黃坤峰 | 《女史箴圖》導讀【南山讀畫】

編者按:藝術史研究既要有開放的人文視野,海納百川相容幷蓄,同時又要善於從藝術作品本體出發,深諳藝術作品本身。一圖勝千言,我們不僅閱讀文獻,更要閱讀與默記大量作品。在藝術史的教學與研究中,中國美院藝術人文學院非常強調“讀作品”“讀畫”的傳統。近幾年來,學院培養的很多優秀研究生受邀參與上海書畫出版社“中國繪畫名品”叢書的編撰。這套精心編寫的叢書,將“讀畫”的傳統帶入千家萬戶的日常生活世界,功德無量。我們會陸續節選其中的一些導讀文字與大家一起線上“讀畫”。本期推文,刊登黃坤峰導讀《女史箴圖》。

《女史箴圖》導讀

黃坤峰/撰

《女史箴圖》,絹本設色,縱 24.8 釐米,橫 348.2 釐米,現藏於大英博物館。

公元290年,司馬炎之子司馬衷繼位,即晉惠帝。世傳他為痴呆兒,昏庸無能,其父一手創造的“太康之治”瀕臨瓦解,皇后賈南風又野心勃勃,掌握大權,擾亂朝政。大臣張華恪守封建道德禮教,對司馬家族亦赤膽忠心。當他看到晉惠帝無能,賈后殘暴時,便決心進諫。張華收集了古代女子遵從婦德的故事,寫成文章,以勸誡賈后,在當時廣為流傳。沒想到賈后並不為其所動,行為更加荒誕,最終引發了藩王之亂,自己也落到被賜死的地步。

張華寫的這篇文章便是《女史箴》,“箴”為古代的一種文體,具有規勸、告誡性質,“箴”字本義為縫紉及醫療的工具,後來用作文體之名也未失本義,有糾正人的缺點、錯誤之義。“女史”在秦漢時期代指女官,她們多有文化,負責宮廷中的禮儀、規矩。張華借女史之手,告誡以賈后為代表的婦人如何恪守婦道,端正自己的行為舉止、個性品行。

《女史箴圖》便是根據這篇文章繪製的。這張畫傳世有兩卷,一本為絹本設色,藏於大英博物館,另一本為白描,藏於故宮博物院。學術界多認為大英博物館藏本畫藝更精,而故宮博物院本更加完整。本期所讀為大英博物館藏本。

第一段

“玄熊攀欄,馮媛趨進。夫豈無畏?知死不吝!”

這段講的是漢元帝在宮中觀看鬥獸,不料一隻黑熊逃出,爬上了御殿的柱子,皇帝左右的達官貴人都紛紛逃走,只有馮婕妤衝向前去,擋在漢元帝的前面。衛士殺死黑熊後,漢元帝問馮婕妤為何獨自擋熊,馮婕妤回答說:猛獸殺了我就不會侵犯帝座了。她這一舉動令漢元帝十分感動。(第一段缺跋文,據《文選》及故宮藏摹本,此段描繪的應是馮媛為漢元帝擋熊的故事。)

第二段

“班婕有辭,割歡同輦。夫豈不懷?防微慮遠。”

這段講的是漢成帝遊後庭時,想與班婕妤同坐一輛車,班婕妤拒絕,並說:觀古代的圖畫,陪同在帝王左右的都是名臣,只有三代的末主身旁才有嬖女,我若與您同車,您的行為不近似於三代末主嗎?畫中漢成帝和班婕妤所乘坐的八槓平肩輿是早期轎子的形態。可見,八人肩舉行走,肩輿外有帷幔覆蓋,放一几案供閱讀書寫。漢成帝坐於其中,回首望向班婕妤,神態略帶哀傷。

第三段

“道罔隆而不殺,物無盛而不衰。日中則昃,月滿則微。崇猶塵積,替若駭機。”

第三段表達的是沒有什麼能興盛不衰的道理。太陽到了正午就會漸漸落下,月亮盈滿後就要缺損,德行的積累如積聚塵土般緩慢,然而,一旦崩潰,便如弩機驟發,十分迅速。魏晉時期,山水畫尚未獨立成科,多依附於人物畫,如圖這樣細緻地描繪山形更不多見。此時的山水畫並沒有後世複雜的皴法,而是同人物畫的線條一樣以勾勒為主。比例也不準確,山中臥一猛虎,體型佔了整個山體的四分之一。山的左方一獵人作拉弩射虎狀,大小超過了山體的二分之一。

第四段

“人鹹知修其容,莫知飾其性。性之不飾,或愆禮正。斧之藻之,克唸作聖。”

這段講的是人們多知道要修飾容貌,卻不注重修養品性。如果不修飾品性,就可能會失態失禮。常常磨礪自己,人格品性才會趨於完美。

“圖捲上宮女們頭髮線條的遊絲描,可以與湖南長沙的出土的公元前三世紀帛畫上的女神像相比。帛畫女神用簡單的線條圖案,表示三組部分:頭部呈側面輪廓;上體是側面寬大的衣袖罩住了伸出的手臂;下半身長裙曳然拖地,像一尊扁平的大花瓶。《女史箴圖》就是經過改良的古代‘花瓶式造型’……《女史箴圖》呈四分之三角度‘花瓶式’的女史,被改良成裙帶飛揚。顯出圓柱形的三維體態,這是配合新時代在視覺上有新進展的一種造型。”

——方聞《藝術史九講》

第五段

“出其言善,千里應之。苟違斯義,同衾以疑。夫出言如微,榮辱由茲。勿謂玄漠,靈鑑 無象。勿謂幽昧, 神聽無響。無矜爾榮,天道惡盈。無恃爾貴,隆隆者墜。”(“同衾”之 後文字錄入後圖的題跋中。)

第五段講的是言語與榮辱的關係。好話千里之外的人都會響應,壞話即使夫妻之間也會相互猜疑。言語雖然微小,但與榮辱有關。不要以為在荒蕪幽暗的地方就無人知曉,神靈雖無聲無象,但卻能看到人們的言談舉止。不要誇耀榮耀,老天最厭惡盈滿自大的人。不要自恃富貴,興隆往往會導致墜毀。從畫中可見一男一女臥於床榻上正在交談,可以看到中國早期床的樣子,它四周配備了摺疊的屏風,應屬“架子床”的一種。圍屏約半人高,人可扶持倚靠。正面兩扇屏風開啟作門,帳門前放置與床等長的几案。可見當時的床並不是用來休憩的,而是多用作聊天休息的場所。

第六段

“鑑於小星,戒彼攸遂。比心蠡斯,則繁爾類。”

這段的內容是希望姬妾之間不要相互嫉妒:參鑑《詩經·小星》中的句子,戒掉姬妾之間的嫉妒;用心比照《詩經·蠡斯》,戒掉嫉妒,子孫才能繁榮。

第七段

“歡不可以瀆,寵不可以專。專實生慢,愛則極遷。致盈必損,理有固然。美者自美,翻 以取尤。冶容求好,君子所仇。結恩而絕,實此之由。”

第七段講述的是男女之間相處的道理:歡愛不可以輕慢,寵愛不可以專恃。專寵則可能生出慢待,愛過了就會發生改變。滿盈就會虧損,事物的道理本來就是這樣。美貌的人自譽其美,行為輕薄就會咎由自取。刻意打扮自己來尋求寵幸,是君子所憎惡的。結有恩義而中途斷絕,多是因為這個原因引起的。

第八段

故曰:“翼翼矜矜,福所以興。靜恭自思,榮顯所期。”

所以說:小心謹慎,福報就從這裡興起。恭敬自省,榮華自然如願。畫家用“春蠶吐絲”般的畫法將人物的面容神態、衣紋服飾表現出來。曳地的長裙、飄動的衣帶都帶給人以輕薄飄逸的質感。

第九段

“女史司箴,敢告庶姬。”

女史官記下箴言,並告知所有的姬妾。畫中女子頭戴步搖,這是一種插在髻上的裝飾物,上面插著可以搖動的花枝,走起路來隨著步履會不停地顫動,所以稱作步搖。從畫中可見,女子所佩戴的步搖有一個底座插入髮髻內,底座上伸出兩支彎曲的枝杆,上面裝飾著鳥雀狀的飾品。女子所梳髮式為垂髾髻。古代女子將髮髻綴於頭頂,留一縷頭髮下垂,故稱作垂髾髻。這也是漢代流行的髮式,河北滿城西漢中山靖王墓出土的長信宮燈銅人便梳此種髮髻。

上文節選自《中國繪畫名品:顧愷之女史箴圖》(上海書畫出版社,2017年8月出版) 《中國繪畫名品》是上海書畫出版社自《中國碑帖名品》後打造的中國古代繪畫鑑賞類叢書。叢書共100冊,涵蓋繪畫史中名作180餘幅,以多視角解讀,專業高清印刷,串聯出中國繪畫史風貌。

作者簡介

黃坤峰, 2014 年畢業於中國美術學院藝術人文學院,碩士學位。現供職於上海書畫出版社。擔任《海派繪畫大系》(24 卷本)、《中國繪畫名品》(全100 冊)、《吳湖帆書畫鑑藏特集》、《敏行與迪哲——宋元書畫私藏集萃》、《孫煜峰家族捐贈上海博物館弘一齋書畫集萃》、《大英博物館百物展》、《丹青寶筏:董其昌書畫藝術特集》、《五彩彰施:民國織物彩繪圖案》等大型藝術圖書的責任編輯工作。責編圖書《海派繪畫大系》獲第二十六屆“金牛杯”優秀美術圖書金獎、第15 屆上海圖書獎二等獎。責編圖書《中國繪畫名品》獲第二十一屆(2017 年度)華東地區古籍優秀圖書獎二等獎。2016 年、2018 年兩次獲得“滬上最具人氣青年編輯”稱號。書評《中國繪畫名品——家庭的石渠寶笈》獲第二屆“金牛杯”優秀書評優秀獎。

中國美術學院藝術人文學院學脈深厚,近百年來名師薈萃,人才輩出。建校之初即率先建立“藝術科學”觀念,為我國的藝術學研究奠定教育根基。1980年獲碩士學位授予權;1984年成為全國首批美術類博士學位授予單位;1987年招收首屆史論本科生;2008年獲浙江省重點人文社科基地;2011年獲藝術學一級學科博士學位授權點;2016年獲浙江省高校 “十三五” 特色專業建設專案。學院的藝術學理論研究地位崇高,2015年獲評浙江省一流學科A類,在2017年教育部發布的全國學科評估中名列前茅。2019年,藝術史論專業獲評國家級一流本科專業建設點。學院目前擁有本科、碩士、博士、博士後培養、訪問學者等層次豐富的人才培養,既是國際藝術史學研究的重鎮,又以持續推進中國藝術研究為己任,是當代中國”藝術智性與新人文教育”的建設高地。

 編輯

|許溪 劉雨塵 楊可涵 宋俊傑 戴姍睿 王薇 孫梓鈞 王思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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