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寫給大人的童話,能否讓人得到救贖?

一般人對太宰治文學的印象是頹廢、負疚與自我否定的。而事實上,在太宰治不同的人生階段,其作品也顯現著不同的側面。

1945年3月,東京遭受美軍空襲,太宰治帶著4歲的長女圓子躲進防空洞中,為女兒講述了一系列繪本故事,故事的開頭都是「遙遠遙遠的從前」。

《御伽草紙》便是改編於此,因此也被稱為「翻案作品」。

御伽草紙,昭和20年(1945)由築摩書房發行

△ 《御伽草紙》,昭和20年(1945)由築摩書房發行

《御伽草紙》中有不少篇章,都來自於日本傳統民間故事。比如《取肉瘤》原本來自於鎌倉時代的說話集《宇治拾遺物語》,經過太宰治的改編,《取肉瘤》的故事捨棄了原本「切勿羨慕別人」的教育意義,也沒有對人進行好壞的判斷。無論是因緣際會下,得到魔鬼的喜愛而除去肉瘤的老公公,還是一心想要以同樣方式除去肉瘤卻得不償失的老公公,都稱不上好或壞,只是各自的命運悲喜罷了。

太宰治

△ 太宰治

《浦島太郎》在日本傳統文學裡講的是曾被浦島太郎救過一命的烏龜知恩圖報的故事,最後重回故里的浦島太郎,眼前的一切早已物非人也非,十分傷感。而在太宰治重新改寫的版本里,倏忽之間便錯過人間三百年的浦島太郎,後來忘記了這三百年的光陰,成為一位快樂的老人,幸福地生活著。

「歲月,是人的救贖;忘卻,也是人的救贖」。太宰治讓浦島太郎度過快樂的日子而錯過三百年的光陰,又讓他忘記了期間的一切,想必這就是他對浦島太郎的救贖。

另一篇《喀嗤喀嗤山》也是值得玩味的作品,太宰治在講述的過程中不斷插入自己的評論,他把兔子看成女性的象徵,而狸貓則象徵愚蠢而執著的男性。兔子讓狸貓受盡了折磨,狸貓最後溺水而亡,狸貓最後的一句話卻是在問兔子「愛上你有錯嗎?」

2008年成立的三鷹太宰治文學沙龍,是太宰治的作品十二月八日中出現的伊勢元酒店舊址太宰治從昭和14年

△ 2008年成立的三鷹太宰治文學沙龍,是太宰治的作品《十二月八日》中出現的伊勢元酒店舊址。太宰治從昭和14年(1939)6月起與妻子美知子一起搬來三鷹,在這裡度過了晚年

《舌切雀》中,因為嫉妒之心割掉小麻雀舌頭的老婆婆,最終因為過分的貪慾,揹著又大又重的籃子凍死在雪地裡,而拯救了小麻雀的老爺爺,卻獲得了小麻雀的報恩而高升仕官。這也是個「善惡終有報」的傳統寓言故事。

《清貧譚》和《竹青》都取材自《聊齋志異》。《清貧譚》的主角才之助非常喜愛菊花。某天,才之助偶遇兩姐弟,他們對菊花的知識非常了解,才之助邀請他們去參觀自己的菊花田,想要炫耀一番。當姐弟倆中的弟弟提出與才之助合作,租借菊花田賣花盈利時,才之助斷然拒絕了。對於喜愛菊花的才之助來說,獲得別人的認同,還是以喜愛的菊花獲取利益,哪一個更重要?這也許是太宰治想要讀者思考的問題。

三鷹太宰治文學沙龍內部復刻了太宰治喜愛的酒吧銀座 Bar Lupi 的櫃檯

△ 三鷹太宰治文學沙龍內部復刻了太宰治喜愛的酒吧銀座 Bar Lupi 的櫃檯

《竹青》被不少研究者從道教意識、神仙思想,現實與夢的象徵性等各個角度與原著進行了對比。魚容經過「人」與「鳥」之間幾度變換,目的是在一個混亂複雜的時期,找尋自己精神上的出口。即使被周圍輕視,夢想難以實現,生活中也已極其倦怠,仍然沒有放棄,而是奮力尋找,珍視作為「凡人」的幸福。

這些作品,就像是太宰治文學裡的「異類」,它們充滿希望甚至略帶幽默與狡黠,對我們更多層次地了解太宰治及其作品大有裨益。

interview⋯⋯吉永麻美

吉永麻美,三鷹太宰治文學沙龍學藝員,太宰治研究者

△ 吉永麻美,三鷹太宰治文學沙龍學藝員,太宰治研究者

知日:你認為《御伽草紙》中的作品,屬於普遍意義上的「童話」嗎?

吉永:我認為太宰治的《御伽草紙》是寫給大人的童話,並不是純粹地讓小孩子去理解,而是展現了人們在日常中積累下來的特殊情感,讀起來會覺得有諷刺的意味。

知日:你覺得《御伽草紙》最出色的地方在哪裡呢?

吉永:《御伽草紙》產生於戰爭時期,即便戰爭中有著嚴酷的言論統治,而作為藝術家的太宰治並未就此擱筆,而是追求著作為一個小說家可以完成的事情。

知日:《竹青》與《清貧譚》都取材自中國的《聊齋志異》,你如何看待太宰治在一些情節上的改動呢?

吉永:我認為就如文章末尾太宰治的自注寫的那樣:「這是我的創作。希望可以將它譯成漢語,使得中國的人們可以閱讀。」

三鷹太宰治文學沙龍定期舉辦太宰治相關企劃展,向太宰治文學愛好者展示太宰治作品的初版本、刊登雜誌、親筆

△ 三鷹太宰治文學沙龍定期舉辦太宰治相關企劃展,向太宰治文學愛好者展示太宰治作品的初版本、刊登雜誌、親筆資料等

知日:這些幽默作品是太宰治寫於戰爭時期的,那個時候太宰治的狀態是怎樣的?

吉永:太宰治的心情是在寫作過程中以吐露壓力的方式表達的。比如《十二月八日》中,主人公自言自語地說著「日本真的沒問題嗎」,諸如此類表現戰爭中不安的心理狀態的描述。

所以說不管是戰中還是戰後,太宰治都是一位正直的作家,也正是處於當時特有的社會形勢之下,寫出了這樣的幽默作品,才更能表現出諷刺的態度來。

昭和23年(1948)4月,太宰治與長女圓子、次女裡子在庭院中拍下的照片(個人藏)

△ 昭和23年(1948)4月,太宰治與長女圓子、次女裡子在庭院中拍下的照片(個人藏)

知日:你最喜歡書中的哪個段落?

吉永:我最喜歡的是序言的部分(不是正文很抱歉)。《御伽草紙》中彷彿與人聊天般的親切表現,也十分易讀,因為它最初便是在防空洞裡躲避空襲時為幼女所講述的故事。《御伽草紙》既表現了太宰治作為家庭成員的一面,也流露出他創作的意願,是十分傑出的作品。

王若衝、張藝 / 採訪、撰文 葉修 / 攝影

本文節選自《知日·太宰治:生而為人,我很抱歉》特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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