憎惡文學的三島由紀夫,為何成為了大作家?

小時候目睹三島由紀夫之死對日本社會帶來的震撼,之後專注於三島由紀夫文學研究的佐藤秀明,是研究三島由紀夫的專家,也是三島由紀夫文學館現任館長。

在他的講述中,我們逐漸了解三島由紀夫的人生中那極度熾熱的一面。

interview⋯⋯佐藤秀明

△ 佐藤秀明

知日:您是1955年生人,想必也親身感受到了1970年三島由紀夫剖腹自殺事件給日本帶來的震撼。您能講講當時的情況嗎?

佐藤:那一年我15歲,事件發生後,整個社會都沸騰了。連續好多天的報紙都在講三島由紀夫自殺的事件,電視和廣播也幾乎沒有別的訊息,好像整個日本都在談論這件事。週刊雜誌也聞風而動,連續幾周都有關於三島由紀夫的文章,許多月刊則乾脆出了三島由紀夫特集。

圍繞三島由紀夫自殺的話題,熱度持續了很久。當時,人們最關心的就是他是為什麼自殺的。要求修改憲法、把自衛隊變成正規的軍隊,三島由紀夫的這些主張雖然遭到了大多數人的反對,但人們並不是完全不理解的,不過,他為了這一主張把自己的性命搭進去這件事,對當時的人們來說是不可理喻的。而且他選擇了剖腹的死法,而且還需要別人介錯,砍下他的頭顱,這在當時成了非比尋常的事件。

三島由紀夫發表最後的演講

△ 三島由紀夫發表最後的演講

1970年11月26日,也就是三島自殺第二天,《朝日新聞》刊登了三島由紀夫死後置於自衛隊總監室地上的頭顱的照片,那時候日本早已進入和平時代,普通家庭的群眾看到了這樣血淋淋的照片,異樣的感情迅速發酵,大家都在思考他為何自殺,可是這個問題漸漸成了一個謎。隨著時光流逝,再去追問「三島由紀夫為何自殺」,已經失去了意義。

知日:那麼,您是如何理解三島之死的呢?

佐藤:按照我的理解,他是期待赴死的。這種死亡不單單是死神慾望的驅使,按照三島在《假面的告白》中所說的,他要「挺身而出」,要憑藉自己的犧牲精神去實現大的目標。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三島由紀夫是懷著將自衛隊改造成國家軍隊這種理想信念去死的。這是三島由紀夫的「思想」,是即使「生活」因此毀滅也要去踐行的「思想」。

三島由紀夫和盾會成員

△ 三島由紀夫和盾會成員

像我之前說的,三島由紀夫思想的本質是「脫離社會」的,他像個外星人,並不真正屬於人世,因此他選擇的行動也是「脫離社會」的,但是,肉體只能從屬於這個現實社會的三島由紀夫想要挺身而出解決現實問題,就不得不採取這樣的方式去「挺身而出」了。這是我的理解。

還要多說一句,雖然三島由紀夫希望將自衛隊改造成國家軍隊,但是他並不想發動戰爭,也不想侵略別國,他只是喜歡軍隊。三島認為,沒有軍隊的國家根本不是正常國家,所以他希望能夠修改憲法第九條,這被當時的日本人詬病,抨擊他是軍國主義分子,據我所知,在當時的中國,日本研究者們也是這樣評價三島的。

了解三島由紀夫不代表要認同他的觀點,我對他的總體態度其實是批判為主的。為了告訴大家真實的三島由紀夫,就請讓我照實說這幾句吧。

知日:您為什麼會開始對三島由紀夫感興趣?

佐藤:其實我研究三島由紀夫,是因為被他的小說打動了。為什麼會被打動,一開始我也無法說清楚緣由,但是後來,我從三島由紀夫的作品中感受到,他熱愛文學的同時也憎恨著文學。我感受到了他對文學的愛憎,就是被這一點打動了。

我並不是那種一下子就會沉迷文學的人,但是三島由紀夫讓我感受到了文學能夠具備的柔軟性,我從此喜歡上了文學,也對他的作品格外感興趣。

知日:三島由紀夫對文學之「愛」是很容易理解的,文學是他一生心靈的寄託,不過「憎」要怎麼理解呢?

佐藤:三島由紀夫對於文學的憎惡,並不是一眼就能看穿、明明白白的憎惡。我說的「憎」,在這種情況下指的是觀念、意識,而非感情。三島在思想深處有「憎惡」的想法。

三島由紀夫從幼年一直到30歲左右,身體很弱,只能在文學世界盡情馳騁,在這種情況下,他雖然愛著文學,但是同時也對支持著弱小自己的文學懷有一種厭惡感。三島由紀夫一直渴望變強,他討厭身體虛弱的自己,隨之也就憎惡支撐著身體虛弱的自己的文學。不過,他無法改變自己,也無法真的去恨文學。

從30歲開始,三島由紀夫開始進行身體鍛鍊,他鍛鍊肌肉,身體也日漸強健起來了。擺脫身體的虛弱後,他更進一步,開始追求一個更為強大的肉體。三島由紀夫的文學也隨之發生了變化。他的作品中開始出現那種擁有強健肉體,同時高強度運用甚至透支自己身體的主人公。

隨後,他又強調肉體和精神兩者都要強大,相對地,在他的文學作品中,他要去描述人如何使用肉體,如何最大程度地發揮肉體和精神的強大。瀕死的表現也開始在他的文字中出現,三島由紀夫本人內心也有了親自實踐死亡的傾向。

我認為,對文學的愛與憎,或許始終在他思想的最深處吧。

梁琳 / 採訪、文

本文節選自《知日·這就是三島由紀夫》特集
來源:知日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