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隨時代的少女漫畫,變遷的日本女性幸福觀

不久前,看完了「每日放送」播出的一部連續劇《明天,我會成為誰的女友》。原作為同名網路連載的少女漫畫,因為在年輕人當中絕頂人氣,最後被改編成真人版的電視連續劇。

《明天,我會成為誰的女友》真人版電視劇海報,每日放送(圖|douban)

漫畫以幾位年輕女孩為線索,分別講述「租賃女友」、「爸爸活」、「整容依賴症」、「牛郎狂」這些看似另類但卻真實存在的故事。其中「爸爸活」這個詞,中文難以理解,稍做說明:日本學校有各類愛好俱樂部,參加這些俱樂部的活動,日文中簡稱為「部活」。由「部活」又衍生出許多其他的活動,例如為了就職參加各類說明會,叫「就活」;以結婚為前提參加相親活動的,叫「婚活」。而年輕女孩為了得到金錢、奢侈品等經濟援助,與有經濟能力的中老男人約會,則被稱為「爸爸活」。「爸爸活」的形式,包括在高級餐廳吃飯、去酒吧喝酒等,也可以根據雙方意願,進一步發生性行為。

第一位出場的女主角,是女大學生白井雪。白井雪自小是位美人,但父親去向不明、母親日夜酗酒、得不到家庭溫暖的白井雪,曾因幼年期遭受虐待,面部留下疤痕,只能依賴化妝來掩蓋。因為家境貧寒,進入大學後,白井雪不得不靠做「租賃女友」賺取學費。

而另一位女主角叫莉娜,是白井雪在大學唯一的朋友。不幸的成長環境,令白井雪在學校裡顯得沉默寡言,無法向任何人敞開心扉。而莉娜是唯一主動跟她交流的人。莉娜溫和美麗、時尚活潑,在同學們當中很受歡迎,人緣極好。但這樣的莉娜卻總是感覺寂寞,她渴望更多的呵護與愛,為此不惜「爸爸活」——莉娜長期與一位叫飯田的老男人約會,並不是為了錢,只是想得到更多的愛,以填滿內心的空虛感。

漫畫版《明天,我會成為誰的女友》,をのひなお著,小學館,2019年

此外,還有一位「整容依賴症」的中谷彩,因為容貌醜陋,整容過上百次,仍然在不斷前往整容院的途中。而另一位女大學生真矢萌,出生成長於普通家庭,擁有愛自己的父母,但卻因為身體肥胖、打扮土氣而內心自卑,缺乏朋友也得不到愛情。某日經他人介紹無意中進入了夜店,認識了帥氣、時尚、善解人意的牛郎「楓」。真矢萌被楓的溫柔與細心所吸引,第一次品嚐到被人惦念、被愛包圍的感覺,為此無法自拔,甚至廢棄學業,通過出賣身體賺錢,只為了能進入夜店點名讓楓陪伴自己,獲取「被愛」的感覺。

這部由少女漫畫改編的日劇,之所以吸引我從頭看到尾,不僅因為其另類的故事激活人的好奇心,還因為這部少女漫畫所展現的人物個性,與以往的少女漫畫幾乎完全不同。

「少女漫畫」這個詞,一般認為是在少女漫畫雜誌誕生之後才出現的。日本戰後最具代表性的少女漫畫家之一,是高橋真琴。「高橋真琴」這個名字非常少女,但實際上這位漫畫家本尊是位滿頭白髮的老爺子。

1953年,高橋真琴出版了漫畫處女作《奴隸的王女》(奴隷の女王),之後於1958年開始在《少女》雜誌連載講述芭蕾少女物語的《超越風暴》(あらしをこえて):卷首的全綵色少女漫畫,以絢麗奪目的色彩和裝飾性背景,襯托出大眼睛長睫毛美少女的面部特寫,完全打破漫畫的格式框架,如同少女小說的抒情插圖一般靜止且唯美。在這一靜態的基礎上,再融入極盡華麗的寶冢劇團風格,配上芭蕾、小提琴、舞蹈會等等這些令少女們無限憧憬的時尚小道具,使得閱讀者在首次看到他的漫畫時,都會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為畫中人物的矜持秀美所傾倒。

高橋真琴在超越風暴中描繪的少女形象

高橋真琴在《超越風暴》中描繪的少女形象

少女漫畫的人物細膩柔美,且內容展開也大都與戀愛有關,因此在某種程度上,少女漫畫可以說是戀愛漫畫的代名詞。在這類講述戀愛物語的少女漫畫中,登場人物僅僅只是作為人偶般的一種存在,她們並不與讀者同化,而是被託付了讀者心懷的夢想與憧憬,在永不厭倦的波瀾萬丈中,生機勃勃地展開故事,令讀者們從漫畫中享受到遠離現實的快樂,獲得在夢與幻想之中游玩的體驗。

當然,少女漫畫並不總是為讀者展現一個充滿浪漫夢想的虛幻空間,它也極其敏銳地反映著時代潮流。過去到現在,追求幸福一直是青春少女們的終極目標。但不同的時代,人們對於幸福的定義是有所區別的。

例如:戰後不久到五十年代,許多日本家庭親人失散,出現不少戰爭孤兒。這段時間的少女漫畫所追求的「幸福」,多以家庭團聚、母女重逢為主題;進入六十年代後,隨著日本的高度經濟成長,人們生活普遍富裕起來,少女漫畫裡的「幸福觀」也開始呈現出多元化:時尚派對、海外留學、俊男美女的邂逅、成長與青春、校園裡的友愛與戀情,甚至肉體之慾……,漫畫裡的生活與現實中的生活開始發生重疊。

日本漫畫家池田理代子在上世紀70年代創作的《凡爾賽玫瑰》,被公認為少女漫畫的金字塔之作,大眼睛的美少女形象,也是傳統的少女漫女主角形象(圖|維基百科)

《明天,我會成為誰的女友》,就是這樣一部與現實重疊的少女漫畫。但隨著劇情發展,可以看到這部少女漫畫裡,所表達的對於幸福的思考,與往年日本社會對於女性的幸福定義,擁有了完全不同的角度。

在針對女性的幸福定義當中,傳統模式一種佔據上風:無論多麼巾幗英雄的女子,最後都應該遇到一位懂得她疼愛她的白馬王子,兩情相悅,結婚生子。但在這部少女漫畫中,女孩子們的結局卻完全不是這樣子的。

例如第一位出場的女主角白井雪,遇到了一位真心愛她的男孩壯太。壯太出生於良好家庭,生活優渥,品行端正,是位單純而美好的男孩子,因為尋找「租賃女友」,而認識了白井雪,並對白井雪心懷好感。在一次無意的街頭邂逅中,壯太見到了不施粉黛的白井雪,看到了她臉上的疤痕。在得知白井雪的不幸童年之後,壯太愛上了白井雪,約她一起去旅行,並對她表白心跡——壯太希望白井雪不是以租賃身份扮演自己的女友,而是成為自己真正的女友。

「因為,我想一直守護著你。」壯太對白井雪說。

壯太的純情,令白井雪心動。她是多麼嚮往擁有一個正常的家庭,得到家庭的溫暖與愛。可是,白井雪最後還是獨自乘坐電車離開了壯太,並將壯太列入黑名單。因為白井雪內心非常清楚:不同的家庭出生,不一樣的社會背景,決定了他們不可能成為最合適的人生同路人。

轉身離去並拉入黑名單,從此不再見。如此果斷而決絕,像極了當下的愛情——現代日本年輕男女的愛情,獨立而佛性,顯得有些波瀾不驚:他們定時約會,也定時分開。外出消費AA制,彼此不給對方增添負擔與麻煩。他們既相愛又獨立,給彼此留下空間,也給愛留下餘白。愛情不再佔領他們或她們的整個青春,而是退居一角,成為人生中有也很好、沒有也罷的一個選項。在人類社會的發展長河中,愛情在當下變得如此冷靜而理性,這意味著什麼呢?

這是否意味著一個獨身主義時代的來臨?

(本文為作者原創稿,原題《明天,我將是誰的女朋友》,除特別註明外,文中圖片均來自網路,轉載請留言獲得授權。)

唐辛子專欄

唐辛子

唐辛子

旅日華人作家

著有《日本女人的愛情武士道》等

·笹川日中友好基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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