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勞拉申
圖文:審稿-蟹黃撈飯、製作-七
封面圖及正文圖片:《印度媒人》(Indian Matchmaking)
2022年8月10日,網飛(Netflix)紀錄片《印度媒人》(Indian Matchmaking)第二季開播了,這部聚焦印度青年婚戀擇偶的紀錄片,在印度和美國兩國拍攝,一開播就引起印度年輕人熱議。
印度次大陸的婚姻制度源遠流長,經過千年變遷,持續至今,媒人說媒的包辦婚姻(Arranged Marriage)是印度重要的婚姻形式。紀錄片聚焦於包辦婚姻前奏:相親。但對新時代的印度人而言,相親的目的不僅是婚姻,他們還需要更多。
印式相親與美式約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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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是印度式相親,但片中男女大多是美籍印度移民第二代,即使是居住在印度本土的相親者,也是曾在美國讀書的海歸,年齡約在32-38歲區間。
傳統印度式相親,家長全程參與擇偶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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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美籍移民第二代是中產階級,做著典型的美國亞裔職業:律師、醫生、程式設計師、工程師等。而印度本土相親者則是富二代、家族繼承人、企業家等。在這種經濟背景下,傳統相親中最重要的因素——物質條件,已基本從主角們的考慮範圍內排除,開始讓位於他們更關心的因素——愛情。
媒人與家長見面是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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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片中這些「有錢人」相親雖是「相親」,可又似乎不那麼「相親」。傳統包辦婚姻最看重的物質條件發問:幾套房、幾輛車、收入多少、彩禮如何、生幾個孩子,在這裡並非重點。
上輩印度人的相親模式:認識5分鐘,結婚4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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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親者接受一大家子陌生人「面試」是本片「奇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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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代印度青年,更看重文化匹配、性格取向、觀念投合、共同語言、容貌眼緣。
儘管家長、媒人見面在先,但年輕人更想單獨相處,希望從短暫的私聊中迸發愛情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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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式的以條件和物質為基礎、結婚為目的的相親,與美國式浪漫愛情、自由選擇、自我實現的約會,交替出現在全片中,甚至難以區分。這兩種模式,究竟哪個更好,拷問著片中男女。
顯然,接受美國教育又成長於印式家庭的年輕人,試圖尋找折中辦法:在相親框架中尋找愛情。從印度式相親制度中,發展出美式浪漫主義,是本片的最大看點,也是最大矛盾點。
媒人為相親者組織的見面會,降低了相親氣氛,倒更像個約會交友派對,這也是印度青年青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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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折中也反映在相親者的家長身上。片中的家長對子女婚姻的參與已有很大進步,能夠平等對話並耐心傾聽,按照傳統為子女謀婚事的同時,又把決定權交還子女。
兒子陷入迷茫,希望父親代為決定時,父親堅持由孩子自主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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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見極強的母親,在女兒面對婚戀難題時,也能耐心討論,加以鼓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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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藏於媒人說媒的包辦婚姻表面下的,是個人自由與愛情追求的空間。而這個空間也為個人主義、實用價值和績效主義的勝利提供了舞臺。
這個舞臺上的相親者不乏那些自我感覺極其良好、滿屏美式成功學的人物。
比如那些自稱鑽石王老五的家族企業繼承人,自詡在婚戀市場很吃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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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投行金融男自詡相當成功,只喜歡有性吸引力的女人。
自信爆棚的投行金融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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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求女性既成功又顧家,既性感又賢惠,既有野心又熱愛寵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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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律師Aparna而言,她認為自己有錢還很忙。不僅在休士頓有豪華別墅,紐約的高級公寓也任她挑,她自認為非常完美,無需改變和妥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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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請媒人給自己說媒相親,Aparna卻對傳統婚姻模式深表質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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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科技公司工程師Viral而言,她覺得自己非常有錢、財務自由,出差只住總統套房,還開豪車。擇偶就是強強聯合,先把自己變成老闆,再找個老闆,一起創造帝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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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擁有完美身材、姣好容貌、性格隨和的Nadia來說,她渴望能從相親中找到浪漫之愛,她也是派對上備受男性歡迎的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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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完美的單身男女們對自己毫不懷疑,都希望遇到「合適的人」。但究竟什麼是「合適」,也沒人能解釋清楚,尤其從當幻想走入現實的時候。
圈子太小,但很舒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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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部紀錄片跨越美國、印度兩國,即使在美國本土,也跨越紐約、舊金山、休士頓、紐澤西州、佐治亞州等相距遙遠的不同地區。可以說從一開始,所有男女都面臨「異地戀」的可能,他們千里迢迢飛往不同城市,只為去和相親對象面聊幾小時。通過說媒的方式在更大的地理空間內尋找伴侶,一是因為經濟富裕、可更換城市、選擇面很寬,但更重要的在於,每個人都覺得自己「圈子太小」、「認識人太少」、亟需擴大社交範圍。
但是擴大圈子能解決問題嗎?當圈子擴大後,距離與差異也浮出水面,又產生了新的煩惱:他/她與我怎麼如此不同?
首先是不同地區經濟差距的問題,不僅在印度這樣的發展中國家,在美國也同樣如此,地域鄙視鏈早已滲入私密的婚戀領域。
住在小地方是他找不到對象的重要原因,大城市不僅就業機會多,擇偶機會也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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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美國男性表示,住在俄亥俄州克利夫蘭這樣的「二線城市」,限制了他的擇偶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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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宗教與地域是印度人擇偶繞不過的坎。印度是個宗教信仰深厚且多元的國家,各邦之間文化差異巨大,不僅風俗習慣不同,連語言文字也完全不同,這是印度人擇偶的又一屏障。嘴上說著「擴大圈子」,可當信仰不同的人出現時,人們還是更願意呆在原地、不願「破圈」。
這位美國印度裔是耆那教徒、素食主義者,與印度教女性相親就難以兼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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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希望「破圈」,可想想頭上的頭巾與錫克教傳統,還是覺得同為錫克教徒的伴侶更好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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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出生於美國的第二代移民,仍對地域和文化十分執著。錫克教徒希望伴侶來自旁遮普省;古吉拉特邦移民希望找個同樣來自古吉拉特的伴侶,甚至初次見面就考察家鄉話水平;祖籍信德的移民,希望找個信德老鄉。
再次,新老移民的身份差異也是障礙。全球海外印度人有3000萬,美國是印度移民的熱門目的地,土生土長的移民二代與初來乍到的新移民,價值觀念也不盡相同。
講流利美式英語的移民二代(男),與帶濃重印度口音的新移民(女)都是醫學出身,但宗教、身份與年齡差擺在眼前,能否跨越,全在自己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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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生家庭問題也困擾著包括印度人在內的所有人類。單親家庭、家族犯罪前科等自己難以抉擇的事情,如隱形的山,阻礙著親密關係。
揹負原生家庭心理障礙的印度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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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怨「我的圈子太小」,可圈子擴大時,又擔心被嚇跑。相親者在簡歷中尋覓,嘗試找到一個「圈子之外」的「圈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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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通過尬聊相互試探,但究竟怎麼想,既不會寫在臉上,也沒有人來翻譯。
只有禮貌,沒有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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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的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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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自己過於自信,對伴侶超高要求,既想「出圈」又不敢「破圈」,這些男女口中的「基本」要求往往都非常奢侈。
媒人給每位相親者潑盆冷水,她強調「沒有100%,別幻想,你必須接受你的伴侶只有60-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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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部紀錄片的可貴之處在於,不僅展示美好,也揭示痛苦。過於自信的相親者們,在情感缺失和現實挫敗面前,一樣是空虛、脆弱和孤獨的。
自詡鑽石王老五的38歲單身男阿克夏,由於求偶困難,最終決定求助「大仙」幫助,通過算命、唸經、燒香來轉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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膚淺的金融男,在拒絕相貌平平的女生、又被他心儀的美女稱為「青蛙」後,往往深受打擊,懷疑自己是否要從此徹底單身,既沒有婚姻,也沒有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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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師謝克因為不願主動、不想表白而錯過了心儀的女士,沮喪到落淚,背對鏡頭孤獨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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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腦愛情幻想的Nadia,在屢次遇到玩票式男伴後,也反思在人際關係中曖昧猶豫的處理方式是否得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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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一世、心高氣傲的Aparna也開始自我懷疑,她空虛、迷茫,不知未來方向何在,甚至也找占星師看面相,尋找解脫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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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痛苦經歷,似乎揭示了相親的另一重意義:讓人向內探尋、認識自我、調整自我。紀錄片也保持了性別平衡視角,無論男女,每個人的困惑、痛苦與迷失都是共通的。
相親的別樣作用:認識自己是誰,做什麼樣的人,要什麼樣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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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全與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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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印度教經典《吠陀》記載,公元前500年印度就出現了包辦婚姻,至今已2500多年。它曾飽受詬病,是封建落後的象徵,但今天,這群受過美國教育的中產印度青年仍然選擇這種形式來脫單。
相親者對媒人非常依賴,彷彿依賴一位上師、古魯(Guru)。
媒人常勸年輕人要先婚後愛,選擇相親,「一切等結婚後再說,這樣才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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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因為,在這個充滿不確定性的世界,包辦婚姻似乎帶來了這個時代稀缺的東西:確定性和安全感。
如果自由戀愛是「創業」,那相親就像「體制內工作」。
戀愛如創業,需要創造力和冒險精神,它既帶來不確定性和風險,也帶來成就感和馬斯洛需求中的最高級:自我實現。是對內求索。
相親彷彿在大機構工作的螺絲釘,最穩妥、低風險,大樹之下好乘涼。它滿足了人類的本能需求:迴避風險、減輕自我責任,但也帶來了無意義感、空心化、束縛與窒息。是對外索取。
建立於條條框框之上的匹配,穩妥,又無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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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天的印度人,試圖將看似彼此對立的兩者融為一體,簡而言之,我都要。
在相親中遇到浪漫愛情,是多麼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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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趣的是,儘管這部紀錄片講的是包辦婚姻前奏之相親,但走到一起、成為伴侶的人們,大多數還是通過自由戀愛實現的。
相親過100多個女生而無果的富二代型男,最終與在酒吧認識的女生自由戀愛,找到趣味相投的伴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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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滿魅力的38歲單身女性Shital通過自由戀愛找到伴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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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媒婆教唆「你的選擇不多,不要太挑」的離異女性,通過自己上社交軟體遇到真愛並再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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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買富二代型男的婚姻,由浪漫之愛發展而來,建立在奢華物質、金錢與消費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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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錄片給出了不同選擇下的開放式結局,畢竟,婚戀本身並不存在「結局」。
人類在不斷尋找愛、探索愛、創造愛,愛沒有結局、沒有結尾,始終開放。無論時代如何變化,人類的根本需求不會改變,所以印度媒人自豪地說:「我是媒人,我來自孟買,我就是那個幫你尋找幸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