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瀨戶內海旅行,不是只有藝術節

晴天的瀨戶內海
晴天的瀨戶內海

晴天的瀨戶內海

八月初,終於放暑假,盼望已久的旅行開始了。京都的高溫已持續半個月,近來在長野山中小住的朋友說,這裡青山如屏,夜裡涼快得要蓋被。聽著非常向往,長野的蕎麥麵很好吃,我只在初冬去過一次輕井澤,還沒有經歷過避暑的季節。但一查交通,從京都過去單程竟至少需要五個半小時。如今家裡多病的老貓離不開人,頂多在外住一夜,看來又只能在近處找地方。每到此時,都可更直觀地感受「五畿七道」的地理格局,體會到各處山地對日本路網分佈的影響,並再次認識到現代交通路網對古來「五街道」多有繼承。

所謂五街道,即東海道、中山道、日光街道、奧州街道、甲州街道,形成於江戶初期,以江戶日本橋為起點,西至京都、北至奧州白河(今福島縣白河市)等地的五條主幹道。其中東海道最著名,從日本橋到京都的三條大橋,途中設置五十三所驛站,就是著名的「東海道五十三次」。沿途風光秀麗,名勝眾多,是浮世繪、歌句的經典題材。很多繪師都畫過這個題目,最有名的當然是歌川廣重的作品。現在的東海道新幹線雖與古代的東海道不完全重合,但也大致不差。中山道連通的也是東西兩京,不過走的是內陸地區的山道,比東海道更長,途中驛站共六十七處,山路也更艱險。

對照如今日本全境鐵路分佈圖,可以清楚看到完全空白的地方便是山脈、山地區域,比如京都和長野之間隔著飛驒、木曾兩山脈,抵達彼此只有兩條線路,其一是先東至名古屋,再由名古屋北上至長野;其二是沿琵琶湖西側北上,經北陸日本海沿岸,經富山抵達長野。兩條線路恰好在兩白山地、飛驒山脈周圍合攏一圈。因此,雖然長野縣位於東西兩京之間,從京都到長野的直線距離比到東京的更近,但從京都到長野的交通則遠不如到東京那般便捷。

既然往東走太麻煩,那就看看西邊,新幹線有連接新大阪和博多之間的山陽線。「山陽」的「山」指橫貫日本中國地區的山地,南邊面向瀨戶內海的區域即山陽,北邊靠近日本海的區域即山陰。日本地域區劃中的「中國」類似「近畿地方」,包括山陰的鳥取、島根和山陽的岡山、廣島、山口各縣。「中國」是古稱,據古代律令制的行政區劃,以距離京城之遠近可分為近、中、遠國,比如滋賀縣所在的近江國、和歌山所在的紀伊國就是近國;此外,還以各地實力之強弱分為大、上、中、下國,如奈良所在的大和國、大阪所在的河內國都屬大國。近代以後定名的「中國地方」據說沿襲自前者,是山陰、山陽地區的合稱,意思是與京都的距離不遠不近。不過山陰地區交通不便,與京都府之間隔著綿延的丹後山地,高速經濟發展時期定下的山陰新幹線計劃遲遲沒有實現,加之冬季多雪,鳥取和島根兩縣的人口和地區生產總值在日本常年墊底。事實上,高速經濟發展時期,日本一度規劃了不少高速鐵路,但除了東海道、山陽這兩條東西向的要道,九州新幹線、北陸新幹線都是近這些年才全線開通,還有不少計劃擱置至今,由於經濟衰退、老齡少子化嚴重,離實現更是遙遙無期。山陽地區情況則好很多,所轄三縣均為工業大縣,也有豐富的旅遊資源。一番思量,我決定去「中國地區」裡距京都最近的岡山看看,從京都站搭新幹線,只需一個小時。

兩年前的春天,我曾去岡山上課。是開學頭一天,剛下課就收到學校郵件,說因為緊急事態宣言,以後還是迴歸網課。當時想,不知何時能重來,不如去有名的後樂園看一眼再走。去程的計程車司機見我是外地人,問從何處來。聽說是京都,他就道:「京都,真是好地方。不過我們岡山也不錯。您看,今天天氣多好,天多麼藍。我們岡山總是這樣爽朗的晴天,所以叫晴之國,有各種好吃的水果。」

又娓娓道來:「我們後樂園是日本三大名園之一,您是第一次去麼?老話說,雪之兼六園,花之偕樂園,我們後樂園得一個月字。新冠之前,我們後樂園一年接待的客人最多有83萬——對京都來說肯定不算什麼,但這個數字真是不少,可惜新冠之後,銳減至36萬,是戰後最少的一年。你看,街上完全沒有人。」當時他又問我打算在岡山待幾天,我說馬上就要離開。他遺憾道:「哪怕住一晚也好,岡山城天守閣也值得一觀。吉備津神社,你去過麼?哦,那可以去看看,最上稻荷也有意思。若是有空,一定要去倉敷,大原美術館、倉敷美觀地區……尤其受年輕女性喜歡。以前這些景點的說明、來歷我都背過,一邊開車一邊當導遊。如今客人好久不來,都記不大清啦。」

後樂園很闊大,種了許多異域風情的鐵樹,當時紫藤正在盛花期。靠近觀賞時,邊上茶屋一位閒憩的老人問我要不要近來喝茶,我說正在看藤花。他笑道:「這裡的茶和糰子比藤花還好呢。不過這園子最美的還是梅花,從第一朵梅花開,我就天天過來看。白梅過後是粉色的,後來還有大紅的,遠遠聞見香氣,美妙極了。那是我最喜歡的時候,你看過麼?一定要在梅花的時節再來看看。」穿過亭池花山,看了錦鯉與園鶴,時間已不早,匆匆離去。那時也沒想到會在這個暑假突然想起晴之國,並決定當晚住在倉敷。

倉敷位於岡山縣南部、岡山市西南側,南北流向的高粱川穿過市內,匯入瀨戶內海,奈良時代著名的遣唐留學生吉備真備的出生地就在今日倉敷市境內。我第一次知道倉敷,是從平凡社《世界美術大全集》東洋編裡見到一幅朝鮮時代的冊架圖屏風,藏於倉敷民藝館。後來總在舊書店見到倉敷民藝館的圖錄,隱約覺得那是很有意思的城市。

倉敷民藝館門前

倉敷民藝館門前

看地圖,倉敷離海不遠,最南端有鷲羽山可以觀海,對面是盛產烏冬麵的香川縣,瀨戶大橋橫跨其上。這片海域叫備贊瀨戶,從岡山古稱「吉備」與香川古稱「贊岐」中各取一字。我曾在小豆島和夜行的船中眺望過瀨戶大橋,也曾在往返四國最南端的高知縣途中路過。既然都到了岡山,不如也過橋去看看。對岸最近的是丸龜站,從丸龜港還可以乘船去備贊瀨戶中一座叫本島的小島。

去本島的航船上午只有三趟,當日早早從京都出發,先到岡山,再換特急南風線到丸龜,接下來剛好有半小時從容等船來。丸龜站離丸龜港很近,我們等待時看到車站旅遊中心的海報,說附近有丸龜城,還有與謝蕪村曾經來過的妙法寺。看地圖都不遠,便想隨便逛逛。街中幾乎看不到人,也沒有店鋪開門,路上只看到賣墓地的廣告。遲疑間卻已見到一座小山門,門前立石寫著「天台宗 妙法寺」「元三大師抽籤處」。寺院看起來不大,周圍高樓林立,進門後穿過一段石徑,路邊立著蕪村的句碑:

長尻の 春を立たせて 棕櫚の花

(久客不歸的春天,終於要啟程,棕櫚的花)

妙法寺內蕪村句碑

妙法寺內蕪村句碑

山門正對的本堂沒有開門,右手邊一排廂房,廊下貼著元三大師像,和比叡山延歷寺的一樣,頓時覺得很親切。拉開廂房入口處的玻璃門,隨即響起提示音,不多時顫巍巍走來一位白眉老人,腰已佝僂,看氣質談吐應是寺裡的老住持。他領我們來到正殿,迎面是寒山拾得圖的大幅襖繪,老住持示意我們坐在襖繪正面的軟凳上,又打開電風扇,自己在側面坐下,為我們講解妙法寺的歷史與蕪村的贊岐之旅。他吐字極為清晰柔和,細講明和三年(1766)的春天,年過半百的蕪村暫別京都的妻子和幼女,獨自來到四國的贊岐,同年夏天回京都。或許是瀨戶內海風光秀美,吸引得他那年冬天又去往贊岐,轉年三月才回京。明和四年秋,他再次來到贊岐,拜訪當地俳人,住在豪商出身的俳人菅暮牛家,明和五年初夏才回京。客居贊岐期間,蕪村曾借宿妙法寺,這首棕櫚俳句,就是明和五年春天寫下。作為紀念,他還為妙法寺畫了《山水圖》《寒山拾得圖》《蘇鐵巖圖》《竹圖》《壽老人圖》。某年某月某日,這些畫都被評為重要文化財。我們是天台宗寺廟,這寒山拾得圖是中國有名的禪宗典故,寒山和拾得都曾住在中國浙江天台山的國清寺……

我道,我們從京都來,家附近有天台宗的真如堂。老住持笑道,真如堂,很多年前我去過一次,我們都是比叡山延歷寺下的寺廟。那是昭和57年吧,我跟比叡山的師傅們去過一回浙江的國清寺,先到上海,之後坐大巴去浙江的山裡。我們一行有一百多人,跟著國清寺的僧侶們一起做早課,清晨五點起來,一直到七點。真是慚愧,我們平時早課一般就半個鐘頭。我們受到極好的招待,寺院裡給我們準備飯食的是一些中年婦人,問起來才知道是住在寺裡的居士。日本沒有這樣的居士,我們深受感動。國清寺的伽藍十分莊嚴,還有梅林,可惜我們是深秋時去的,雖已有些冷了,但梅花還沒有開。我們在中國受到極盛情的款待,無量感念。

老電風扇吱呦呦緩緩轉動,寒山拾得圖上方的匾額題寫著「遍照閣」三字。我聽他的話入了迷,驀地想起友人省吾的岳父從前說過,多年前跟真如堂的住持去過一次國清寺,清晨眾人做早課,在燭光裡走進殿堂,縹緲的香菸與誦經聲令他難以忘懷。他們說的是同一場訪問麼?日本天台宗奉國清寺為祖庭,自中日恢復邦交後,兩國僧侶彼此訪問交流很多。老住持說的昭和57年即1982年,據記載,那年10月,為紀念最澄法師入唐求法,日本天台宗座主山田惠諦率訪中團抵國清寺,在寺內大雄寶殿後建祖師碑亭,內立天台智者大師贊仰頌碑、最澄大師天台得法靈蹟碑、行滿座主贈別最澄大師詩碑,當時中日佛教界共同舉行了盛大的祖師碑揭幕儀式與報恩法會。

那寒山拾得圖是去冬剛完成的複製品,原件經過了漫長的修復,終於恢復了較好的狀態,如今藏於寺內,並不公開展出。殿內右側壁上掛著元三大師像和蕪村像,還有「照於一隅」的經幡,那是天台宗基於最澄法師言辭定下的根本精神,指信仰的力量如不滅的法燈,滿照世間。凡見此語,即知是天台宗寺院。

與謝蕪村在妙法寺留下的鐵樹圖

與謝蕪村在妙法寺留下的鐵樹圖

老住持領我們去隔壁看庭院,據說那是小堀遠州的作品,池上有石橋,水裡種睡蓮,岸邊花樹錯落,最醒目是一叢茂密的鐵樹,蕪村的《蘇鐵巖圖》就是照此寫生。只可惜寺院四周緊挨著高樓,庭院沒有清幽的借景,不免讓人擔心經營狀況,難怪門外有一大片出租式停車場,還有賣墓地的廣告。對比江戶末期《贊岐國名勝圖會》所繪妙法寺,可知寺院規模較之當日縮小太多。老住持一派恬然自適,又帶我們到一間廂房看蕪村的其他幾幅作品。雖說是複製品,還原度卻極高,或許用了珂羅版印刷。鐵樹枝葉瀟灑,呈左右舒展之態,全憑墨跡濃淡表現,與庭中鐵樹相與輝映。壁上還掛著一小幅國清寺祖師彰顯碑亭水墨淡彩,便是1982年那次盛會的紀念。

《贊岐國名勝圖會》(1854年刊)卷十一所繪妙法寺,規模遠預逾今日

轉眼快到開船的時間,我們匆匆告辭。老住持聽說我們要乘船去本島,點頭道,那你們快快趕路去,歡迎你們再來看蕪村的畫。真羨慕蕪村久客不歸的春天,我們卻在烈日下一路狂奔至港口,賣票的姑娘同情這兩個狼狽的人,允我們踩著出發的時刻上了船。

在本島眺望瀨戶大橋

在本島眺望瀨戶大橋

天氣好極了,途中從各個角度看了橫跨南北兩岸的瀨戶大橋,海中群島矗立如仙山,那之上更有潔白的雲山。乘客有不少似乎是本地居民,多在船艙內吹空調,並沒有幾個像我們這樣在甲板上走來走去興奮觀看的。本島面積不到7平方公里,周長約17千米,有保育園、幼稚園、小學、中學、診所各一間,住民不到三百人,一半從事漁業。這片海域共有28個小島,統稱鹽飽諸島,本島是其中最大的一個。「鹽飽」讀作shiwaku,語源一說來自「潮湧(ushiowaku),一說來自「藻鹽燒」(moshioyaku),無論哪種,都跟大海有關。這裡古代海盜活躍,航海業發達,江戶時代受幕府許可,擁有當時極少見的自治權,島上設行政自治組織,曰「勤番所」,今日遺構尚存。島民擅長造船,技藝精湛,萬延元年(1860),德川幕府為交換日美修好通商條約的批准件原本,向美國派出使節團,團員一行搭乘美國軍艦波哈坦號由橫浜出發,經夏威夷抵舊金山。幕府同時還派出鹹臨丸,跟隨美艦同往美國,艦長是勝海舟,福澤諭吉與約翰萬次郎等人都搭乘過此船。船上的五十名水手中有三十五名來自鹽飽諸島出,其中一位叫石川政太郎的水手留下了詳細的《渡美日記》,還有一張在舊金山拍攝的肖像。

船行約半小時後在本島港靠岸,碼頭可租借腳踏車,車鋪主人聽說我們要趕一個小時後返回丸龜的船,篤定地推薦我們去看不遠處的勤番所遺蹟,其內陳列歷史資料若干。之後可去笠島看傳統街區,那兒都是江戶後期至明治初期留下的老屋。又特意囑咐我們在笠島看海,那兒可以近距離眺望瀨戶大橋。

留在本島海邊的瀨戶內藝術節裝置

留在本島海邊的瀨戶內藝術節裝置

我們果然依照他的建議,先去勤番所遺蹟陳列館學習鹽飽諸島的歷史,又往笠島看老街。路上幾乎見不到人,方才船上的人似乎都開著私家車消失了。很快聞到海水的氣息,碧藍的海面與大橋近在眼前。野地裡忽而出現一些奇異的裝置,走近了才知道是瀨戶內藝術節留下的作品,孤高且沉默地守望著大海。島上也有小小的摩崖石刻,不知何人留下。那些偶然降臨的現代藝術品也會如石上的小佛像一般長久留在島上,最終成為這方土地小小的守護神祇麼?

本島路邊的摩崖石刻

本島路邊的摩崖石刻

盛夏的旅行十分考驗體力與意志,我們看完老街,再沒有力氣環島,仍按原路返回,在港口等待返程的船隻。午後三時許,已抵倉敷站。在酒店放下行李,即往不遠處的民藝館而去。這一帶依照景觀保護條例定下了傳統建築群保護地區和傳統風情保護地區,曰「倉敷美觀地區」。街中倉敷川宛轉流過,兩岸垂柳紛披,碧波倒映白牆灰瓦的建築,竟隱約有幾分故鄉風致。這河流通往大海,古時航運發達,如今則主要是景觀意義。岸邊有乘船服務,遊人可乘小舟穿行其間,這種風情在日本不少有運河的小鎮都能見到,比如滋賀的近江八幡,福岡的柳川。不過這對生於水鄉的我而言沒有太大吸引力,何況還沒有船篷,炎天酷暑實在不宜乘坐。

沿牆根的陰涼地走了一段,不多會兒就到了民藝館門前。倉敷民藝館的藏品多數來自初代館長外村吉之介(1898-1993)的蒐集。外村是滋賀人,年輕時在大阪的衛斯理教會受洗,後來立志傳道,考入關西學院神學部,畢業後在京都基督教青年會工作,之後成為一名牧師。他對民藝有深厚的興趣,將傳道與保存民眾文化視為一體,認為健康簡樸、誠實謙虛的精神才足以支持人生;這精神並非發生於特殊的場所,而蘊藏於無數普通人的日常生活,這便是民藝與信仰的交集。1946年,外村移居倉敷,兩年後在此開設民藝館。此中陳列的無非杯盤碗盞,衣帽履襪,床帳被枕,都是各地民眾古來使用的日常品。留心觀察,居然沒有幾件來自京都——可能因為京都聚集了太多能工巧匠,他們的作品被歸為「藝術」,而不屬於「民藝」(民眾的工藝)。它們被鄭重收集、分類、展覽,一如遠鄉僻地被學者仔細記錄的民俗與方言一樣,其意義往往由他者發現、保存,藉此也喚起我們對尋常生活的珍視,有意識地留存那些無名且容易被遺忘的事物。

徘徊於各個展廳,有些展品我小時候也見過,譬如竹器,藍染,木櫃。我的祖父母曾經用過類似的物品,他們離去後,它們也被視為無用的舊物,逐漸消失了。又想起故鄉的大河,記憶中夾岸煙樹,行船往來,柔波盪漾,鵝鴨悠遊,燕子掠水而過。不知何時不再有船,也沒有家禽,水草覆蓋了整個河面,風景、器物與人一起不見了。

與人分享的烤海鰻

與人分享的烤海鰻

回過神時,已是黃昏,街上游人散去,美術館博物館紛紛閉門落鎖,居酒屋則亮起燈,掛上了暖簾。我們隨便拐進了一家,照著手寫菜單的今日推薦點了一番。有一道烤海鰻,京都人度夏總要吃,我們今夏還沒有吃過。鄰桌隨後也點了烤海鰻,師傅卻道歉說已經沒有了。我們遂將自己的那份分給他們一半,他們先是推辭,後來也欣然接受。漸漸地聊起天,他們從愛知來,也是第一次到倉敷。聽說我們來自京都,他們忽而問:「那為什麼不去我們名古屋玩呀?新幹線只要三十分鐘。到這兒得要兩個多鐘頭吧?」

我愣了會兒,隨後說出那番有關心理距離的感受:「名古屋的確不遠,但總覺得往東走,一旦出了滋賀,就是另一個世界;往西走,哪怕到九州也不覺得陌生——可能因為我來自大陸,心理上更覺得西邊親近。」

他們笑道:「這麼說來,我們也覺得離東京不遠,到岡山雖然時間差不多,卻莫名覺得隔著千山萬水。好在今夜,我們都邂逅在倉敷。」

閒谷學校的講堂,江戶時代後期建成

閒谷學校的講堂,江戶時代後期建成

漫長的一天過去,次日起來,我的精力已如強弩之末。搭慢車去岡山縣東部的備前市,看了江戶時代岡山藩面向庶民開設的閒谷學校,宣傳冊上說與東國的足利學校齊名,可惜幾乎沒有什麼像樣的典籍留下來。好在講堂氣象莊嚴,紙門上有墨書提示,請隨手關門,否則燕子容易飛入幽深堂內,盤旋難尋歸路。

倉敷美觀地區的舊書店

倉敷美觀地區的舊書店

昔日越後國出身的良寬禪師曾到倉敷玉島的圓通寺修行,拜於住持大忍國仙門下。這趟旅行已來不及去玉島看良寬舊跡,只在街中舊書店買到一冊文庫本《良寬與玉島》,收入「岡山文庫」,外地很少見,是標準的鄉土讀物。回去的電車中翻看,有一首在玉島寫的端午詩:

攜樽共客此登臺,五月榴花長壽杯。

欠聽屈原湛汨羅,眾人皆醉不堪哀。

良寬登的臺在何處,是不是可以看到大海?又一首寫玉島真如亭的詩,但願下次能在這樣的季節重遊倉敷:

一缽乘春來此地,真如亭上倚檻杆。

蘆葉才生水湛藍,櫻如雪兮柳如煙。

​​​

蘇枕書專欄丨北白川畔

蘇枕書

蘇枕書

客居京都

愛好養花種菜

著有《有鹿來》等作品

(本文為作者原創稿,原題《從京都去旅行,往東,往西?》,文章內容為作者獨立觀點,不代表一覽扶桑立場。文中圖片均由作者本人提供)

·笹川日中友好基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