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了?昨天,諾蘭新片《奧本海默》曝出正式海報和陣容。
那叫一個熱鬧。
演員表裡的大咖十根手指都數不完:
基裡安·墨菲、艾米莉·布朗特、馬特·達蒙、小羅伯特·唐尼、拉米·馬雷克、
弗洛倫絲·皮尤、加里·奧德曼、卡西·阿弗萊克……
新片依然自編自導,講「原子彈之父」羅伯特·奧本海默的故事,初定明年上映。

不過今天Sir不講諾蘭,畢竟上映還遙遙無期。
講他一位「老朋友」。
不過他倆實際並不認識,只是影迷總會把二人綁在一起。
因為疑似「抄襲」。

這是爭辯十多年的老話題了,雙方也都給出過回應,只是各方影迷吵得凶。
Sir認為這插曲並不影響諾蘭在世界影史的地位和實力。
但不可否認。
今敏的影像,曾啟發無數人抵達電影造夢的彼岸。
畢竟他一生只留下四部電影,而每一部都是豆瓣Top250榜上的「神作」。
不知是巧合還是緣分。
Sir前兩天恰好重溫了今敏的第一部作品,《藍色恐懼 / 未麻的部屋》。
回憶刷一下湧入大腦。
《夢之安魂曲》裡的浴室;《黑天鵝》裡貼滿照片的房間;還有《盜夢空間》那扇,似曾相識的鏡牆…….



第一次看,許多人跟Sir一樣看不懂但大受震撼。
不愧是日本最燒腦的動畫電影。



哪個是真實的,哪個又是假的?
是夢還是現實?
到底是誰殺死了攝影師,是留美還是未麻?
帶著一連串的問號,便開始了N刷之路。
01
哪個是現實?哪個又是虛幻的?
年輕的偶像轉型成為新人演員。
她一邊要對付黑粉的攻擊,另一邊要在演員事業上犧牲自己。
怕自己的夢想給經紀人和事務所帶來麻煩,怕偶像歌手不掙錢——
她離開自己的團隊來到劇組客串一個小角色。

從拍電視劇的強暴戲份到性感寫真,她的知名度越來越高。
但與此同時針對她的恐怖事件也開始升級:
從爆炸信到刺殺,事態越發嚴重。

看完第一遍的時候,想必很多朋友和我的感受是一樣的。
一開始我們以為電視劇的空間就是電視劇。
直到醫生出現,說演員霧越未麻是不存在的。

這直接讓作為觀眾的我們懵了。
一開始就以為女主是霧越未麻,現在說這只是幻想?
那到底哪個是真的呢?哪個才是劇中人呢?
先別急。
要先解答這些問題,就要先弄明白電影裡有幾層空間——
主要分為三層。
第一層空間是虛擬空間,也就是指網頁裡未麻的部屋和電視劇的拍攝畫面。

在電影裡,網頁空間實際上是對現實未麻的房間的一比一復刻。
在這個空間裡住著想象中的未麻,也就是偶像未麻。
而這個偶像未麻是經紀人留美的念想,或者說是留美自我精神分裂的產物。
那為什麼留美會這樣做呢?
電影裡留美是因為無法成為偶像歌手才成為經紀人的。
於是她就把自己的願望放在未麻的身上。
當未麻接受了強姦的戲份——
留美無法通過現實中的未麻滿足自己的幻想,於是打造了網頁中的未麻。

這和我們父母說的那口頭禪類似:
「我沒有機會好好XXX,所以你一定要XXX」。
留美可以通過這個虛擬未麻進一步控制狂人先生。
讓他成為自己的刀,去殺現實中的未麻。

只有殺了現實中的未麻,虛幻的網頁未麻才能不受主體干擾地活著。
除了網頁空間外,還有一個虛擬空間,那便是電視劇空間。
這個空間與現實空間是互動的關係:
它既是混淆現實未麻和觀眾的煙霧彈,同時也是讓我們再次看清劇情的鏡子。
——它亂在一時間我們沒有辦法分清哪個是現實哪個是戲。

尤其是當醫生說出演員未麻是假的時候——
但當我們細細觀看的時候。
我們就會發現導演用道具在細節處做了標記提醒:
倒放的錄影帶。

醫生否認演員未麻的存在其實是未麻自己想象的,並非真實發生的。
因為此時的未麻處於一種精神恍惚的狀態。
這種手法直接將人物對自身懷疑外化成視聽畫面。
理清了這層關係,我們才可以撥開導演劇中劇的迷霧。
第二層空間,現實空間。
按照時間順序主要發生了未麻離開偶像團隊,拍戲,拍寫真,留美殺人。
狂人先生殺人失敗,留美另一個人格暴露等事件。
那麼第三層空間是心理空間,這主要是指未麻看到幻想中的自己,與自己對話。

留美將自己當作未麻,穿著未麻的衣服,她將幻想投射到他物,讓自己成為她。
明白這三個空間後,劇情就不再繞了。
我們之所以會覺得亂,是因為這是導演刻意構造的。

△ 圖源:B站@電影圖書館1994《今敏講座以及採訪》
連接這幾個空間的是電腦螢幕,攝像機螢幕,窗戶,鏡子,魚缸。

動畫裡的小物件很少是隨意選擇的。
這些道具裡可都藏著今敏的小心思。
在採訪中,導演提到——
他把魚缸,窗戶都設計成了4:3的規格。
為的,是讓一切都向螢幕靠近。
4:3是舊時代電視螢幕的尺寸大小。
假未麻屋子裡的魚缸也好,網頁螢幕也好,攝像機畫面也罷,都是為了體現一種「看」與「被看」的關係。
多個空間的交織,亂與繞直接打破了「看」和「被看」的清晰界限。
未麻不知道自己此刻是在被看,還是自己在看。
我們,不也一樣?

02
懂了但又沒有完全懂?
當你理解完劇情層面的時候,你以為你懂了這電影。
細節狂魔今敏呵呵一笑,可沒那麼簡單。
在《藍色恐懼》準備階段,為了解獨居女性的房間,他每天翻看了各種各樣的攝影集:《Yellows Privacy‘94’》《Tokyo Style》……
一邊思考「物品」究竟是為何放在房間中的,一邊一個個畫下來。並不是畫畫的我,而是房間的主人將東西擺放在了那裡。物品經過房間掃除和整理,最後被安放在了某處
今敏《我的造夢之路》
他能細節到什麼程度呢?
大到房間窗戶的朝向,小到一個毛絨公仔的擺放。
在《我的造夢之路》裡,今敏說:「未麻的房子,我已經去過幾百次啦」。

他能說出每一個小物件的用意,每一處細節的理由——
電影開頭,房間裡電話鈴聲響起。
我們可以看到畫面中未麻後景是有窗的。
當她發現是自己媽媽打來的電話的時候,畫面變成了牆。

為什麼要變?
就人的心理感受來說——封閉的房間更能給人帶來安全感,而窗是未知的恐懼。
還有,電影中房間裡的抱枕鮮花茶杯都不是同一色系的。

這不僅能讓空間看起來更加地狹小。
也能讓一切看起來更無序,更雜亂——作為未麻心情的外化。
你以為這已經夠細了嘛?
不不不。
電影裡為什麼有些人是被刀殺的,被車撞的,而有些人是被錐子刺死的?
其實,使用錐子作為凶器的是留美,使用其他工具的是狂人先生。

那麼為什麼留美一定要用錐子呢?
演員未麻也好,偶像未麻也好,都是被視覺消費的對象,被男性注視。
甚至被改造,電影裡最直接的體現便是男經紀人讓未麻轉行和拍色情寫真。
留美痛恨物化女性消費女性的現象。
所以我們可以看到她殺人的時候總是會把被害人的眼睛給刺穿。
這引申到了今敏電影裡想要表達的副主題:女性。
而他想要說的核心主題——
其實在電影開頭就告訴了我們。

△ 圖源:B站@電影圖書館1994《今敏講座以及採訪》
電影開頭,三個假面騎士聯手打怪物。
什麼意思?
好電影不會浪費任何一個鏡頭。
假面騎士傳達著面具的意思,戴著面具的人成為了電影表達的核心。
無論是電影中那一遍遍重複的「你是誰」,還是結尾兩個「未麻」的刺殺。
通通指向——
偽裝。
開頭三個假面騎士打的怪獸,它的名字叫「BUG」。

導演在採訪中說到,這個名字是他特意取的。
BUG,對應的就是網際網路上的BUG。
這是一部對抗網際網路虛幻自己的電影。
也是一部,開始脫下「面具」的電影。
03
好好講故事不行嘛幹嘛要燒腦
弄明白細節和故事線後,你可能會想好好講故事不行嘛?
幹嘛要繞來繞去的,弄得那麼燒腦。
今敏不是那種喜歡炫技的導演。
看過他的《東京教父》和《千年女優》的朋友就會知道,所有的形式都是表達手段的一種。
比如未麻在房間裡頻繁地醒來,電影的戲中戲。
多個空間的來回切換會造成混亂;
我們會開始分不清哪個是現實,哪個是虛幻。
——這便是做夢的感覺。
比如《盜夢空間》。
結尾那個不知道是否有停下來的陀螺,在所有人心中種下一層懷疑。

夢的混亂和曖昧,讓我們不得不去關注那些被忽視的角落。
未麻夢到粉絲開車撞自己。
是潛意識裡對信封爆炸事件的擔憂。

離開房間消失在遠去的偶像未麻。
是她內心的焦慮,是對自我背叛的嘲弄?
今敏造的夢可遠不止這些。
他可謂是造夢狂魔——
《紅辣椒》裡直接用儀器穿越到夢裡;
《千年女優》不斷切換的場景是人工造的夢;
哪怕是在他的動畫劇集《妄想代理人》裡也有「夢」的痕跡。

今敏認為人對自我的認知是由多個部分造成的。
一部分是你自己對自己的認知,一部分是別人對你的評價。
還有一部分便是潛意識裡的夢,這三者合為一體構成完整的我。
如果按照這個邏輯推理下去,現實生活中需要「完整的我」嘛?
今敏在這部電影裡給出了部分答案:
一心為了自己的夢想來到東京的未麻,因為男經紀人事務所的要求轉型為演員。
但又因為粉絲的評價,她受困於輿論之中。
未麻是糾結的,也是懦弱的。
這體現於她在房間裡的發洩,她將自己埋在浴缸裡。

在夢中。
未麻被狂人先生開車撞倒也直接對映了她的不安。
最後夢,劇開始混亂模糊。
人在舒適的環境下是很難去問自己「我是誰」這樣的哲學問題
只有當自己開始被打碎,覺得一切變得混亂的時候。
你才會認識自己,對抗自己,並再次接納一個新的自己。
因為虛擬未麻的出現——
現實未麻也開始懷疑,原本戲中戲的臺詞變成了生活裡自己對自己的提問:
「你到底是誰」。

這個問題一直困擾著她以至於精神越來越混亂。
直至一場暴力的刺殺。
留美穿著偶像的衣服讓未麻不得不開始正視自己——
是偶像未麻,還是是新人演員未麻?
或許都不是,未麻就是未麻。

坦誠的自我是直面自己內心的恐懼,直面夢的潛意識和他人的期許。
再將一切丟棄,保留內心中最真實的自己。
電影最終卸下了開篇設計的「偽裝」。
電影最後,Sir再次想起拉康分享的一個故事:
嬰兒一開始沒有辦法看到自己真正的樣子
他們通過鏡子看到了自己
自己一動鏡子裡的像也跟著動
於是便以為映象就是我
喜歡上了映象中的自己
但是後來,他們明白像是像,我是我。
拉康-「映象階段」
別人眼中的未麻,就是一次照鏡子的過程。
最後未麻離開了映象。
雖然演員的身份依舊沒變;
雖然依舊沒有再次回到最初的夢想;
——但於她而言,已經沒關係了。
她接受了自己,也喜歡上了另一種生活方式。
變得更加堅定,也更加自信。
今敏在《妄想代理人》中借角色之口也說過相似的話——
「失去歸宿後的現實才是我真正的歸宿」。

原來,我們都是「未麻」,是父母眼中的「未麻」;
是領導口中的「未麻」,是向著未知奔跑的「未麻」。
若改變不了「未麻」的身份——
那就學著坦誠面對自己。
去接受當下自己的樣子。
並,為之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