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電影《美國女孩》影評:作妖歸作妖,年度第一最多人選她

一部電影出現,有可能改寫了你的年度最佳。

去年金馬,兩部片平分秋色。

《瀑布》。

還有人氣更高的(觀眾票選最佳影片和國際影評人費比西獎)的,她——

美國女孩

American Girl

美國女孩

開分8.1,現在已經回落到7.6,和《瀑布》持平。

坦白說,沒有Sir期待中那麼驚喜。

但就像這幾年的台灣電影,不見大爆,可每年總有幾部值得細細咂摸。

提醒我們——

電影,原本是可以這樣純淨而寧靜。

01

電影有很強的自傳色彩。

「美國女孩」梁芳儀,對應的就是導演阮鳳儀。

她出生於台灣新店,7歲和妹妹跟隨母親遷往美國居住,後因母親罹癌,12歲全家搬回台灣。

開場即如同《神隱少女》的車內鏡頭。

梁芳儀一臉不悅。

想念美國的夏令營、馬場和朋友傑西。

想念美國的夏令營、馬場和朋友傑西
她本以為,這趟回台灣,只是一個暑假

她本以為,這趟回台灣,只是一個暑假。

「暑假」結束,她很快會回到美國,回到她熟悉的地方。

但事情遠比她想象的複雜得多。

她和母親的關係更被捲入漩渦……

導演說過,給她的《美國女孩》啟發最大的,是《伯德小姐》。

一個因為想遠走高飛,而與家人水火不容的故事。

伯德小姐長相平平、身材平平、成績平平。

因為平凡,她想逃離平凡。

認為自己是世界中心,厭棄老家這座加州小城。

每次上學,她都讓父親提前一個街區把自己放下,以掩蓋家庭的貧窮。

且絲毫不顧及母親一人打兩份工的艱難,夢想著申請紐約昂貴的私立大學。

當母親跟她說東海岸的學費太貴了。

不想聽的她,當場跳車以示抗議。

梁芳儀呢?

她看上去也很叛逆,很「作」。

母親患癌在化療,每天被痛苦和恐懼折磨,但她整天只是問——

你的病如果好了的話

我們會回美國嗎

飯桌上頂嘴

飯桌上頂嘴。

把自己不能回美國的不滿發洩到母親身上:

-我又沒有要回來

-那我是故意要生病的嗎

吵到激烈的時候,乾脆就摔門

吵到激烈的時候,乾脆就摔門。

看上去,又是一部青春期家庭糾紛片

看上去,又是一部青春期家庭糾紛片。

但母女的衝突,只是一行葡萄架。

導演真正要說的,是攀附在上面脈絡繁複的枝葉。

02

當大人只看到孩子的不聽話、任性時。

我們常常忽略——

孩子的世界,從來也不簡單。

12歲的梁芳儀,已經要開始面對生活的突變。

台灣的一切更是讓她「水土不服」。

沒有了自己獨立的房間,要和妹妹擠一張床。

家裡的網路永遠都是「正在撥號」

家裡的網路永遠都是「正在撥號」。

家裡的網路永遠都是「正在撥號」

學校是女校。

入學前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求剪短髮。

入學前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求剪短髮

不過最頭疼的,還是學校的功課。

在美國,芳儀是資優生,幾乎門門科目都拿A。

但碰到台灣嚴格的應試教育,芳儀連最基本的中文都是難題。最後,資優生變成差等生,52分成績吊車尾。

還要被老師數落「美國身份」,當眾打手心懲罰。

還要被老師數落「美國身份」,當眾打手心懲罰

在以成績為最高標準的保守校園裡,芳儀也被同學排擠。

惡意取作外號:

「美國女孩」。

文化衝突,代際矛盾,台灣電影。

這些元素放在一起,是不是很容易聯想到李安?

雖然處境可能相似,但導演阮鳳儀的側重點已經不同。

在李安的《喜宴》裡,主題是鮮明清晰的。

父親和偉同,集中代表了不同的價值座標——

傳統與現代。

東方與西方。

家庭約束和個人獨立。

家庭約束和個人獨立

而梁芳儀和母親之間呢,有一條清晰的分界嗎?

比起梁芳儀。

母親何嘗又不是一個「美國女孩」。

她和丈夫那一代讀書時,大家的口頭禪是「來來來臺大,去去去美國」。

考名校,留學、移民,是年輕人眼中最完美的人生路徑。

《美國女孩》,已經是偉同(這代人)和他們的孩子之間的矛盾了。

他們要面臨的不是如何走出父母的安排。

而是「娜拉出走之後怎麼辦」。

走出去,不一定是走上坡路。

接受了新式教育,崇尚自由,作風民主,也不見得一定能處理好親子關係。

東方和西方,不再是簡單的兩個取向。

更橫亙著人生千溝萬壑的矛盾。

就像梁芳儀渴望回到美國時。

妹妹梁芳安一句話,戳破她們「美國夢」的自我修飾:

美國的生活也不完美

明明你最恨剪折價券了

父母不一定古板

父母不一定古板。

孩子也不一定先進。

梁芳儀身上同時也有一個初中孩子的怯懦和自我。

因恐懼新環境的變化而心生埋怨,把怒火一股腦轉向家人的無能。

小到逛超市時,媽媽拒絕了你想買的玩具零食;

大到和同學各種攀比,衣服、車子、房子,乃至未來。

我們總是在「討要」中長大,在「不滿足」中抱怨自己的家。

好比芳儀和朋友的那段對話:

-你到底在氣你媽什麼

-我只是覺得她可以做得更好

-但,這如果已經是她的最好了呢


可惜這種道理。

只有成年後某個同樣乏力的時刻,回想起當年那個對父母咄咄逼人的自己,才會後知後覺地明白。

03

第一遍,Sir說的是「美國女孩」梁芳儀。

另一個「美國女孩」,是第二遍才開始看清的。

媽媽王莉莉(林嘉欣 飾)。

起初,王莉莉的形象就和所有母親一般,凡事以女兒為優先,盡母親責任。

回台灣檢查癌細胞,醫生建議下禮拜就開刀。

王莉莉的第一反應是:能不能先等女兒芳儀、芳安適應好台灣的學校後再做手術?

開完刀,沒給自己多少時間恢復。

很快就回到家重掌家事,打掃、買菜、做飯。

衣服裡,身上還纏著紗布。

但這只是其一

但這只是其一。

《美國女孩》的細膩細微之處,就是告訴了我們:

媽媽撇開「媽媽」後,她曾是誰?遭遇過什麼?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

王莉莉的第一層困境,來源於母親身份。

患乳癌後的生之焦慮,擔心女兒未來無人看管。

第二層困境,則是離開母親身份,單純作為一箇中年人的理想挫敗。

比如和老友喝茶聊天。

王莉莉談到在美國,自己第一次摸到硬塊時的想法。

竟然不是擔心身體,擔心生死。

而是:

怎麼繞了這麼一大圈

還是回到了原點

她也年輕過

她也年輕過。

她也做夢過。

結果人到中年,回到當初要逃離的台灣。

身患癌症,經濟拮据,家庭岌岌可危……

中年的失敗更可怕在於,你知道,這一輩子大概就會是這樣了。

和老公也不再是以前那樣的甜蜜和志同道合。

言語間,滿是對眼前生活的妥協和失望。

在家裡,她常常把「死」放在嘴邊,搞得全家氣壓驟降。

女兒也責怪媽媽,「你一天到晚就只會說你會死」。

可誰又能體諒王莉莉理想破滅,生不如死的心情?

原來人生,並不是反抗、逃離,就能過上另一種生活。

你能選擇的也許就只是——

一遍遍地反抗。

芳儀討厭學校的環境。

媽媽又何嘗不反感家鄉的保守和刻板。

聽到家長蠻不講理,抱怨女兒帶壞自己家小孩時,氣得打斷老師講話,站起來反駁:

成績不好就是壞小孩嗎

如果我女兒因為成績好

才配擁有朋友的話

我寧願她沒有這種朋友

我寧願她沒有這種朋友

影片有這麼一幕。

媽媽和小女兒芳安在天台,給外公外婆燒紙錢。

媽媽說自己受禮以後就不能給外公外婆燒紙錢了,小女兒天真無邪的一句「那外公外婆不是會很窮嗎」。

卻讓媽媽莉莉一下子呆住。

若有所思,許久都沒緩過神來。

然後哭著抱緊女兒芳安。

然後哭著抱緊女兒芳安

她在想什麼?

沒人知道。

或許是想念過世的父母。

或許是年輕時候,她於父母面前,也恰如現在恣意的梁芳儀。

但總歸是對自己命運的扼腕嘆息,無法掌控,終究不過是現實裡的一顆塵埃。

梁芳儀和王莉莉,如同映象關係。

梁芳儀追尋馬場,就像王莉莉追尋美國。

結尾,梁芳儀躺在媽媽腿上。

回憶起媽媽曾經說過自己下輩子想當男生。

回憶起媽媽曾經說過自己下輩子想當男生

實際上,這句話表述並不準確。

並不是「想當男生」。

而是:不想要再當女生,只要不是女生就好。

就好比梁芳儀,不是真的想回美國。

而是:只要不在台灣,去哪都好。

歸根結底,這是她們無力面對生活時,一個逃避的出口。

正如那封演講稿上所寫:

在這個世界上

我最不想要成為的人是我的母親

因為她的恐懼會成為我的恐懼

她的軟弱會使我軟弱

她的軟弱會使我軟弱

梁芳儀之所以討厭媽媽王莉莉,正是因為缺憾的相似、缺點的相似。

王莉莉照映出了梁芳儀。

梁芳儀看到了「梁芳儀」。

04

《美國女孩》評分走低,部分原因是故事寡淡的緣故。

一地雞毛走入鏡頭,瑣事日常化作劇本。

上一秒,母女倆還因為去網咖的事情在廚房吵架。

沒多久,扭頭又在冰淇淋店和好

沒多久,扭頭又在冰淇淋店和好。

沒多久,扭頭又在冰淇淋店和好

衝突,來得猝不及防。

和好或許又來得「莫名其妙」。

但有時候,毫無規律、無可預判的生活,恰恰才是國內家庭的原貌。

包括電影裡有關家庭的許多情節設定,都是「反高潮式」的。

以剛剛提到的那封演講稿為例。

班主任邀請芳儀參加學校的演講秀,主題是想對媽媽說的真心話。

三四次鋪梗下

三四次鋪梗下。

包括Sir都常規地以為結尾會以這場演講秀為落點。

之後,女兒和媽媽來個感動的好萊塢溫情片大和解。

但結果是:

演講因為非典被打斷,芳儀最後沒能參加成比賽,媽媽也沒機會聽到演講稿的內容。

這種設定初看必定掃興。

不過回望我們的家庭生活,的確沒有多少大起大落,很多以為會波濤洶湧的,最後都只存在於腦中的小劇場。

一個家庭裡,大家更多是在靜謐的漣漪中,守著那些沒完成的遺憾、失敗,不善言辭地磨合、相處和成長。

比如全片最激烈的那場母女爭吵戲之後。

芳儀一個人哭著搭公車,來到網上查詢的那所馬場。

看見了和「水花」長得一模一樣的白馬。

看見了和「水花」長得一模一樣的白馬

她拿起籠頭,努力要替白馬戴上。

嘴裡懇求著,「Please,水花,我需要你」。

可白馬還是一次又一次躲開。

可白馬還是一次又一次躲開

爭執了幾次。

芳儀放棄了。

她看著白馬的眼睛,似乎明白了些什麼。

白馬

白馬。

代表的或是母親,或是美國。

她對白馬的訴求,如同媽媽對她的訴求;

她對白馬的期待,也是媽媽對她的期待。

她們都把自己失意人生的出口,放在了另一個身上,脅迫對方給出答案。

所以,看似毫無邏輯的一次次爭吵,本質上都如同一場理想破滅後的「情感勒索」。

大家紛紛把自己的失敗和不如意歸結在家人身上,似乎這樣就能替自己找回多少自我諒解的理由。

沒有你們的話 我想去哪裡就去哪裡

沒有你們的話 我想去哪裡就去哪裡

但結果可想而知,不過是一次次的吵鬧的循環。

「非典」期間,妹妹梁芳安因為感染肺炎被醫院隔離。

這原本是一次無意的設定。

卻正好切合當下新冠疫情籠罩的時代。

所有的矛盾,在「生死」面前突然渺小了起來。

母親在天台上晒衣服,興許是中年人積壓已久的崩潰,她突然靠在被子上泣不成聲。

女兒站在門後,心疼地看著這一切。

女兒站在門後,心疼地看著這一切

這個無聲的瞬間,或許才是比演講比賽更獨到的處理。

媽媽王莉莉的理想破滅,但不代表現實中一無所有、一無所成。

也許她的理想,隱約間已有部分在眼前實現。

梁芳儀沒能回去美國,但望著媽媽身影的落寞,去美國也許也改變不了什麼。

我們總在盼望得不到的,而從不去看擁有的。

直到失去了,才知道擁有的其實挺多。

就像《陽光普照》的父親阿文。

經歷了小兒子坐牢、大兒子跳樓後,才終於與生活和解:

人生就是不斷地

「把握時間 掌握方向」

難過的事情總會過去

也會被遺忘

人生就像是一條路

只要握緊手中的方向盤

紅燈該停就停

綠燈的時候慢慢起步

穩穩地開

人生的路就會平平安安

人生的路就會平平安安

結局,沈芳安終於無恙。

姐姐芳儀守在陽臺,看到爸爸載芳安回來,激動地往樓下跑。

鏡頭原本在這裡就該戛然而止。

但最終還是多停了幾秒。

等來了一陣微風,吹動著陽臺上的枝葉。

一種說不出來的安靜

一種說不出來的安靜。

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原點。

回到了一家人剛回台灣的畫面。

但時間的確往前走了幾步,芳儀和莉莉的生活也在趨於平穩。

每個人的人生都是樹影斑駁,有光照有陰影,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完全抵達理想。

失意人生,不對等「失敗人生」。

追尋的過程,多少會留下一些浪漫而透明的積累。

有裂縫,陽光才能穿透進家裡來。

本文圖片來自網路

編輯助理:罐頭蓋的日與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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