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網上鋪天蓋地都在討論一個案件——
香港名媛蔡天鳳被害案。
蔡天鳳的前夫一家,合謀犯下駭人罪行,目前已都落網。
案件的細節,過於殘忍,魚叔不想再多說。
希望逝者安息,罪犯得到應有的懲罰。

不知道大家有沒有同感。
這整起事件當中,無論是變態般的作案手法,還是無底線的人性之惡……
都給我一種強烈的「既視感」。
讓我想起曾經那些限制級香港罪案片。


所以今天,我們還是回到電影上。
魚叔期待已久的一部港片,終於上線了。
它改編自十年前,轟動香港的一樁殺人碎屍案。
但此片拼的可不是噱頭。
豆瓣開分8.5分。

以16項提名領跑香港電影金像獎。
目前,在三級片香港票房榜位列第二,僅次於《色,戒》。
種種血案疑團、人性真相,不妨從這部黑馬港片裡一窺究竟——
《正義迴廊》


2013年某日,旺角以西,大角咀。
警方進入一間破舊的老屋。
只見窗戶均被水泥封死。
廚房內,兩個冰箱並排放置。
處處透著怪異……
一名年輕警察先試探性地打開冰箱。
瞬間轉過身乾嘔。
年長的警察做足了心理準備,卻還是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前方高能**
開門的那一刻,寒氣撲面而來。
冷凍室裡,赫然放著兩顆駭人的頭顱。
其他隔層裡,還有大小20多塊已經腐爛的人體殘肢。
有的被冷藏、被醃製,有的被微波爐加熱、烹煮。
還有很多遺失的部分,後來才得知已經被切成塊棄入海……
現場留有大量刀、鋸等凶器。
更細思極恐的是,還有615個泡沫飯盒。

這是一次有預謀有計劃的犯罪。
因為現場找到一個筆記本,其間列明購買凶器的數目,還詳細記錄著怎樣放血、解剖。

死者,是一對60多歲的夫妻。
那麼兇手是誰呢?
是他們的兒子,28歲的張顯宗。
更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幾天前,張顯宗還在全網尋親。
他報案稱自己的雙親離奇失蹤。
還在社群網路、電視節目上發佈資訊,呼籲大家幫忙尋找。
就在全網都送來安慰,熱心提供線索時。
他又親口承認,是他殺死了父母。

什麼仇什麼怨?
張顯宗的動機,和前夫一家殺害蔡天鳳的動機驚人相似。
導火索都是房子。
他的父母曾留給他一套房子,但因他炒股虧得一敗塗地。
在父母的要求下,他的房子被轉移到了哥哥的名下。

他對父母長久以來的恨意,被徹底點燃了。
他從小就不滿於父母的嚴苛教育,更不甘於活在優秀哥哥的陰影下。
他幼時喜歡籃球,卻被父母逼著學鋼琴。
很小時被父母送出國學習,卻遭遇非裔欺凌,沒能完成學業就灰溜溜逃回國。

他的哥哥卻完全活成了他的反面。
哥哥順利海外學成歸來,有一份體面的工作,是父母的驕傲。
妒意、恨意讓他漸漸扭曲了心智,才下此狠手。
直到被捕後,他也沒有流露出絲毫悔意。


張顯宗釋放的惡意,似曾相識。
令人想起弒母的吳謝宇。
以及同樣演出了一出「賊喊捉賊」戲碼的殺妻犯許國利。

但比起我們熟悉的這些案件,片中的碎屍案有一個關鍵的不同之處——
多了一個共犯。
據張顯宗稱,兩年前,他在找工作時認識了唐文奇。
之後一直保持聯繫,互相蹭吃蹭住。
正是在唐文奇的出租屋裡,他們用提前買好的刀、鋸等凶器,聯手將張的父母殺死。
事後,唐文奇主要負責處理了屍體。
一個局外人,為何在與被害人無冤無仇的情況下,不僅殺死他們還殘忍地處理了屍體?
唐文奇在這次犯罪中,究竟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
這其實才是影片主要解答的問題。

電影並沒有用上帝視角還原案情始末。
而是將焦點放在後續的警方調查、庭審辯護、陪審團內部討論等場景。
通過被告、證人、律師、陪審員等人輪番上場的群像戲,讓我們在一次次推演和假想中拼湊真相。
漩渦中心的被告、證人、律師,構成了一個大型羅生門。
一方認為,唐文奇是被捲入其中的無辜者。
唐文奇自己也大呼沒有殺人,但他又說不清不在場證明。
因為,他有一個顯著特徵,智力缺陷。
正常交流沒有問題,但舉止、語言都像個低齡兒童,控制不住情緒,記性也很差。

他的表姐作證,他從小就不知如何處理人際關係。
小時候,別人給他一點吃的,他就會將對方當成朋友。
她暗示唐文奇是被張顯宗利用的。
因為張顯宗經常無緣無故請唐文奇吃牛排,唐文奇因此十分信賴他。

又有專業醫生證明,唐文奇的生理缺陷使其難以理解複雜的犯罪過程。
唐文奇的前女朋友也表示,生活中他的反應根本不像個正常人。
比如生了病一直不去醫院。
憋尿憋到尿褲子,也不去洗手間。

唐文奇一再強調自己的無辜,說張顯宗瞞著他,殺了人。
還以家人威脅他,逼迫他處理屍體。
至於為什麼唐文奇一開始供認了罪行。
他本人表示是警方反覆施壓的結果,他實在想要睡覺,才認下罪狀。
他模仿了警察呵斥他的樣子,在庭上聲嘶力竭地喊冤叫屈,看上去相當有說服力。
但另一方認為,唐文奇的的確確參與了犯罪,是明白無誤的共犯。
主犯張顯宗的表述完全相反。
他說其實是他抱怨家人時,唐文奇主動提及謀殺的。
後來也是唐文奇好意勸他避嫌,積極幫忙處理屍體。

也另有醫生表示,唐文奇雖然看起來傻,但完全具備犯罪能力。
也有附近超市監控記錄了兩人一起買刀的過程。
控辯雙方在此之外還做出大量舉證。
但始終各執一詞,難辨真偽。

對觀眾而言,更易代入的是陪審團的視角。
九名年齡、身份、階層各異的人組成的陪審團,將會影響最後的裁決。
他們沒有受過系統的法律培訓,每個人的判斷標準不同,很容易外在因素的影響,也很容易產生內訌。

一個老人從傳統道德觀念理解這一案件,批評年輕人無孝義,認定「天下無不是之父母」。
一個年輕人聽不下去,反駁他也有親生父親強姦女兒的例子。
還有手足無措的中年人,遲遲做不出判斷,總覺得自己沒有資格判人生死。


影片用了很多舞台劇的拍攝手法,讓陪審員一次次穿越到案發現場,「直面」兩個被告。
他們目睹了張顯宗一個人殺死手無寸鐵的雙親。
也看到張顯宗離開後,對此一無所知的唐文奇像平常一樣回家,若無其事地喝水。
影片打破第四堵牆,直接與觀眾交流。
如果說張顯宗一個人殺人成立,那分屍呢?清理屍體呢?
唐文奇說他回家沒見到屍體。
前後時間並不長,那麼張顯宗作為唯一的兇手真的成立嗎?

顯而易見,做了大量的設想後,他們懷疑唐文奇有罪。
但奇怪的是,最後裁判結果:
第一被告張顯宗,有罪,被判終身監禁。
而第二被告唐文奇,無罪,當庭釋放。

究其原因,為維護疑罪從無的司法原則,陪審團做出了最保守的票投。
因為,在他們看來,「冤獄比放過有罪的人更不公義。」

但自然,懷疑沒有終止。
就像投向觀眾的種種問題,依然盤旋在每個人的心中。
唐文奇離開法庭後的表現,甚至比兇案本身更令人毛骨悚然。
他會因為尿意,而叫停車子,去路邊上廁所。
根本不像證人描述中的,那個寧可憋尿到尿褲子的人。

而在案發現場,即唐文奇的出租屋,留有一堆被警方認為「無用」的物證。
那些都是唐文奇做過的試卷。
仔細一看,竟然是會計二級水平的試題。
這些鏡頭都無聲地傳達出這樣的資訊,唐文奇,絕沒那麼簡單……

此後,唐文奇常常做夢,夢到巨大的蜘蛛。
那隻蜘蛛爬過他身體的每一寸,吐出無數長長的蛛絲,完全將他包裹起來。
但,我們依然分不清,是唐文奇自願投身其中來,將真實的自我隔絕於外。
還是,他被動跌入天羅地網,成為被不斷審視和拷問的對象?
片中提到「奧卡姆剃刀」理論。
即每一種現象背後都充斥著複雜的變體。
若非像剃刀一樣颳去所有多餘的假設,很難得到真相。
但不難看出,此片的目的並非尋求真相,而是展現正義的迴廊——在曲折、迂迴的長廊中,尋找正義的定位。

角色的複雜多變,不是單純為了製造反轉的觀影快感。
而是像一面多稜鏡,既反射出案件本身的複雜性,又映照諸多社會問題。
比如,最尋常的階級問題,從各個層面都得以細緻鋪開。
張顯宗和唐文奇,同為嫌疑人,卻過著截然不同的人生。
張顯宗從小留學海外,即使學業不佳,也說著一口讓唐文奇羨慕不已的地道英語。
找不到工作,依然有家底可揮霍,炒股、投資,這都是唐文奇可望不可及的人生。

雖說他們都自認是無法被接納的邊緣人,個體困境也無法一概而論,橫向比較。
但在法庭上,這一點卻成了被利用的殺手鐧。
唐文奇的律師和親人極力渲染唐文奇家境困難,他和姐姐相依為命。
現場不少人都被煽動,極大影響了審判結果。
張顯宗的律師更是將重點放到房子問題上,認為是家人對房子的無情剝奪逼迫他走上了絕路。
住房問題在香港是極致的社會問題,才會出現「對香港人來說,沒房子比死更慘」這樣的臺詞。
這與蔡天鳳前夫一家的作案動機也不謀而合。

再對比律師、警察、記者和那些沒錢沒勢的「受害者」家屬,更可見明顯的階級壁壘。
一面是一絲不苟的精英律師、檢察官,只為追求業績的漠然的警察、記者。


一面是將全部希望寄託在他們身上,為親人奔走的家屬。

這些,是對社會公平的厲聲追問。
但反過來,又是對法律制度的質疑。
有陪審員不解,「法律面前,不是人人平等嗎?」
得到的是一句諷刺式的回應:
「法律面前,窮人含撚。」
注:「撚」,粵語髒字,意為男性生殖器


法理與情理同樣相悖。
「疑罪從無」的原則,讓人們放棄了對疑點的追問。
但當他們無法確定,如果被告是自己,是否還能如此理性。
「你會相信人還是制度?」

橫亙在我們眼前的種種複雜、具體的問題。
說到底,是法律距正義的距離,也是普通人離犯罪的距離。
《正義迴廊》的監製翁子光,也是春夏的出道作《踏血尋梅》的導演。
8年前,他就以一宗真實血案,扒開底層的孤獨群像。

8年後,新人導演何爵天繼承了這一創作脈絡,也和近日上映的《毒舌律師》無形中珠聯璧合。
都以法庭戲的形式,將時代之病指向人性、道德、制度的共謀。
都出現了那句敏感的臺詞,「法律面前,窮人含撚」。(《毒舌律師》內地公映版改為:「法律面前,三六九等」)

所以說,《正義迴廊》成為黑馬,《毒舌律師》票房刷新影史,都絕非偶然。
它們都代表著,這個時代港片所能到達的尺度新高。
這種尺度,不僅僅在於限制級的畫面。
更是拷問真相的深度和膽量。
通往正義的道路何其曲折環繞。
但,正如片中所言——
即便正義難以觸及,也要將內心的標尺堅守到底。
否則,只會教出憤怒的下一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