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HBO的一檔新劇上線,好評不斷。
原本是限定劇,卻因為口碑太優秀,喜獲續訂。
甚至超過了《致命女人》、《東城夢魘》等大熱劇,成為不少人心中的年度最佳。
雖然早就習慣了HBO的大尺度,還是被它的火辣程度驚豔到了。
辣在哪裡?
不僅有火辣的肉體,辣眼睛的畫面,還有精妙辛辣的諷刺。
難得的是,還同時把高級感拿捏得死死的。
白蓮花大飯店
The White Lotus

第一集開篇,便是一則死訊。
透過候機大廳裡的對話告訴我們:白蓮花大飯店裡有人遇害。
而眼前這個男人,剛從那裡離開。

誰死了?還不知道。
但這男人稱自己是來度蜜月的,新婚妻子卻不在身邊。
陌生人一句「你太太呢」,將他激怒。
讓人不禁猜想……死者是他妻子?

劇集採用倒敘手法,隨著夏恩的記憶展開,將時間拉回到一週前。
夏威夷島上的白蓮花度假村,一群有錢人乘遊船上岸,在這裡開啟了他們為期一週的度假。

一對蜜月中的新婚夫婦,就是開頭提到的那個男人與她的妻子;
一個體面的四口之家,帶著女兒閨蜜,來島上度假;
一位痛失母親的富婆,打算將母親的骨灰撒在太平洋。
怡人的夏威夷風光,洋溢著優雅而祥和的氛圍,幾乎讓人忘記了開頭的案件。
但很快,觀眾便發現,在這座小島上,每個人都不對勁。

比如這對新婚夫婦。
最初的摩擦,來自於一間錯誤的蜜月套房,也是整個事件的導火索。
新婚燕爾,一個不經意的眼神交匯,就是一頓天雷勾地火。
正當兩人情慾正濃時,丈夫夏恩突然意識到哪裡不對,停下手裡的動作:
酒店搞錯了,這不是他訂的那間套房——有私人泳池和露臺、整座酒店裡最豪華的那間。

於是,夏恩終止了兩人的親密活動,找到前臺經理理論。
滿臉堆笑的酒店經理阿蒙德,顯然也不是善茬兒。
一會兒說查不到訂房記錄,一會兒說自己更喜歡夫婦倆現在的房間,就是對自己的工作失誤絕口不提。
一個回合下來,夏恩只得到幾句套話似的口頭安慰,這讓他越想越生氣。

一開始,討回自己應得的東西本是天經地義。但就此,夏恩似乎便陷入了一個死衚衕:
滿腦子都是那間存在於想象之中的完美套房,一心只想證明酒店經理的過失,並認定自己由於富有而被惡意針對了,已經完全無心度蜜月。

明裡質問暗裡算計,不斷給酒店經理施壓,甚至搬出遠方的媽媽,隔空向酒店高層投訴。
儘管後來依次得到了道歉、補償,併入住了心儀套房,他還是沒能放下,仍舊不依不饒。
維護個人權益的行為,逐漸變味,成了階級特權不可僭越的證明。
在「不斷找茬」與「得到補償」之間,滿足了自己過盛的虛榮心與脆弱的自尊心。

證明自己的方式,還包括對出身平民的妻子想法的不屑。
本應甜蜜愜意的度假,演變成了一場無休止的算計與報復,已經讓妻子瑞秋感到窒息。
恰巧在蜜月期間,報社突然臨時約稿,不想失去工作機會的瑞秋,內心十分糾結。
不願妻子在蜜月期間工作,本是人之常情。但夏恩的態度,卻讓瑞秋不得不重新審視這場不假思索的閃婚。
「難道你要待在飯店房間,寫一篇沒人要看的垃圾?」夏恩幾乎是脫口而出,在出身顯赫的他看來,瑞秋筆下一篇稿酬幾百美金的報道,毫無價值。

在被冒犯到的瑞秋極力掩飾著不快,堅稱不願放棄工作時,情商著急的夏恩甚至提出要付她雙倍薪水,儼然已經在自己的「慷慨」和「寵妻」人設中沉迷了。

更誇張的是,因為擔心寶貝兒子,夏恩的母親特意為他準備了一份厚禮——她自己,「驚喜地」出現在了兒子與兒媳的蜜月套房門口。
是的,你沒有看錯。婆婆介入了這對新婚夫婦的蜜月時光,讓整段度假徹底失去了私密與遐想。

婆婆加入了夏恩的陣營,開始了對兒媳進行思想上的「矯正」:
「你為什麼會想要工作呢?你能做的事有很多,像是擔任董事,主持活動,參加晚宴。」
「那些工作很糟糕,根本賺不了錢。」

瑞秋終於意識到,在這場婚姻裡,她只是一個美麗的花瓶。
坐擁紙醉金迷,卻終會漸漸失去自我。
她崩潰地哭訴跟夏恩結婚是一個錯誤。
夏恩卻始終無法理解問題出在哪裡,只當她在無理取鬧,還一副大度的樣子,說願意等她。
面對如此難溝通的伴侶,瑞秋徹底無語。

但瑞秋其人,就是傲慢的資產階級手下的無辜受害者嗎?
隨著劇情的展開,我們發覺,她所謂的新聞事業,不過是將別人的採訪稿拼貼整合,創造出另一篇引起當事人不適的陳詞濫調;

而她之所以接受這次倉促的求婚,是因為夏恩給予了她前所未有的富足生活與體驗,讓她完成了自己兒時的公主夢——遇見自己的白馬王子,擁有一場華麗的婚禮。
最初腦子一熱就應下的求婚,是不是也意味著內心接受了自己成為附庸與陪襯的結果?
那麼她此刻的「叫停」,究竟是女性獨立意識的覺醒,還是既得利益者的無病呻吟?
劇集主旨不在於探討是與非,而是拋出不同社會議題,引發更多思考。

對與錯似乎沒人能說清楚。
也似乎,在美麗的「白蓮花度假村」裡,誰都不是白蓮花。
酒店經理阿蒙德,訓練有素、笑容可掬,有自己的一套服務理念:
面對顧客,化身親切且可以替代的幫手,創造一種模糊的整體印象,讓他們滿足;
面對狀況,保持正面,提醒客人他們所擁有的已經很棒了。

說白了就是,試圖用動聽的話術,把一切個人失誤糊弄過去。
沒想到這次的顧客根本不吃這套。
於是,一再掩蓋過錯,掩蓋不成便心生報復,甚至故意將夏恩與瑞秋的燭光晚宴與富婆撒骨灰的儀式安排在了同一條船上。
由此徹底激化了二人之間的矛盾。

原本掩飾過錯,是為了保住自己好不容易爬到今天的位置,可越是敏感不忿,就越是乖戾妄為,最終還是丟掉工作,搞砸了一切。

劇集呈現的是一場資產階級與無產階級的battle。
劇裡的富人充滿偽善與冷漠;窮人大都敏感而善妒,即使躋身進入了富人的社會,依然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淪為資產階級的附庸。
《白蓮花度假村》,看似清雅高潔,卻實是俗氣而醜陋的百態縮影。

迷人的荒誕感籠罩全劇:突然分娩的受訓員工、夜夜睡在海灘上的男孩、丟失的毒品與無法打開的骨灰盒……
幾家雞毛蒜皮、家長裡短的「瑣事」一經碰撞,劇情走向卻越來越失控。
配合著貫穿始終的詭異音樂,將緊繃、古怪的氛圍拉滿。
夏威夷風的迷幻音樂,是全劇的一大特色。它像是隨時迷失的意志,隨時崩壞的神經,隨時爆發的爭吵,與隨時萌生的惡意。
每一次響起,矛盾都會進一步遞進,將角色置於爆發的邊緣,使故事朝著意料之外的方向崩壞。

除了貧富階級的差異,《白蓮花度假村》所展現的,還有極盡豐腴的物質生活之下湧動的巨大空虛。
四口之家中的男孩,整日沉溺於電子產品與色情片。
就連在泳池裡,都要小心翼翼地、左手摁著遊戲機,右手託著Ipad。

女孩們,則通過各式各樣的藥物來尋求刺激與慰藉,覺得無聊就吸食大麻;大麻會導致貪吃,對抗發胖就服聰明藥;吃了藥會睡不著,安眠藥、抗焦慮藥、鎮定劑安排。
藥物帶來不了的刺激,就用搶閨蜜男友的方式替代。

而那個抱著母親的骨灰的富婆,則不停地向他人展示自己的苦難與傷痛。
事實證明,她並非有多愛母親,在她當眾吟誦給母親的弔唁詞中,母親甚至是一個性愛成癮、嫉妒自己的混蛋。
字裡行間流露出的盡是對母親的控訴,與對自己的憐愛和凡爾賽。

她甚至會在拋灑母親的骨灰之前,特意叮囑同行的人:「我到時候會有點激動,希望他做好心理準備,我可能會整個人精神崩潰。」

她用重金打造了一場沉浸式的自我感動。
此次她來夏威夷島的目的,是療愈空虛的內心。
在那裡她結識了酒店水療中心的前臺貝琳達,貝琳達的業務能力與「垃圾桶」功能,讓富婆讚不絕口,多次邀她共進晚餐,甚至還提議出資與貝琳達一起創業。

第一次獲得富人的認可與傾吐,讓貝琳達誤以為自己也同時獲得了與富人平等相處的機會。
於是她敞開心扉,認真經營這份「友誼」,還幹勁十足地擬寫了一份創業計劃書。

可誰知,隨著富婆度假的結束,這段短暫的友誼也走到了盡頭。
這讓全心投入的貝琳達像個笑話。
事實上,富婆只是需要一個發洩的出口,一個願意傾聽的對象,來填補空虛,可以是任何人。
而夏威夷島上的窮人正是那個不會拒絕她的最佳選擇。
那些虛無縹緲、張口就來的誇讚,也不過是她自我感動的來源之一。
白蓮花度假村上的每個人,都在用各自的方式,試圖抵禦空虛,卻永遠看不見空虛的盡頭。

影片的最終,富人依舊一派祥和,珠光寶氣。
而窮人,依舊以各種方式妥協。
似乎一切都沒有改變,和和美美之下是一潭死水。
而開篇的那具屍體是誰,似乎也不重要了。

但末尾仍舊給了觀眾一絲想象。
這想象來自那個電子產品不離手的男孩昆恩。
手機被潮水捲走之後,昆恩在沙灘上醒來,被晨光中的大海所吸引,他找到了能讓自己「感覺活著」的事情:放棄原本的生活,加入當地人的划船隊。

而這個自小在資本中浸泡成長的男孩靈光一閃的反叛,又將持續多久,走向何處?
劇集最後,從家人身邊逃離的昆恩與夏威夷土著一起,在獨木舟上用力地划著槳,一望無際的太平洋上,又一輪太陽昇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