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堅信謊言三十年,全世界都勸他醒醒,他偏不,併為此離群索居、風餐露宿三十年…
離奇、荒誕、可怕,竟然還是真人真事:
一萬個叢林夜


1944年底,菲律賓。
此時距離二戰結束,不到9個月。
小野田寬郎,是一名日軍少尉。
雖然才22歲,卻被上級委以重任,派往軍事戰略要地:位於馬尼拉西南約150公里的,盧邦島。

他的任務是,指導當地日軍破壞港口設施和機場,阻撓美軍的進攻。
小野田懷著雄心壯志,想要大展拳腳。
然而剛登島,眼前的現實讓他震驚:
日方的食物和彈藥都很緊缺,駐守島上的士兵,不是餓得皮包骨頭,就是又病又殘。


更關鍵的是,這些士兵見他太嫩,根本不服管。
小野田要部署工作,士兵不是喊餓喊累,就是說肚子痛…
有人甚至當面懟他:讓你來指導,不是指揮!就你瞎折騰,是要把我們都累死了才高興嗎?
很明顯,這是一支沒有什麼戰鬥力的隊伍,因為長時間在國外作戰,後方補給不到位,士兵們都非常疲憊,再加上水土不服,局勢岌岌可危。


果然沒過多久,美軍就攻上了盧邦島。
駐島部隊頓時潰不成軍,士兵不是逃跑,就是戰死。
小野田帶著一支小分隊躲進了密林深處…
他沒有忘記,此前上級對他的交代:
你們要到山林裡進行遊擊戰,三年或者五年之後,我們將會回來,你一定要堅持到我們回來。在這期間,就算只剩一個人,哪怕吃椰子、啃根莖也要抵抗,給我活下去,明白了嗎?


小野田牢牢記住那句:堅守陣地、繼續戰鬥。
他決不投降,他要留在盧邦島上,等友軍支援。
然而,三年過去了,領導沒有來。
五年過去了,領導還是沒有來。
他的小分隊裡,有的兄弟跑去投降了,有的死了…
只有小野田,依然堅定不移地守著,這一守就是三十年…


法國導演阿瑟·哈拉里拍攝的《小野田的叢林萬夜》,去年在戛納電影節首映,隨後在英法日等國相繼上映。目前評分7.1,IMDb評分7.2。
電影改編自真人真事。

小野田寬郎(攝於1944年)駐紮在盧邦島
在拍攝前,導演對小野田的家人、前指揮官等進行了採訪,並親自去了一趟盧邦島,覺得這簡直是一個完美的素材來源,「你不可能不被它打動」。
他決定用「紀錄片」的方式,去儘可能真實還原當時發生的一切。
因此,整部電影有故意做舊的質感,敘事平鋪直敘,幾乎看不到什麼追求戲劇性的設計。

但因為故事本身太過獵奇,已經吸引了全世界的關注。有人想要以此為素材創作小說,同題材的紀錄片也在製作當中。
故事的主人公小野田寬郎,出生於1922年。
20歲那年被徵入伍,在軍校裡,他接受了游擊戰鬥訓練。
我們都知道,傳統的武士道精神禁止日本戰士被俘虜,而要求他們戰鬥到陣亡或自殺殉國。
但小野田接受的訓練卻不同,在1944年底被派遣到盧邦島時,他收到的命令是:絕不允許自殺。
上級告訴他:這是秘密戰爭,類似於諜戰、潛伏,如果只剩下一個人,就要成為自己的指揮官,獨立作戰。
上級還要求他:在任何情況下,你都不能自願放棄自己的生命,你沒有死的權利。
這個命令,不但沒有讓小野田感到害怕,反而讓他產生了一種「天選之子」的錯覺:我是精英,我與眾不同,我在完成一個不能說的任務,等到任務完成,我就是萬民景仰的英雄。


我們都知道,1945年8月15日,日本無條件投降。
但戰爭結束的訊息,並沒有把小野田召回。
他和其他三名戰友聽到當地人說「戰爭結束了」,覺得是敵人的欺騙戰術。再加上之前「堅持作戰到底」的命令,他們根本不敢鬆懈。

他們躲在叢林中,風餐露宿。
為了隱藏得更好,他們要不斷地移動位置。
山洞算是條件好的,他們常常在林中席地而睡,被蛇蟲鼠蟻包圍;
下雨了,就用樹枝樹葉搭個棚子;
實在沒辦法,就乾脆淋著,用身體護住步槍,但又得保持警惕,以免在睡覺時因體溫過低而死亡。


渴了喝河水、雨水,餓了偷當地居民的菜果、家禽家畜來充飢,或者在林中覓食,吃鳳梨蜜、香蕉、椰子…
他們無法獵取太多的食物,因為槍聲會暴露他們的位置,所以常常餓肚子。

但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之下,小野田依然沒有忘記長官交付他的任務:游擊戰。
每天清晨,小野田都會帶著戰友爬上山崗,對著東昇的旭日敬禮。
他們甚至抽空繪製了盧邦島的地圖,說將來友軍來了,可以把資訊交給他們,作戰肯定能派上用場。
他們還時不時開展一些襲擊活動,擾亂當地人的生活…


事實上,戰後日本政府沒有放棄尋找小野田。
他們投放了日本投降的傳單,但小野田卻認為,這是敵人的欺騙戰術。
日本搜尋隊在叢林廣播,但小野田認為他們是敵人的俘虜,被迫來誘降他們。


甚至當他看到父親和兄長都來到了叢林,用喇叭對他喊話,勸他回家,他依然不相信。
他說:肯定是找人假扮的。
甚至想要開槍打死對方…
半夜,他潛入搜尋隊的營地,偷來了報刊資料和一部收音機。
他一一辨認:
父親絕對不可能穿西裝;
這些雜誌都是偽造的,現在造假很容易;廣播也是一樣,很容易篡改…

在鐵證面前,小野田依然選擇,不相信。
戰友質疑:這造假造得未免也太逼真了,連報紙上的廣告我都看不懂…
小野田說:他們比我們想象得難對付。因為越複雜的東西,看起來更真實。


小野田只能選擇不相信,因為如果承認戰爭已經結束了,這些年的努力就是一個笑話。
片中有一段非常可笑的畫面:
小野田在山洞裡支起一張手繪的世界地圖,煞有介事地分析戰爭局勢,戰友在旁邊認真傾聽。
這一幕那麼荒誕,像極了傳銷組織頭目給下線上課,差別只在於,這個頭目相信自己所說的。


小野田不知道,就在他「指點江山」的時候,北韓戰爭爆發了。
那段時間,經常有飛機從頭頂飛過,小田野誤認為,那是日本的反攻,而扔在島上的報紙被認為是「美國佬的宣傳」。
小野田在他後來的回憶錄中寫道,在上世紀50年代,他和他戰友「已經形成了太多的固定觀念,以至於無法理解任何不符合這些觀念的東西。」

小野田在叢林裡生活了將近30年…
這是一段漫長的時光,他的幾個親密戰友,死的死,逃的逃,最後只剩下他一個人,孤獨作戰…

1974年,一名日籍探險家專程來到叢林,找到小野田,告訴他,戰爭真的已經結束了。
但小野田堅持,必須得到上級的命令才願意投降。


探險家立刻回國,幾經周折,找到了當年下命令的指揮官谷口義美少佐。彼時,他早已退伍,成了一名書商。
谷口立刻書寫了要求小野田投降的命令,並前往盧邦島,面對面向小野田宣讀。
接到命令的小野田,終於放下了肩頭的步槍…
此時,他已經52歲了。




在經歷30年的野外生活之後,小野田寬郎終於回到了日本。
一時間,他成了名人,有人誇他是愛國英雄,有人卻批評他是軍國主義的化身…
人們看他,彷彿在看一個從30年前穿越來的怪人。
有人告訴他,戰爭早在1945年就已經結束時,他驚呆了。
他問:日本怎麼會敗?我幹嘛要像愛護嬰兒一樣愛護槍?
然後坐在那裡,失聲痛哭…


回國後,小野田去跳舞、學開車,並在日本各島遊歷。
但他發現,自己彷彿是身在異鄉的陌生人,他跟這個時代脫節了。
他說:東京的高樓和汽車太多了。電視可能很方便,但對我的生活沒有任何幫助。
畢竟,他被奪走了30年的光陰。
而這30年裡,因為他的堅持戰鬥,造成了130名以上的菲律賓人死傷,其中很多是平民。

2014年,小野田去世,享年91歲。
在後半生裡,他似乎一直活在1944年。
他無法接受日本社會輿論主流是反戰,更不理解日本憲法對於各類軍事行動的限制…
他納悶,為什麼年輕人都不忠於國家了…

今天我們回望小野田的故事,當然不是因為他的忠於祖國。
恰恰相反,他的悲劇就在於,無腦地相信當時的日本政府。
小野田是軍國主義的活化石,在那個時代,千千萬萬個小野田被教導,要為國家犧牲一切。
無論是被要求戰鬥到死的「神風敢死隊」,還是被要求絕不能死的小野田,本質沒有區別,都是以國家之名,剝奪個體對自己生命的掌控權。
「小野田們」被不斷洗腦:
你們不是普通的士兵,謊言、背叛、屈辱,你們沒有任何禁忌。
你們是在為榮譽而戰,秘密戰爭的唯一獎章,是忠誠。
為了這所謂的「榮譽」,他們就可以肆無忌憚、濫殺無辜…
就算他們為此吃盡了苦頭,依然不會清醒,甚至會懷念那個「有信仰」的歲月。


也許我們很無力,普通人很難跳出時代,去看清世界的真面目,換了我們是他們,或許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真的沒有辦法抵禦嗎?
其實是有的。
那就是,做一個活得很具體的人,從自己的體驗出發,去感受,去思考。
去關注身邊的每一個具體的生命,去多讀點書,更加了解自己活過的時代。
梁文道曾說:總帶著宏大眼光看世界的人,看待生命的價值是不一樣的。在他看來那叫作為國犧牲,一個一個活人的死去,為民族為理想,為一個心中的目標犧牲,幾百萬幾千萬人都算不上什麼。
但當我們把目光,投向活生生的人…
每一場打著正義的幌子的殺戮,背後是血流成河,屍骨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