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飆》劇情看點
2000年,春節。有一個人被暴打,鮮血淋漓。他是賣魚佬高啟強。
事情還得從三天前說起。
倆混混來到菜市場,暗示老高,如果要保住明年的攤位,必須送禮,還要送昂貴的等離子電視…
老高一咬牙,買了。
點頭哈腰,陪著笑臉送去…
沒想到,人家不領情,直接把電視給砸了,還把老高打得頭破血流…
看著紅著眼眶的老高,一旁做筆錄的警察,有點不忍心…
這是一名新來的警官,名叫安欣。
他是一個還有警察理想,愛打抱不平的人。
他去外面拿便當,正好碰到了老高的弟弟妹妹。
他們帶著餃子,想讓跨年的哥哥也吃上一口熱乎的…
安欣實在看不過眼,用自己的盒飯和他們換,這樣就能不違反規定地,讓老高也吃上年夜飯了…
多年以後,老高都忘不了這一頓年夜飯。
但安欣沒有想到,自己當初的這一不忍心,竟然帶來了一系列無法預計的後果…
第二天,老高被釋放。
安欣好心順路把他送了出去。
老高心灰意冷,魚檔這下徹底沒了,去菜市場拿自己的一把秤總可以吧…
沒想到,還被混混再三阻撓…
安欣上手幫了老高。
於是,傳聞沸沸揚揚起來。
說老高有後臺,和安警官好,而這市公安局的副局長,也姓安…
但事實上是,安欣是副局長的侄子,而此時的安欣,和老高並不相熟,他只是做了一個稍微善良一點的警察該做的事…
但一時間,所有人都來巴結老高,讓老高幫這幫那…
一開始,老高還能混過去…
但第二次,玩出了人命。
那天,混混請老高去教訓人一頓,給2萬。
老高猶豫了。
但弟弟要開的小靈通店,就差2萬塊了,這可是有巨大的商機…
老高一咬牙,答應了。
但沒想到,幫過頭了。
他走進魚塘,看見這人正在電魚,想著撒泡尿再幹活,結果回頭卻發現,倆人被電死了…
老高嚇壞了,猶豫再三,最後慌慌張張擦了電魚器,跑了…
事成之後,連混混都驚呆了,直接給了老高3萬塊…
這是老高第一次拿到這麼多錢。
他哭了。
他捏著錢,第一次知道,原來人命這麼賤,兩萬塊…
沒想到,那電死的人,正是當地最大的黑社會頭子徐江的兒子…
而另一邊,安警官安欣,接到一個奇怪的案子。
一具女屍,被衝下下水道。
女屍生前,似乎掌握了某個黑社會大佬的黑料,而這個大佬,正是徐江…
老高和安警官,就這麼聯繫到了一起…
在之後一樁樁案件中,或是為了自保,或是貪慾作祟,老高越陷越深,不可自拔…
安欣沒有想到,自己一時好心幫助的老高,竟在一次次周旋中,從受人欺負的賣魚佬,變成一方黑社會勢力…
而這一切,也許從那一頓年夜飯,就開始了…
以上這個片段,來自今年1月播出的陸劇《狂飆》。
最近,這部劇大熱,口碑收視雙狂飆。
播放量飆升至1.7億,豆瓣暴漲9.1,名副其實2023國劇第一。
有人說,這是一部爽劇。
是的,它節奏迅速,絕不拖泥帶水,它脈絡清晰,剝繭抽絲,讓你不由自主追下去,一晚20集不是問題…
這個故事要壓縮地說,也是妥妥爽文:一個賣魚佬如何讓殺怪升級,一步步成長為黑幫大佬。
雙強男主設置,張力拉滿:
一個是有勇有謀還有點小痞的警察。
一個是奸詐狡猾的黑社會大佬。
雙方互斗的精彩之處就在於,很多時候其實雙方都清楚答案,甚至對峙的時候,答案就寫在臉上,但你就是找不到彼此的證據…
全員高智商,沒有一處廢筆,沒有一個廢人,沒有一句廢話。
從黃翠翠案,再到賣淫團伙案,再到黑吃黑的下灣黑社會案…
一個個案件,環環相扣,分條縷析地呈現在我們眼前,你看著雙方如何鬥智鬥勇…
但這樣的爽,不是它區別於其他劇的本色。
恰恰是它的反面,讓它有了不一樣的質感。
因為它終於拍出了,陸劇一直在迴避的東西。
爽的反面是什麼?
憋。
是的,它太憋了。
你能在這部劇裡,看到一個老實本分的人的憋屈。
一開始的高啟強。
被收高額保護費,算了,好歹有得賣。
要臺彩電,算了,咬牙買了。
結果不收,被趕了出來,趕了出來都還馱著電視大男人紅著眼低聲下氣求情,還被罵了…
罵自己就算了,還罵爹媽,罵爹媽都算了,最後電視還被砸了,自己被打得滿臉是血,還進局子了…
這些都算了,魚檔沒了也算了,電視的錢打水漂了也特麼算了,最後連把秤都不給拿…
在無數個算了,算了,算了的瞬間,太憋屈了…
還能說什麼?
麥子被收割時,麥子能說個什麼?
一個擁有這麼丁點小小權力的人,就一個特麼破市場管理員,就可以這麼踐踏你,蹂躪你,侮辱你…
更憋屈的是,不只是比你有點權力的人威脅你,連和你一樣地位的人,也來踩你一腳。
隔壁賣菜的,聽說老高有靠山後,不安好心來一句:聽說這老高不用交衛生費了?
於是,當著混混的面要老高為自己的音像店出頭。
老高哪能不答應啊,這正是混混考驗老高靠山是真是假的時候…
買菜的笑了,這是一樁白嫖老高的大買賣。
成,一句話換來的大便宜。
不成,說明老高你那靠山是假的。
那你妄想和我們不同,哪怕是個衛生費,你也妄想比我們少交…
有權就蹭,無權就壓,這恰恰是千百年來,中國社會底層生存的狀態…
它是殘酷的人情社會,是對無權者的踐踩,是有權者的諂媚…
而當高啟強發現,我只要假裝和安警官很熟,我就可以免除衛生費,我就可以保留魚檔…
高啟強這個角色,讓我們看到,當一個卑微到極致,憋屈到極致,卻又異常聰明的人,發現了權力的秘密,找到了撬動權力的技巧…
他能幹出什麼事?
他終於知道,哪怕這權力是假的,也比踏踏實實幹大半輩子有用…
那些讓人垂涎三尺的利益,不用跪,不用求,自己就會送上門來…
以至於,高啟強黑化的時候,我們並不感覺害怕,而是感到熟悉…
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潛規則,那些手握特權的張狂,那些一盒煙、一瓶酒、一臺等離子電視機的小賄賂…
這一切,曾經是我們的日常,即便在當下,也還是很多人司空見慣的現實…
高啟強的變壞,是從他嚐到「不受約束權力」的滋味開始的,此後,他再也無法掌控自己的選擇…
命運推著他,走向他必然的歸宿…
當我們親眼目睹這整個的異化過程,你會覺得,這一切不過是水到渠成…
趨利避害,欲壑難平,是最真實的人性。
不受約束的權力,不受約束的人性,必然會導致不受約束的腐敗和黑暗…
說到這裡,不得不讚嘆於,張頌文老師的演技。
你能看到,好幾種相反的情緒,在一個情境裡的複雜呈現…
第一次狐假虎威,明明眼神冷靜蔑視,但背後的手,卻微微顫抖…
想要和警察搭上關係,故意說的「安警官太關心我了」…
那一刻的心虛,與不由自主挺起腰板的硬氣…
想要保住弟弟,警告他不要摻和時,努力維持住的威嚴,和他知道一切即將要失控的無奈…
再到後面弟弟的去世。
面對他最疼愛的,現在卻渾身是血的弟弟,他沒有哭。
他口口聲聲說著「沒事」,但分明四肢無力,跌倒在地…
他和警察說,我是報的警,他強壯鎮定故作磊落地和警方去警局…
他強迫自己扮演那個大義滅親的哥哥…
但分明,全身止不住顫抖,連方向都分不清,好幾次回頭看弟弟,但眼神發虛…
那種想看又不敢看的痛苦,讓人揪心…
可以說,他逆著演,演出了順著演都演不出來的巨大情感衝擊…
無數的情感,甚至人物的一生經歷,就這麼在一個情境下,在張頌文的身體裡,自然而然地生長出來,渾然天成…
如果說之前張頌文都是圈內爆,《隱秘的角落》讓他小爆了一回,那《狂飆》裡炸裂的演技,絕對值得讓他大範圍出圈…
在他的演技中,你能看到,一個老實善良了大半輩子的魚販子,如何一次次嚐到權力的甜頭後,滑向深淵…
在改革開放中期,在灰色地帶乘風而起,掀起一片驚濤駭浪…
而有意思的是,促進這一切變化的,不是惡。
這麼多年強大的惡的壓迫,都沒能讓高啟強變壞。
讓他變壞的,恰恰是安欣給的善。
這是一個善良到會多此一舉的警察。
是一個去嫌疑犯家裡,都會逗小孩的人。
是一個怕高啟強受人欺負,會專門讓同事穿警服去見他的人。
是一個被賣淫母親拋棄的小孩追出來問:我媽媽是壞女人嗎?
他竟一時不忍心回答的人…
他有太多,太多的不忍心。
他的戰友李響說得對,安欣選錯行了,他不該做警察。
警察,註定要看太多太多無可奈何的故事…
無數人都說,習慣了就好了,習慣了就不難受了。
但他偏偏是哪怕難受,也會問出一句「不難受,不就是麻木了嗎?」的人…
這樣的人,在官場,註定是痛苦的,是孤獨的…
但他連孤獨都要利用。
當他一次次失敗,被降職,他唯一的優勢竟然是:
你們都有家有業,有爹有娘,你們不像我,我無親無故,如果抓不到高啟強,我敢跟他耗一輩子,你們不能,你們不值當,我的命不值錢…
這一路,為了所謂的正義,他失去了什麼?
失去了師傅,失去了最好的戰友,失去了最無辜的徒弟…
直到,他已經沒什麼可失去的…
有人不滿:安欣有主角光環,怎麼都不會沒死。
我想,編劇已經讓你們看到了,現實中安欣的結局…
這些人,就是無數沒有後臺的,死去的「安欣」…
這是一次次,選擇不麻木,選擇睜開雙眼的代價…
不應該是這樣沉重的代價。
這部劇9.1,恰恰是因為,你能在這部劇中,看到兩個原本善良的人,付出的沉重代價…
這也是很多人的疑問「高啟強為什麼不搞死安欣」的答案…
這可以有很多原因,安欣後臺深不可測,不扳倒他是賣個人情,安欣是個好對手,對手利用得好比隊友還管用…
又或者感恩當年那一口年夜飯?那一杯茶?
不,也許最根本的,是一份敬重。
敬他多年堅守的正義,敬他出淤泥而不染的執著,敬他是一條真正的漢子…
這是一份,對手都為之震撼的堅守…
不知道當高啟強坐著豪車,看到已經40多歲,本可以兩眼一閉背靠兩座大山飛黃騰達的安欣,卻在路邊指揮交通…
那一眼,他想到了什麼?
也許,在這份敬重下,是對自己曾經擁有過的善良的祭奠…
曾經,他們是一樣善良的人…
但這一刻,無論他們堅持了什麼,選擇了什麼,他們都失去了一切,沒有贏家…
如果說,你要我說出《狂飆》究竟好在哪裡,我可以說出一百個優點…
但,最重要的一個是:它拍出一種艱難的現實主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