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薺麥青青
70多年前，張愛玲在她的那部著名小說裡，寫下過這樣的經典之句：
「也許每一個男子全都有過這樣的兩個女人，至少兩個。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成牆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飯黏子，紅的卻是心口上的一顆硃砂痣。」
26年前，導演關錦鵬將張愛玲的小說拍成了電影。
對於電影裡的「白玫瑰」——「老實人」振保的妻子，當初很多人都認為，一向選角挑剔的關錦鵬會找一個更貼合角色的清純女星來演，但令人震驚的是，關導選擇了曾經的性感尤物葉玉卿。
相比風情可人的「紅玫瑰」嬌蕊，葉玉卿的「白玫瑰」則代表了傳統意義上的賢妻良母。
當陳沖扮演的嬌蕊在與振保的眉目傳情，情愫暗生中試探與糾纏時，可謂電石火光，曖昧氤氳，而端莊的「白玫瑰」煙鸝，有著一望可知的淑德嫻靜，葉玉卿曾經豐腴的身材，為了更契合角色，減成纖細的柔弱感，有良家少婦的溫婉隱忍，也有被冷落的寂寞幽怨。
在電影裡，葉玉卿曾有的明豔萬方彷彿一件華衣，一下子就褪去了，她脫胎換骨為一個眉眼素淨的婦人。
葉玉卿扮演的白玫瑰
這種巨大的反差，並沒有讓人覺得多麼突兀，反倒被她駕馭得妥帖自然，自有一種別樣的魅力。
從豔冠群芳，到洗淨鉛華，這也恰恰是她人生的路徑。
人們在探尋一個人日後的行為肇始時，總喜歡看她出生的環境，意圖從中找到因果關係的邏輯鏈。
葉玉卿的家庭背景並沒有想象中的糟糕，相反很優越，家族曾經是澳門的顯貴富室。
她的父親經營過假髮廠。哥哥葉志銘做過很多生意，也曾經是身家十幾億的富豪。最為人熟知的就是他的飛圖娛樂事業。
當年卡拉OK剛剛興起之際，飛圖娛樂就已經緊跟時尚的風向標，將卡拉OK一舉推廣成為休閒娛樂的潮流。
隨後飛圖娛樂親自打造自己的明星歌手，例如以一曲《像霧像雨又像風》而走紅華語歌壇的梁雁翎，此外還有張智霖、許秋怡、趙學而、黃凱芹等一批歌星。
金枝玉葉，衣食無憂，讓葉玉卿對未來並無強烈的危機感，從小也沒有做過明星夢，1985年參加選美時，也是抱著去打工的心態，沒想到誤打誤撞進入了娛樂圈。
當年，18歲的葉玉卿獲得了第一屆「亞洲小姐」比賽的季軍，同時將「最健美小姐」及「最有性格小姐」兩個獎項收歸囊下，隨之晉身亞洲電視藝員，以主演《群芳頌》出道。
葉玉卿獲得了第一屆「亞洲小姐」比賽的季軍
她記得第一天拍戲，就因通宵熬夜覺得「這工作真不是人做的」，也曾在衛生間外由於太困而蹲著睡著。
其後在拍攝的電影《朝花夕拾》和電視劇《火燒紅蓮寺》中，葉玉卿的表現中規中矩，沒有一鳴驚人。
在美人如雲的亞視，她的優勢並不特別突出，發展了幾年後，仍毫無起色，這讓性格頗為要強的她很不甘心。
6年後，她做出的一個決定改變了命運的走向。
1991年，葉玉卿為一本雜誌拍下了香豔封面，身姿曼妙、春光無限，遂引發了巨大的反響。「蝴蝶效應」帶來的強力波，讓她沒有止步於此。
那時的香港影壇，已跳出了保守的藩籬，出現了「風月熱潮」，許多具有知名度的女藝人，紛紛在大銀幕上輕解羅裳。
「那一代的風月片，記錄的是上世紀90年代香港電影的歷史。如此多的女星敢就此一拼，也因此時的港人就好這口，王晶說過：‘那個年代你不拍風月片，根本就沒得拍。’」
在香港當年的大背景下，葉玉卿可謂開一代風氣之先。
她曾以每部100萬港元的片酬，接拍了《情不自禁》、《我為卿狂》、《 卿本佳人》三部影片，風月無邊，製造了轟動全港的熱門話題，名震香江。
談及當時的想法，她說，「我知道很冒險，但我必須放手一搏。」
最初上映她的首部三級影片時，作為嘉賓出席現場的葉玉卿也是忐忑不安，在遭到媒體狂轟濫炸的提問和惡意滿滿的嘲諷後，忍不住跑到洗手間放聲大哭。
但最後，她擦乾了眼淚，又回到了現場。
為成名所付出的代價，這是她預料之中的事。既然與人無尤，那麼榮辱自擔。
中國古老的智慧叫人「見好就收」，於是，與別的一脫成名的女星「再回頭已是百年身」相比，她拍完三部限制級影片後，就鄭重宣佈「不再玩這個遊戲」。
在影壇打響名氣後，葉玉卿轉身邁入了歌壇，苦練歌技，後成為自家娛樂公司——飛圖的當家一姐，憑藉《擋不住的風情》、《假正經》、《梅蘭梅蘭我愛你》等經典歌曲轉型為偶像歌手。
葉玉卿在音樂盛典上還榮獲過冠軍，讓當時的不少媒體甚至是同行歌手驚訝不已。
因為唱片大賣，其它工作和電影片約也紛至沓來，這使得她有了挑選劇本的極大空間，再加之她非常懂得珍惜機會，勤勉奮發，成功轉型為實力派演員。
《天台的月光》劇照
1993年，在區丁平導演的《天台的月光》中 ，葉玉卿展示了經過長年累月磨礪而成的嫻熟演技，令人刮目相看，也因此讓她獲得了香港電影金像獎及台灣金馬獎最佳女主角提名；
《紅玫瑰與白玫瑰》海報
一年後，葉玉卿與陳沖雙姝聯袂，共同出演了根據張愛玲小說改編的同名電影《紅玫瑰與白玫瑰》，再獲金馬獎最佳女主角獎提名。
《紅玫瑰與白玫瑰》截圖
從一名豔星轉型成一位演技派演員，葉玉卿因此被媒體評價為：是罕見的既有頭腦又有身材的香港女演員。
在葉玉卿的人生詞典裡，有一個詞語應該是屬於她的「標籤」，那就是「率性而為」。
以前選擇做性感明星，後來嫁給自己的老公，她都沒有畏首畏尾，瞻前顧後，而是勇於為自己的人生埋單。
葉玉卿是經朋友介紹認識的胡兆明，兩人同機飛了一程。
葉玉卿與胡兆明
「在機上，我們很替一位我倆都認識的朋友不值，我正想辦法去幫他，原來胡兆明也是，在談論怎樣幫朋友的過程中，令我們加深認識對方，原來我們是同一類人，於是便產生好感。」
卿本佳人，葳蕤自生光。胡兆明當時對葉玉卿一見鍾情，同時由於彼此的情投意合，更添幾分激賞。
胡兆明長相憨厚，一言一行也頗為紳士得體，但面對愛情的態度，很是激進剽勇。
兩人相識後，很怕被後來者「捷足先登」的胡兆明，不想美人落入他人之手，很快就向她求婚。
葉玉卿也是很爽快，在還沒有摸清楚胡兆明底細的情況下就答應了對方。
看似衝動的選擇裡自有她獨特的認知：「男友可以挑羈傲不馴的，但是選老公就一定要揀老實單純的。我剛認識我老公的時候，我就曾經問過他是否是認真的，因為我自己是想找老公的，如果他只是想玩玩的話那就算了！」
在她入木三分的洞察之下，她認定他是可以託付終身的人。
1996年，正處於事業巔峰期的葉玉卿嫁給胡兆明後，急流勇退。
葉玉卿與胡兆明
你道她百媚千嬌，你道她盡態極妍，但從那以後，娛樂圈只留下了她衣香鬢影、驚鴻遠去的傳說。
在戲裡，她魅惑眾生；但戲外，她理智清醒。
葉玉卿移居美國之後，為胡兆明生了一女兩子，但她並未安心當個養尊處優的闊太太。
葉玉卿胡兆明一家五口
當年胡兆明在美國的紐約開設銀行，而葉玉卿也跟隨老公出任了股東董事，成為首位香港藝人進入美國銀行業的董事。
當別的女明星一心想嫁入豪門，甘當仰人鼻息的「金絲雀」，或者與其他鶯鶯燕燕爭寵時，她卻成為和老公並肩攜手，共同打拼事業的「戰友」。
胡兆明結婚前是美國唐人街赫赫有名的超巿大王，在和葉玉卿結婚後，兩人的事業發展一日千里。短短十幾年間，就讓從食品批發和連鎖超市起家的胡兆明身家飛漲，後又逐漸擴張，涉足至銀行界、航空界、地產界。
隨著胡兆明生意的蒸蒸日上，襄助有功的葉玉卿被盛讚為「旺夫」。
胡兆明早年曾大手筆豪擲5000多萬港元，在紐約長島購入百年古堡莊園，面積達1500平方米，並斥資千萬，將古堡改裝成妻子和兒女們最喜歡的樣子。
胡兆明巨資購入豪宅
那些年，媒體追蹤她從娛樂圈退隱後的生活，大都用了讚歎不已的筆調，稱其為「人生贏家」。
但她婚後的日子並非一片光風霽月。
尤其是剛到美國時。婚後不久，有人曾將葉玉卿拍過的片子給她的婆婆看，令婆婆對她的過去一直耿耿於懷。
葉玉卿與婆婆
結婚之前，婆婆並不接納她，曾當著的她面說:「我兒子不適合你，你們不要在一起。」葉玉卿為此抑鬱了兩年。
她抵得過飛短流長，但面對邁進幸福殿堂的阻擋，也難免黯然神傷。
幸虧，那個愛她的人願意為她力敵四方。加之葉玉卿本人也是身段很柔軟的人：
「（新居）入夥後婆婆一週都過來住幾天。彼此相處原來就是解決婆媳矛盾最佳的方法，和家婆一起住，她看到我的誠意，時間證明了一切。」
葉崇仁與吳綺莉
1998年，葉玉卿哥哥的兒子葉崇仁，由於和當時的女友吳綺莉分手後而精神受到刺激，醉酒駕車，導致意外身亡，葉志銘由於晚年喪子而長慟不已，最終，葉志銘出家為僧，從此晨鐘暮鼓，不問世事。
葉玉卿哥哥葉志銘
飛圖娛樂因此江河日下，最後被英皇集團收購。而葉玉卿原來在自家公司的投資，也落得個血本無歸。偌大的葉氏家族從此煙消雲散。
前些年，金融風暴後，導致胡兆明身家大幅縮水。
但葉玉卿看得很開：「我看透了很多，錢是帶不走的，不如拿去幫人，回報更大，因為只有福報才帶得走。」
孩子們都長大之後，時隔16年，葉玉卿在老朋友的盛邀下，重返香港拍攝邵氏賀歲片。
不過她的復出令外界譁然，並質疑胡兆明生意出了問題。
葉玉卿與女兒
曾經的是非之地，現在仍是。於是，為了保護家人，葉玉卿在完成工作之後，隨即宣佈再也不復出。
8年前關於他老公瀕臨破產的訊息一直甚囂塵上。沒想到8年後傳言成真。
最近有報道稱，胡兆明在美國申請破產重組，而葉玉卿隨後也確認了這一訊息。
在破產的前幾年，葉玉卿最心愛的女兒胡芷欣傳出得了嚴重的抑鬱症，甚至有輕生的念頭，葉玉卿帶著女兒四處求醫，長達6年之久。
葉玉卿女兒胡芷欣
胡芷欣在媽媽的耐心陪伴和悉心照顧下，學習成績優異，高中畢業時獲得了6個獎學金，後就讀美國聯合學院。
葉玉卿在接受採訪時說，「只要不關乎於生死，都不是大的問題，申請破產重組保護並非讓你一無所有，個人生活必需品、部分工資所得，甚至房產和汽車都可以得到豁免。」
但仍然有人覺得她這次跌了有史以來最大的一跤，對其不無憐憫之意，甚至帶著幸災樂禍的「同情」。
其實，她不用同情，也無需同情，只因她是葉玉卿。
退隱多年後，她曾參加一個訪談節目，主持人問她：為以前的事後悔過嗎？
她微笑迴應：我從未後悔。
我覺得她的話並非虛與委蛇，因為這符合她一貫敢作敢當的風格：落子無悔，進退由心。
後悔也好，無悔也罷，每個人某個當下的行為，一定是基於當時的閱歷、智識與想法做出的判斷與選擇，若以日後已然成熟的人格、豁達的胸襟再去追究往昔的對錯，並無意義。
如果說有意義，那便是但凡經歷，若肯自省，必會帶來成長。
從當年面對輿論萬箭穿心的痛苦，到最後平心靜氣接受自己選擇的結果；從侄兒死亡到哥哥遁入空門；從老公破產，到女兒抑鬱，很多關隘對她來說，都無異於劫數，但她都一一闖過。
「落在一個人一生中的雪，我們不能全部看見」，因為每個人都要面對他們生命中的難。
《海街日記》中有句話，「人的一生，除了要面對無常帶來的跌宕，還有貫穿在其中的平凡和瑣碎。」
但有的人能抵禦得前者，卻熬不過後者；有的人能安然度過似水流年，卻在命運的疾風惡浪中，屢遭傾覆之危。
人生哪有永遠的贏家？有些笑容背後，無非是咬緊牙關的靈魂。
那天，在醫院瀰漫著消毒藥水的走廊上，我看到一位形容憔悴的母親，抱著一個軟塌塌窩在她懷裡的孩子默默流淚……
那也許是一位孩子得了重病的母親，她無助的眼睛裡充滿了絕望；她的身邊沒有一位親友，不知道這背後又有一個怎樣支離破碎的家庭。
世事多艱：有人破產，有人患病，有人失婚，有人失業，有人甚至失去生命。很多時候，在命運面前，我們無能為力，卻又一次次攢足了力氣，哪怕微芒難求，但也一次次走過生命中的那些至暗時刻，我願意將之稱作是屬於我們人類的尊嚴與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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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公眾號：遇見薺麥青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