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Sir想耽誤你十分鐘，說一個表情包的故事。
你或許沒用過，但一定在群裡見過。
憋屈的眼神，蜷縮的爪子，一副不太聰明的樣子。
上過熱搜的委屈狗狗，小胖。
很逗，很可愛。
但如果我告訴你。
小胖的委屈不是演的，而是被打出來的呢？
Sir這兩天時不時腦海裡都會浮現這雙無辜的眼睛。
人們會在絕境中自我鼓勵：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
但對於困在鏡頭裡的「TA們」。
黑夜似乎沒有盡頭。
01
7月28日，抖音博主@小胖科學家 發短視訊，他激動地對小胖高歌，小胖卻表現出了異常的煩躁和厭惡。
在一套嫻熟的「魔術手」挑逗下，小胖徹底失控，呲牙咧嘴，大聲狂吠。
網友這才發現了不對勁：
為什麼小胖下牙只剩兩個？
為什麼會對主人充滿敵意？
更多「證據」在放大鏡下被扒出：主人逗狗時，疑似拿著針頭，而且虐待行為很有可能不是第一次發生。
△ 圖源：四川觀察
博主嘴上不承認：那不是針，而是狗毛。
行動卻詭異得很。
有人反映，他曾在直播中威脅質疑他的網友。
要是被封號，就把狗給殺了。
赤裸裸的威脅？
或許也是老習慣了。
網友找出過往一些視訊——在小胖的瞳孔裡，你會看見長棍揮舞的影子。
現在，博主已經把賬號設為私密可見，平臺已經暫停該賬號發佈內容。
事情到此結束了嗎？
Sir真正的疑惑是。
為什麼一個把狗經常嚇到眼神失焦、瑟瑟發抖的博主。
可以大搖大擺地存在好幾年，上熱搜、做直播、坐擁六百萬粉絲？
出現異常的，從來不是一個網紅，一隻狗狗。
而是我們每個人都幾乎被「治癒」過的——
萌寵短視訊。
濾鏡背後，不是雞犬相鳴的桃花源。
而是佈滿荊棘的黑暗森林。
02
在@小胖科學家 的視訊列表。
Sir就沒見過小胖是不委屈的。
同樣的事情，也發生在無數寵物視訊中。
現在搜尋「吃播」，你會看到這樣的提示：
但老衝浪選手都知道，只要搜尋：狗狗挑戰。
就能打開一個全新的世界——
萌寵界大胃王比賽。
一頓十八斤狗糧。
人工「雞腿雨」。
一次一百種零食。
馬拉松式暴飲暴食。
有人說，狗子不是傻子，實在吃不下了，還會使勁吃嗎？
很遺憾，是會的。
今年四月，四川的季女士發現她的二哈趁自己不在家，「越獄」偷吃了八斤狗糧，把肚皮撐到快爆了，必須馬上送醫院動手術取出。
醫生說：晚來幾小時，命都未必保得住。
季女士無奈：這已經是第二次了，第一次，這貨吃的是石頭。
△ 圖源：荔直播
狗狗聰明，這是常識。
但另一個被忽視的常識，犬類再聰明，智力水平普遍只相當於一歲小孩。
而它們卻不會像小孩那樣會哭、會鬧、會拒絕。
狗的味覺十分遲鈍，可他們生來就擅長討好主人。
所以你會看見，吃播的主角，幾乎都是金毛、拉布拉多、二哈……這些與人類親近的品種。
它們太聽話了。
不管是跳跳糖。
還是指天椒。
乃至一整盤高油鹽的辣子雞。
只要主人叫到，好像沒有他們不願吃的。
仔細看，狗狗已經被嗆出眼淚了。
嗯，目的達成。
這些奇奇怪怪的表情，加上文案和慢鏡後，滿足了看客的獵奇之心，打開了萌寵界的流量密碼。
修勾們吃得挺萌，還吃得挺爽？
要是這麼想確實誤會了。
2017年《自然》雜誌研究指出，狗的面部表情跟人類高度相似，同時，狗狗也會用表情來回應主人的情緒。
換言之，當視訊中的狗狗表現出不配合、不願意、不高興。
那就是真的委屈。
那為什麼還要一直吃？
有時候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
它們只是鐵了心認定——
這是主人讓我做的。
03
2019年，公眾號「人間theLivings」曾經採訪過一位網紅萌寵博主。
那是萌寵視訊被摺疊起來的另一面。
據採訪，博主小烏跟貓咪的日常，就是我們最常刷到的短視訊——
抱著美短，抓著它的爪子隨抖音神曲跳舞，給它吃榴蓮看它的反應，讓它吸很多貓草拍它吸食後歪歪扭扭走不穩的樣子，或者用夾子夾住它的後頸肉，測試它會不會定住。
——成為萌寵博主後,我害死了我的貓 | 人間
自從貓咪開始打工，每天都在經紀公司的拍攝工作室和出租屋之間來回奔波。
好處是，貓咪伙食從此都不愁，博主也賺到一套房子的首付。
然而，過度忙碌讓貓咪心情越來越差。
曾經最愛的爬貓架，被扔在一邊。
△ 圖源：公眾號「人間theLivings」
賬號要持續吸粉，必須繼續加碼。
沒什麼比貓狗雙全更有故事性了。
經紀公司找來了一隻大金毛，雖然只有拍攝的時候才會近距離接觸。
卻也把貓咪送上不歸路。
金毛身上的除蟲劑，讓貓咪患上急性中毒呼吸麻痺，加上過度勞累食不定時，貓咪根本無力對抗重症。
小烏回想，好幾次超時工作，貓咪吃到的貓飯已經不怎麼新鮮了。
諷刺的是，貓咪死後，賬號仍在運營。
——小烏找到了身型毛色很相近的替代品。
不會有人知道，曾經有一隻小美短，因為過度勞累，照顧不周致死。
而放眼望去。
被迫營業的寵物，何止小烏的美短。
今年，寵物吃播少了，但寵物帶貨又火了。
居家擺拍不夠好玩了，有些博主就強行遛貓。
甚至挑戰極限——讓貓咪學游泳。
據知乎博主@貓研所科普，對貓咪來說，外出是名副其實的極限運動。
博主鬧鬧和呆呆曾接到投稿，一隻貓咪外出散步後因過激反應而死亡。
在短視訊的海洋裡，多的是貓咪環遊世界。
美照的背後，往往都隱藏著遛貓繩的連結。
還有前些年很流行的「海草舞」。
發育未全的小奶貓，被主人拉扯著脆弱的四肢。
不顧「當事人」狀態，畫面裡明明眼神呆滯疲憊不堪，配文卻是：超興奮。
請問這位小姐姐。
你轉圈的力度和速度，是要挑戰吉尼斯紀錄嗎？
三十二樓的陽臺，貓咪在欄杆上走。
主人第一反應，不是制止保護，而是趕緊拍視訊。
理由：貓有九條命，怕啥。
一個視訊紅了，當然就有玩命模仿的。
玩的是貓的命。
沒人知道這貓是自己下去的，還是主人給扔的。
反正文案明明白白：想紅。
一個千萬粉絲級別的寵物博主。
曾經給貓咪帶來一個新朋友，玄鳳鸚鵡。
眾所周知，貓和鳥是天敵，不能放在同一屋簷下散養，但這位博主的視訊，鋪滿了「貓鳥同框」的精彩瞬間。
幾個月後，鸚鵡離開。
沒人知道，壽命長達十年的鸚鵡，怎麼如此紅顏薄命。
博主則是繼續逗貓、更新、吸粉，彷彿一切沒發生過。
在這些視訊裡，Sir看見的不是動物的快樂，而是人類的自私。
Sir想不通。
如果真的喜歡動物，為什麼非要讓他們扮醜擬人，取悅觀眾呢？
一邊將眼圈染黑，一邊吐槽打工被拒。
無毛貓本來就是極度怕熱的品種。
大熱天的，要戴帽子、化濃妝，打扮成貴婦模樣。
全然不管化妝品對貓咪的隱性危害。
何況，這到底哪裡好看了？
狗就是狗，非要打扮成「老虎」。
仔細看錶情，不是委屈小狗同款嗎？
網紅泰迪豆豆，特長直立行走。
其他狗狗都是維持幾秒鐘。
他在視訊裡幾乎就沒爬過。
沒養過狗的Sir都知道。
這會對狗狗的脊椎造成不可逆的損傷。
但豆豆的主人一點沒理，依然不亦樂乎地表演各種「狗模人樣」梗。
逛街、滑板、寫字……
此情此景，熟悉嗎？
有一類東西，我們曾經喊破喉嚨，卻還是屢禁不止。
而現在，它們正在以更擦邊球，娛樂化的方式，捲土重來。
04
2016年，國內首部保護暗訪紀錄片《圈套》。
拍攝對象是成都某馬戲團。
這裡的動物表演，就像我們現在的爆款短視訊。
黑熊可以跳繩、障礙挑戰。
超可愛？
因為訓練過程超殘忍——
脖子用鐵鏈拴著，強迫站立，吊在原地打轉。
不聽話，一頓猛揍。
泰迪狗，最受歡迎的團寵，嬌小可愛，什麼都會。
超像人？
因為自幼開始，這狗就失去了做狗的權利。
倒立、轉圈……做什麼都可以，就是不讓爬。
當然，這樣殘忍的表演形式，在輿論曝光和相關部門介入下，逐漸淡出視野。
然而網際網路時代的「賽博動物馬戲」，卻遠沒有盡頭。
翻看如今萌寵視訊的評論區。
往往有兩種高頻言論：
第一種來自主人，每當受到質疑，他們就會說：我的寵物，怎麼養是我的自由。
最極端的，當然是@小胖科學家 在直播裡大放厥詞：
「為了漲粉折磨它你能怎樣？」
一邊挑釁，一邊還不忘表演扇狗。
△ 圖源：秒聞視訊
虐狗事件發生後，網友都很激動：
到底有沒有把人控制住？小胖又被安放到哪裡去了？
就目前來說，即使證據確鑿，警方除了口頭警告，真的做不了任何事。
只要動物虐待一天無法可依。
不管是擦邊球的謀利，還是殘暴至極的虐殺，這些野獸的邏輯都無罪可判。
△ 圖源：羅翔說刑法
呼籲動物保護，耳朵都快聽出繭了。
這麼多年過去，各方推進積極，可立法仍是一件繁瑣且艱鉅的任務。
還要繼續喊嗎？
要的。
尤其，是在虐殺動物依然氾濫，乃至「產業化」的今天。
哪怕希望渺茫，哪怕過程漫長，哪怕反對的聲音從未停止。
永遠要記得，這不是一個可有可無的法案。
就像柴靜跟一位虐貓者的對談。
-假如當時這個行為是違法
有明確的法律規範 你覺得你會做嗎
-不可能 絕對不會
何況，還有這麼多的資料和調查，提醒著我們——
對動物施予暴力，就是滔天罪惡的前奏。
1986年，《法律和精神病學國際雜誌》一項研究發現，將近一半的強姦犯和三分之一的兒童性侵犯在童年或青少年時期虐待過動物。
2001年，美國司法部的少年司法和犯罪預防辦公室回顧已有的研究，證實將近三分之二的侵害犯有可能虐待動物。
2019年，一項對家庭暴力庇護所收容女性的調查表明，71%的受訪者的伴侶曾經虐待或者威脅要虐待寵物。
另一方面。Sir更不想讓這件事簡單止於呼喊。
因為法律的制定需要時間，而法律的執行更需要每一個公民的配合。
在此之前，我們都需要刻意練習。
這就要說到萌寵視訊的第二類高頻言論——
05
幾乎所有走紅的寵物，都有自己獨一無二的流量密碼。
那麼，密碼由誰「制定」？
為視訊貢獻過流量的看客。
前面提到的，被長期染色成黑眼圈的貓咪。
評論區的高贊，一水兒的誇獎、玩梗。
泰迪豆豆的直立行走。
不是沒有網友發現問題。
甚至有網友指出：狗狗習慣性齜牙，有被虐嫌疑。
但比起狗狗通人性的花式吹捧，這些聲量幾乎沒有任何存在感。
這種看客心態，正是隱性虐待行為的助推器。
為什麼快四年了，小胖科學家才被揪出來？
不是沒有清醒的網友，而是有些人的馬戲團，霸道得不許旁人打擾。
這才是Sir在這些故事中最擔憂的部分。
作惡的永遠是少部分。
他們勢必會受到嚴懲，或者至少在一次次曝光後走下神壇，原形畢露。
然而。
真正誘惑著惡人鋌而走險，趾高氣昂的土壤，是我們廣泛的麻木。
所以，請不要畏懼發出理性聲音。
我們仍有機會改變流量的方向。
保護動物不是什麼矯情口號，而是生命對生命起碼的尊重，以及文明的底線。
否則？
麻木傳染，跌破底線，勢必會滑向另一種極端。
這種極端不止一次上演過——
浸染血色的「海豚灣」，在困住「黑象」的東南亞旅遊景點，在製造「黑鯨」悲劇的海洋世界……
以上悲劇傷害的只是「它們」嗎？
Sir今天不想把話說得太嚴肅。
有時候，幽默也是對抗麻木的好辦法。
甯浩曾經在《瘋狂的外星人》裡，開過三個關於「耍猴」的玩笑。
第一次，耿浩和大飛把外星人當猴耍，綁上一根鐵鏈，讓它練功。
踢腿、騎車、頂槍。
傻吧，自不量力吧。
第二次，果然，權力反轉。
外星人重新獲得力量，人類毫無反抗之力。
耿浩為自保，踢腿、騎車、頂槍。
耍猴與被耍，是反轉又是報應，全是黑色幽默。
第三次，最隱秘，也最高級。
電影結局，N年之後，外星人再次入侵，只見美國大兵組成精銳小隊出動，個個戰意高漲，信心滿滿。
鏡頭一切——
士兵們拿的武器是啥？
銅鑼（耍猴道具）。
那麼這次出征結果會如何？
你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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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助理：奇愛博士多店老闆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