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一部特別的紀錄片上映。
它由來自190個國家的網友拍攝,記錄下2010年7月24日這一天自己的生活瑣事,以及對一些簡單問題的回答。
最終,由總計近4500小時的視訊,剪輯出了一部95分鐘的紀錄片。
在那個UGC的概念並不普及的時代,它火爆一時,近8萬人評出8.8的高分。
相信大家已經猜到了,說的正是《活在这一天》。十年後的今天,UGC的視訊充斥著網路,我們可以在短視訊軟體上刷到千萬種他人的生活。
而這部紀錄片也迎來了新的篇章,今天就來聊聊它——
活在这一天(又譯《一日人生》、《浮生一日》)
Life in a day
導演:凱文·麥克唐納 / Mário Filipe Neves
主演:Gredivel Vasquez / Mário Filipe Neves / Sagar Kadadevarmath
類型:紀錄片
首播: 2021-02-06(美國)
片長:90分鐘

這部電影入選了今年的聖丹斯電影節,有人說看它就像刷了兩個小時的短視訊。
仔細想想,似乎不無道理,但我依然無法不愛它。
《活在这一天 2020》依然由凱文·麥克唐納執導,收到了來自192個國家的32萬段視訊素材。
和前作《活在这一天》一樣,《活在这一天 2020》的故事依然圍繞著愛與恐懼,由晨曦到夜晚,由出生到死亡。
但似乎又多了一些東西,它有著更強的時代性,似乎更加宏大了。

而對我們來說,最直觀的區別就是,這次出現了大量中國的畫面。
在影片開始沒多久就出現了中國隔離酒店的畫面(之後出現了一閃而過的漢字),是通過貓眼拍攝的。

其中我印象最深的,是一個北京清潔工的一天:
清晨,物業帶著他們一起唱《小白楊》,之後一名業主讓他擦遊樂設施裡的滑梯。
擦完後,拍攝者問他:「有人對你說謝謝嗎?」
他什麼也沒說,只是沉默了。
影片的最後又出現了他收工的畫面,夜幕降臨,他獨自行走著,週而復始。

我覺得《活在这一天》系列電影,最顯著的特質是全片大部分由主觀視角來呈現,是主觀視角的集合。
對我而言,它意味著「民主化的影像」。
我不由得想到去年平遙電影節上映的一個紀錄片《煙火人間》,它是由800多個快手短視訊剪輯而成的,試圖展現當代中國普通人的群像。
而對於這種UGC視訊合成的影像,最重要的莫過於素材的選取和拼接,如何能豐富卻不凌亂,真實而不片面,讓每一個小我匯入到一個更加生動的大我之中。
就像影片的名字一樣,《活在这一天 2020》被深深地打上了2020的烙印,無數的影像都和疫情、遊行、暴動相關,也不免陷入到對社會關係、種族問題、生死無常的思考之中。

一個庫頁島的男人跳進溪水中說著:「我最恐懼的事,是生命悄無聲息地逝去,我的名字在世界中像從未存在過。」
一個隔離中的男人,每天都到天台,等待著和對面他喜歡的女孩打招呼。
一個孤獨的獨居老人,給家裡的每個蜘蛛都起了名,他說那是他的朋友們。

除了對疫情本身的展現,影片也呈現出了些許對疫情的思考,很多人都傳達出了自然主義的觀念。
影片的一段畫面非常有張力,將那些非自然培育的生物與大自然的毀滅力量並置,養雞場的雞在流水線上如統一化的工業產品,緊接著就是震天動地的電閃雷鳴。

而大量的BLM(Black Lives Matter)遊行畫面讓影片擁有了難以抹去的政治色彩。
一個開著車的黑人說:「Go left. That’s Also my right.」
一個黑人女孩談起警察在獄中打傷了一個老兵的新聞,控訴自己的兩個哥哥也是在獄中死亡。

在疫情和暴動中,大自然和人類都在不安地躁動著。

這部影片也將無數真實的悲劇搬上了螢幕。
在看之前,我不會想到,原來十年前《活在这一天》中的一個小男孩Alex會在去年年初死於新冠,永遠活在了他的24歲。
她的母親拍攝著電視機裡十年前他賴床的畫面,然後將鏡頭轉到了旁邊桌子上的骨灰盒,然後輕輕喃喃著:「他永遠和我在一起。」

對於紀錄片中的悲劇,我永遠無法像看劇情片一樣進入審美狀態,因為它是活生生的。
但《活在这一天》中對於悲傷的展現十分克制。
我對清潔遺體的一段畫面印象深刻,在那裡工作的人每天要清洗幾十個遺體,那些僵硬的不知名的遺體在清洗之後被草草埋葬,似乎路人都習以為常,就像無數的悲歡離合,都只是量子波動的一次漣漪而已。
一個戴著呼吸機的韓國男生用極其輕鬆的口吻說:
「雖然我已經活著,但人們對待我就像我死了一樣。」但緊接著他又說:「但這OK,因為能活著,能呼吸就足矣。」

在電影《時時刻刻》中,弗吉尼亞·伍爾夫的丈夫問她,為什麼她的小說裡的角色總要死一個,伍爾夫說,死去的人向活著的人彰顯生命。
而《活在这一天 2020》中的死亡,那些被疾病和時間的洪流席捲而去的生命,告訴了我們生命存在本身的意義。
而生命存在本身的意義,或許就是像影片中一個熱衷於追火車的男孩般,跑到荒郊野嶺等待行經的火車,他也不坐,只是單純等待著火車經過,然後一個個地數著。
他等了一整天,終於等到了七趟火車。那一刻,他興奮地笑著,像一個初降於世的孩童。

在這個悲傷多了一點的年份,我們依然沒有忘記快樂的模樣。
有人奔跑在草地,有人沐浴在愛裡,有人在禪定中享受無盡的平和。
有人通過跳傘、翼裝飛行在高空感受著終極的自由,有人在地面仰望著滿是風箏的天空。

手機、單反、GoPro、魚眼鏡頭、無人機……無數可能的拍攝方式都盡顯其中。
除此之外,《活在这一天 2020》中又加入了各種網路視訊會議畫面,在數不清的主觀鏡頭中,這形成了某種特殊的客觀。
我們像是擁有了上帝視角,看著無數張臉閃動在螢幕上,匯成了無盡的光點。
在這個人與人更加隔絕的特殊時刻,這部影片將所有人重新連接到一起,告訴我們,沒有人是一座孤島。
就像影片的最後,一個母親在睡前問孩子:「你覺得人類最終會發生什麼?」
小男孩出乎意料地說:「意識連接。」

如果說《心靈奇旅》是給當代996社畜的一劑良藥,告訴我們不必那麼努力也能獲得真正的幸福。
那麼《活在这一天 2020》既是給所有生命奉上的一首交響樂章,也是一首搖籃曲,恢弘亦溫柔。
去年7月11日,還在酒店隔離的我收到了YouTube發來的郵件,說YouTube要重啟《活在这一天》的製作,向世界各地的人徵集2020年7月25日的視訊。
看到郵件的那一刻,興奮的我還想著這次一定要提交視訊,不過後來因為我的7月25日實在平平無奇,就擱置了拍攝。
但《活在这一天 2020》再次提醒了我,心臟跳動著的每分每秒,都值得被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