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中國網紅,和捧紅她們的幕後大神

「普通人的一生,

「普通人的一生,再好些也是『桃花扇』,撞破了頭,血濺到扇子上。」——作家·張愛玲「逝於1995年9月1日」
出自小說:《紅玫瑰與白玫瑰》

01.

1995年北京,中關村豎起過一塊巨大的招牌,上面寫著「中國人離信息高速公路有多遠——向北1500米」。牌子是初代網際網路大佬張樹新立的。它被視為中國網際網路產業的一個標誌性事件。10年後,張樹新創辦的瀛海威已成舊夢,這個問題突然變成了:

「中國草根離在網上走紅有多遠?」

提供答案的,是一個叫史恆俠的女子。

2002年9月,史恆俠買來考研資料,滿懷激動在北大未名BBS考研版上發表《北大,你是我前世最深最美的痛!》。

由於文筆過分自戀,帖子迅速衝上頭條。當時的北大學子並不知道,這位自稱「將青春、美貌、性感詮釋得淋漓盡致」的考研女,將為中國網民帶來怎樣的震顫。

兩年後,水木清華BBS上,史恆俠發了一堆眼神凌厲、造型風騷的照片,配以高調、自信的文字。由於其舞姿過於奇特,自戀程度非凡人能比,迅速引起清華學子熱議。凡是她發的帖子,都會引爆論壇。她的親自回覆,讓BBS陷入混亂。版主不得不封號、整頓,為安撫網友情緒,給她開設專區。不足三月,「芙蓉姐姐」便在清北兩大BBS上爆得大名。

「芙蓉姐姐妖豔代表作」

「芙蓉姐姐妖豔代表作」

起初,芙蓉被誤傳為清華學生。經網友深扒,才發現她是個考研失敗的奇女子,早在2002年就引爆過北大BBS。發完那次帖後,次年,芙蓉赴京。在北大外租房,靠水煮白菜度日,終於還是落榜。她又盯上清華,再次落榜。此後,她便穿梭於清北校園間,拍攝各種姿勢奇葩的「舞蹈」照片。還曾受邀參加清華某系舞會,以「詭譎」的舞姿令清華學子「大開眼界,自嘆弗如」。視頻被扒出後,清北兩大BBS上的網民都被驚折了頸椎。

更讓他們開眼的,是芙蓉離奇的身世。

在2002年《北大…痛!》和2004年《永不放棄,生命的尊嚴!》兩大雄文裡,芙蓉痛述革命家史。追憶中,她自幼擅舞,無師自通,美若天仙,氣質超群,每到一處,都是男生追逐對象,曾多次拒絕星探,只為自證才華,於是遠離浮躁的娛樂圈,發誓要考北大。

由於造化弄人,她考入一所普通大學。但不屑與庸人為伍,退學再考。結果不幸橫遭車禍,「被女媧捏就的美麗胴體」備受摧殘。儘管全身粉碎,她還是咬牙進入考場。命運再次將其玩弄,最終沒能進北大跳舞。

「這魅惑的眼神,就問你怕不怕」

「這魅惑的眼神,就問你怕不怕」

兩篇雄文裡,芙蓉姐姐用「上帝寵兒」「無人敢敵」「目空一切」「不可一世」來形容自己。詞彙之犀利,和照片奇葩造型形成鮮明對比。

她那沉浮的身世,一家之言,真假難辨。她那狂放的舞姿,村味濃郁,攝人心魄。這一切,激起清北學子的巨大興趣。有人鼓勵、有人嘲笑。很快,芙蓉就走出兩大BBS,走向天涯、新浪,成為全網最受關注的話題。

不僅是看熱鬧的網民們渾然不覺,想必芙蓉姐姐本人也沒有預料到:

無意之中,她為那些被現實一步步壓垮的中國草根們,打開了一條迅捷的上升通道。

此後,將有無數小人物渴望像她一樣「逆天改命」。只是他們順著芙蓉姐姐打開的管道向上爬行時,抬頭看見的並非月光。

而是滿眼的鄙棄與汙泥。

02.

從清北BBS走向天涯、新浪,是芙蓉姐姐爆紅路上的關鍵一步。多年後,初代網路推手陳墨,自認這是他的功勞。

2005年,注意到芙蓉後,他和天涯首任站長吳雄傑趕到北京,為芙蓉姐姐拍了許多照片,傳到天涯上,又通過關係安排其他網站轉載。

狂放、辛辣的舞蹈視頻傳播開來,芙蓉姐姐引起潮湧般熱議。每一個論壇上都是她的倩影,人們不辭辛勞地尋找她的八卦。有人說她蔑視世俗,有人說她非癲即傻。整個網際網路都快和晉西北一樣亂成一鍋粥了。由於話題火爆,網友自發組成「芙蓉教」,尊其教主。在一波波惡搞中,芙蓉穩如泰山,對惡評不以為意,在媒體面前,給予自己更高評價。

這些評價包括並不僅限於「外形妖媚性感、氣質冰清玉潔」「火爆的身體讓男人流鼻血」「註定要成為一個傳奇」「永遠不會過氣」「只要挺胸就顯得高貴」「人們都說像芭比娃娃」…每一段評價都令人噴飯,也使人懵逼:

她到底是真有病,還是在炒作?

無論哪個,反正是火了。2005年,超女那麼紅,比不上一個芙蓉。超女不紅了,她還繼續紅。連續3年,芙蓉姐姐橫霸百度搜索榜冠軍,曾以480多萬票連續上榜1170天,堪稱一代神話。拿芙蓉教的話就是:

芙蓉一出,誰與爭鋒,千秋萬載,一統江湖。

流量來了。隨之而來的,當然是鈔票。

「芙蓉姐姐出席活動撈錢」

「芙蓉姐姐出席活動撈錢」

芙蓉起初是問媒體要錢,問陳墨要過一百塊話費。陳墨說媒體幫你出名,你好意思要錢?芙蓉覺得在理,很快便收手,去接活動出場費。每次數百到數千不等。時間久了,無以為繼,又轉戰商演。穿著18釐米的高跟鞋現場起舞,供人狂拍。偶爾摔摔跤、露露底褲,不但賺錢多,照片發到網上,還能保持熱度。

此外,她演網劇、推單曲,一步一步進軍「當初根本瞧不上的」娛樂圈。

錢包也日漸變得敦實起來。

沒人知道芙蓉姐姐前後賺了多少錢。在門戶尚且風光的年代,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出現她的新聞。各種奇葩言論層出不窮,熱度斷斷續續。有段時間,她通過PS減肥成功,一度成為勵志榜樣。她辦演唱會、演話劇、當評委,在電影《A面B面》裡客串出鏡。還開了家名為「芙蓉天下」的公司。2008年,其工作室總監曾向媒體透露,芙蓉出場費高達15萬。

「請一線藝人也達不到姐姐的效果!」

若無2005年意外走紅,這一切絕無可能。1977年,史恆俠生於陝西武功縣史家村,父母是普通職工。她原本只考上陝西工學院機械設計專業。後經三次考研失敗,只好認命,去出版社做圖書編輯。就在這時,網際網路突然給了她往上爬的抓手。她從普通草根,一躍人盡皆知,並迅速借名斂財。

10年後,媒體採訪她時,她開上50萬的奔馳,擁有200平的工作室。還拿了個什麼「中國網際網路經濟論壇」七年網路紅人成就獎。

「芙蓉姐姐後來當上了評委」

「芙蓉姐姐後來當上了評委」

一介凡人,一飛沖天。

通過浮誇的爆紅之路,芙蓉姐姐向很多人傳達了一條致富信息:

原來一個沒有任何背景、才華,相貌平平無奇的草根,可以憑藉出格的舉動,依靠網路爆得大名,並藉此收割流量,一舉逆天改命。

在這些人裡,就有不認命的羅玉鳳。

03.

2009年11月,貓撲上出現一張名為《我想找個北大清華男結婚》的神貼。徵婚條件是:北大清華碩士、經濟學專業、有國際視野、身高1米76至1米83、無生育歷史、東部沿海戶籍、年齡25至28歲。

收到網友嘲諷後,樓主開啟雷人回覆。不久,發帖人現身上海陸家嘴,發放徵婚傳單。在本地媒體的鏡頭下,羅玉鳳首次露面。

看客們實在無法理解:如此尊榮的一位姑娘,何以擁有這樣強大的自信?

此事在網上引起熱議,被一致認為是炒作。就在眾人以為事件就此告一段落時,羅玉鳳登上江蘇衛視《人間》欄目。節目裡,「男友」哀求羅玉鳳,希望她回心轉意。但鳳姐表示,只有高富帥才配得上她,並以大量Solo時間,闡述自己如何才智過人:

「我9歲博覽群書,通讀《知音》和《故事會》,智商達到人類巔峰,往前300年往後300年都不會有人超過我了。」

「鳳姐剛出道的時候」

「鳳姐剛出道的時候」

如此奇葩言論,很難不讓人想起芙蓉姐姐。那傲氣逼人的句子,非高富帥不嫁的決心,配上鳳姐本身的形象,充滿滑稽氣場。節目一播出,網上罵聲四起。在沸騰的罵聲中,鳳姐紅了。很快,她辭掉收銀員的工作,玩起和芙蓉姐姐一樣的流量變現:出席車展,給胃藥、遊戲代言,去電視臺參加節目;甚至受到整形醫院的邀約割了雙眼皮,然後穿著一身婚紗,塗抹妖冶妝容,手舉廣告牌出現在上海、廣州街頭,不斷強化自我人設。

如果說芙蓉是作妖1.0,風頭主要體現在自戀和狂舞上,那鳳姐就是她的高階進化模式。徵婚過後,鳳姐並未就此收手。是年5月,她又登上《中國達人秀》,荒腔走板地唱了一首《愛情買賣》,引起現場一片噓聲。

比賽結束,鳳姐接受訪問,一黑衣男子衝上來將雞蛋砸到她腦袋上,讓她趕緊滾滾蛋。鳳姐先是驚詫,然後豐脣一啟,淡淡說道:

「他也許是因為被我拒絕過吧。」

經此一役,鳳姐大名更加響亮。網友們越是激憤,她越是樂此不疲,行為更加出格。某日,她與芙蓉姐姐、蒼井空老師一起站臺。臺上端莊優雅,下臺後便罵蒼老師「妓女」,表示不屑與之為伍。罵完後,又登錄微博,刊發自己用玫瑰擋住三點的裸照,叫「蒼空井去死」。

「鳳姐當年被砸雞蛋後」

「鳳姐當年被砸雞蛋後」

重重作妖下,鳳姐成了整個網際網路的笑話。日後羅家三傑,羅永浩、羅振宇、羅志祥合起來得到的全網罵聲恐怕也不及鳳姐一人。看客們都覺得她是神經病,為走紅不惜拉低全人類的行為下限。記者跑去採訪其母,為群眾帶來「別在外面丟人」的回聲。廣大網友發揮想象,把她PS成各種扭曲模樣。

一夜間,她成了新時代的辟邪圖騰。

在四面八方的咒罵中,鳳姐居然有些竊喜。畢竟往昔的人生歲月,她從沒得到這麼巨大的關注。網友罵得越歡,她越是得意。

最後,她還坦率告訴大家:

不錯,我就是博眼球,而且有人幫我炒作。

一條奇葩產業鏈,就此浮出水面。

04.

1985年,羅玉鳳生於重慶綦江縣趕水鎮。父母離異後母親再嫁,母親務農,繼父在水泥廠上班。一家五口只有7釐地,日子過得相當窮苦。羅讀書期間,一個月生活費150元。

每次去水泥廠要錢,她都能看到滿身泥垢的繼父,推著一輛小破車。廠內噪音很大,空氣混濁,有如一個醒不來的噩夢。

姐弟三人中,羅玉鳳讀書尚可。上學時話不多,成績始終排班級前三。她原本夢想考大學,但由於家裡實在太窮,只好考入一所師範,每月生活費100元,剩下全靠「勤工儉學」。畢業後,她去奉節報到,手上只有一床省錢買下的棉被。

「羅玉鳳的學生時代」

「羅玉鳳的學生時代」

然而,在其生活村落一牆之隔,就是重慶鋼鐵公司綦江鐵礦。國企子弟打扮入時,言談舉止分外惹眼。每當從羅玉鳳這類人身邊走過,都以「鄉下人」呼之。他們家境富裕,成績也比羅玉鳳好。羅努力讀書,以為可以成為他們的朋友。後來發現這是一廂情願。

對方根本不接納她。

那時羅才明白,人被分作三六九等。

工作後,羅為人、教書,中規中矩,並不出格。奉節的鄉村學校,再一次讓她感到人生絕望。那裡窮鄉僻壤,同事請客,辣條都能當主菜。收入雖低,她還是堅持給家裡寄錢。

母親曾多次對她說:

「這是你的命,你得認命。」

可羅不願就此墜入塵埃,靠微薄薪水度日。2008年,她離開學校,去上海打拼。殘酷的現實再次給她重擊。以她的學歷、才能,投了一堆簡歷,最終不過在家樂福裡當一個收銀員,每月工資1500元。

「收銀員時期的鳳姐」

「收銀員時期的鳳姐」

在流光四溢的上海,羅玉鳳再次感受到人與人之間的差距。有人生在明月下,有人生在溝渠裡。你拿十八年奮鬥,也無法坐到他對面喝咖啡。底層出身限制了她生活的色彩。不甘屈就命運的人,選擇鋌而走險。

2009年末,羅玉鳳通過網路找到孫建業,希望這位網路推手能夠幫助自己走紅。錢,她當然沒有。但實現商業收割後,大家可以分。孫審視完她的相貌、氣質和出身,很快想到「高調徵婚」這個點子,對標模板便是芙蓉姐姐。

隨後,團隊在貓撲發帖,引起熱度。帖子沉沒,又讓鳳姐去陸家嘴。熱度再次退散。孫乾脆找來三位群演,「閨蜜、男友、新歡」三人,幫羅玉鳳演戲,並主動聯繫《人間》欄目組。電視臺聞風而來,明明看穿,還是播出。

一通騷操作,鳳姐終於爆得大名。

「鳳姐親口承認炒作」

「鳳姐親口承認炒作」

後經媒體扒出,原來孫建業正是「爾瑪上海公司」策劃。鳳姐這單生意,是他私自接的。提及「爾瑪」二字,這牽涉到我國老網民很熟悉的一個網紅,那就是「天仙妹妹」。她的名字,就叫做爾瑪依娜。這家公司的成立,源頭要追溯到芙蓉姐姐走紅那一年。

那是中國網紅生意的蠻荒時代。

2005年,「浪兄」路經四川阿壩,看到一名羌族少女,被其清新脫俗的氣質打動,拍攝照片傳到網上,冠以「天仙妹妹」名號。在芙蓉橫掃八荒之際,大家眼睛都被辣得睜不開了。突然,「天仙」不落凡塵的氣質讓廣大網民心下悸動,一傳十十傳百,成了清純派網紅。

此後,「浪兄」與「立二拆四」合開工作室,幹起網路營銷的生意。二人與當初幫芙蓉拍照片的陳墨,並稱網路營銷界三大鼻祖。他們的套路,就是不斷挖掘現象草根,炒作營銷,商業變現,從中抽成。

在浪兄的推扶下,「天仙妹妹」一炮而紅,成了當地代言人,強烈帶動旅遊業。僅2006年,「天仙」就為工作室帶來230萬。爾瑪依娜憑此一步登天,開始演電影、推產品,開公司、做生意。而後,立二又策劃「別針換別墅」「最美清潔工」事件,頻頻引起關注。

「鳳姐的代表作」

無數的醜、美、純、怪等營銷套路,通過他們進入網友眼簾。不過,有的熱度,只能維持數月,有的紅人,一陣風就被吹走。

與鳳姐的持久相比,都是戰五渣。

究其原因,是他們都不如羅玉鳳改命那般迫切。所有命運卑屈,所有心頭不甘,化為一腔孤勇。這份原動力,是凡人無法企及的。

鳳姐找到孫建業時,恐怕沒想到,自己隨機一搜,便達成了我國草根與網路營銷大神的一次歷史性媾和。孫建業也沒想到,自己隨手一挑,就挑中了羅玉鳳這個極具代表性的底層人物,造就出一具如此巨大的社會怪胎。走紅後,鳳姐發現不再需要大神輔佐,憑藉啥都敢噴的大嘴,就能保持熱度。

為了這份熱度,她敢於犧牲一切。

05.

鳳姐比芙蓉幸運,成名之際,正趕上移動網際網路興起,憑微博這一利器,指點江山,激揚文字,把她的漢語言文學功底發揮到了極致。因此,她能在長時間裡顛覆我國網民的三觀,成為世人唾棄的對象。

在微博上,鳳姐主要是靠著蹭熱度保持熱度。「方韓論戰」時,她力挺方舟子,向方博士示愛;馬諾要在寶馬裡哭泣,她罵人家醜逼,順帶還捎上了范冰冰;東哥娶奶茶妹妹時,她一肚子氣,對東哥的愛慕也一百八十度大轉彎。聰明如姐,善用「征夫」標籤,被方博士和東哥拋下後,左手撩思聰,右手撩冠希,網際網路上有頭有臉的人物,一個都不放過。

「芙蓉姐姐、鳳姐和蒼老師同臺」

「芙蓉姐姐、鳳姐和蒼老師同臺」

見網友們付之一笑,鳳姐愈發癲狂,開始蹭社會熱點,展示道德下限。

動車事故時,留下「知我鳳姐,死得其所」的鬼話,後來又在「紀念二戰勝利閱兵」時發表反動言論,甚至自稱要做「賣國賊」。自此,鳳姐走上「仇恨營銷」的道路,不斷宣洩對社會的不滿,一度「發誓要做有錢人」,叫「說過我壞話的人都去死」,偏激言論,層出不窮。

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從日後的自白可以看到,在通過炒作博得名利的短暫歡愉後,羅玉鳳付出了昂貴代價。她回母校時,被保安不耐煩地趕走;母親接受採訪,叫她別在外面丟人;親戚朋友相繼拉黑她的QQ,連走在路上都有人罵。

這滋生了她內心的怨恨。因而網上言論變得越來越狂妄、神經質。也就是從那時起,鳳姐有了新目標:去美國、拿綠卡。

2010年底,鳳姐應聘「美國中文電臺」,自稱是「中國網際網路名氣最大的網紅」,並毫不吝嗇地展示英文。談及國際時事,對答有如流水。網友們以為這是新出爐的炒作計劃,鳳姐已經住進了租金低廉的唐人街。

數月後,羅玉鳳在網上高調宣佈:

「我到美國了,要去找奧巴馬了。」

鳳姐在黑人街區謀求生計,大洋彼岸時不時傳來和她有關的照片。要麼是在幫黑人修腳,要麼是在接受外媒採訪。她所在的美甲店,環境惡劣,充滿有害物質。面對生活艱辛,她向世人喊話,決心自力更生,換取新生活。

「鳳姐被拍到幫人修腳」

「鳳姐被拍到幫人修腳」

這時期,她依然高調,一會兒要當金融家,一會兒要競選總統,語不驚人死不休。只在一次採訪中,自剖心跡道:

「我在中國,是一個醜陋和反面的形象,我到美國,是因為在中國實在呆不下去了。」

或許早年遭受網路暴力太深,鳳姐屢次表示,就算死在美國也不回來,要努力變為有錢人。據說她最愛的電影是《當幸福來敲門》,渴望像男主角一樣絕處逢生、得到社會地位。此言一出,網友裡有人嘲笑,也有人態度轉變,開始鼓勵起羅玉鳳來。

一時間,彷彿忘了她詛咒同胞的話。

輿論風向,就是從那時調頭的。

2015年,鳳姐受鳳凰網邀請,入站開個人專欄。訊息一出,全網沸騰。沒想到文章出來後,談感情、聊生活、剖觀點,文筆流暢、感懷真摯,引來不少的點贊。

這時網友才發現,鳳姐並非一無是處,人家漢語言文學不是白讀的。甚至連大緊老師都點評其佳作。透過她筆下記錄的生活,不少網友肅然起敬,覺得她比某些「獨立女性」要獨立太多,不靠男人,全靠自己。

「鳳姐的奇葩言論」

「鳳姐的奇葩言論」

鳳姐說,曾有出版社開價30萬邀她出書,要把她的文章做勵志雞湯發表。結果被她果斷拒絕,理由是「還沒能成功到標榜自己」。

忽然間,她頻頻打造勵志人設,呼籲廣大女性獨立自強。不久,一篇《求祝福,求鼓勵》刷爆朋友圈,獲得海量點贊。文中,鳳姐「不肯認命」的自白,突然引起讀者物傷其類的共鳴。眾人眼淚婆娑,送上祝福,彷彿安慰一個受了多年委屈的好孩子。

藉此神文,營銷號們一個個聞風而動,開始拿鳳姐熬湯,紛紛表示我們當初錯怪了她,這次要奉她為偶像,並對當初在網路上攻擊羅玉鳳的人發出嚴厲控訴,言下之意,彷彿是網友們聯手毀滅了一個純良少女。

甚至有擅長遺忘的網友高呼:

「鳳姐才是熱愛生活的英雄!」

至此,當年「芙蓉一出,誰與爭鋒」的喟嘆,徹底被羅玉鳳一個人終結。

「鳳姐的奇葩言論2」

長達7年時間,她從「預謀徵婚」「仇視社會」再到「赴美自強」「感人勵志」,每一次出場,都牢牢牽引著輿論風向,無論「咒罵」還是「祝福」,總能博取最大流量關注。想當初,還有心理學家煞有介事分析鳳姐的行為邏輯。

事實證明,鳳姐才是心理學實踐高手,懂得如何操控流量,煽動情緒。

只是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溼鞋。

羅玉鳳到底還是敗在嘴上。

終因一句「華為早該垮了」,結束了自己在中國網際網路上近10年的魔幻之旅。

「鳳姐在美國尋夢」

「鳳姐在美國尋夢」

回望一路坎坷,在試圖「逆天改命」「變成體面城市人」的日子裡,羅玉鳳像一面鏡子,既是當事人,也是參考物,一邊憤怒奔襲,一邊照見旁人。她用比芙蓉姐姐更出格的手段,向世人展示了草根人生的不甘淪落,渾身透著哪怕名譽盡失也要往上爬的慘烈。

可憐、可恨,又令人神傷。

一次重要的外媒採訪中,鳳姐坦誠相對,回顧炒作經歷,說如果不走這條路,只能像她的父母一樣,一輩子生活在蕭條的農村。

「那不是我想要的人生。」

此後網上傳來的,是她不斷髮胖的照片。

06.

在網上徵婚的,不止羅玉鳳一個。

2011年,當鳳姐在唐人街吃著3.7刀的盒飯打零工為生時,網上瘋傳開一段「浴室徵婚」視頻。畫面中,雷炳俠將鏡頭對準剛洗完澡的女兒。干露露裸在鏡頭前,酥胸半掩,旁若無人地向母親提出徵婚條件,說只要對她們母女好,哪怕乞丐也可以嫁。

在一個道德感如此強烈的國家,干露露的徵婚方式,顯然比鳳姐更直觀地挑動了觀眾的神經。視頻一經流出,便迅速爆得大名。

「干露露徵婚」

「干露露徵婚」

很快,河南某電視臺邀請一家三口出鏡,還找了幾位專家點評此事,就徵婚視頻到底是雷炳俠拍攝還是另有其人發生激辯。席間,干露露的父親屢次「發作」,罵母女二人敗壞家門。實際上,拍攝時他就在現場。

節目裡,幹家人一口咬定誠心徵婚,絕非炒作。然而終究躲不過我國技術流嘉賓的法眼,視頻細節一放,便斷定有專人運鏡。

整場對峙過程,幹家母女情緒激動、謊話連篇,動不動就博同情,這也成為2011年她倆不斷出席各種節目的慣用伎倆。此後,母女二人幾乎跑遍全國,通告、商演不斷,每多一次出鏡,就多一分露骨,生怕沒有熱度。

綜藝節目裡,雷炳俠不是爆粗口,就是爆女兒性史,干露露不是哭鼻子,就是扮委屈。走下鏡頭,扭身去夜場、車展撈金,每次露面,越穿越少。尤其有其他明星同場競技時,她便以極端暴露的衣服博取眼球,衣領露到肚臍上,褲線分開至臀下,甚至穿過一條只有一隻褲腿的奇葩連體衣。接受採訪,干露露不以為恥、反以為榮,號稱自己是全場最亮的星。

當年老郭段子,去車展的人,都有三個問題:

「大門在哪兒,廁所在哪兒,干露露在哪兒?」

「干露露在節目中扮委屈」

「干露露在節目中扮委屈」

其母雷炳俠也是雷人不淺,不但與女兒一起發裸照,還說是「工作的一部分」,大呼淫者見淫。每次出鏡,言語之粗鄙,體態之蠻橫,都是我等正常人無法理解的。發裸照被噴後,雷大媽反噴網友道:

「在舞臺上脫光,但她人乾淨,為了藝術而犧牲。下面看的人,誰敢硬得起來?」

同時期,干露露也發出「寧願在舞臺上脫光,也不願被臺下被人扒光」的獨立宣言,大有鄙夷那些接受潛規則女孩兒的優越感。日後,南方系記者一路追訪,發現干露露確實「貞潔」,露歸露,脫歸脫,絕對沒有權色交易。

一位娛樂圈業內人士也說過:

「干露露在這方面,是倒過來分裂的,我見過圈子裡有太多女的,生活裡是個蕩婦,到了臺上,純潔得跟什麼似的。」

干露露的這份分裂,不是沒有來由。

說到底,她是被殘酷的現實傷了心。

07.

比羅玉鳳幸運一些,干露露出生在河南信陽商城縣。母親雷炳俠曾在當地造紙廠上班,90年代做過小生意,開旅館、賣藥,來往三教九流;父親農民出身,後來在造紙廠跑銷售。

干露露出生時,家中已有積蓄,還修了自建樓。他爸望她好好唸書,將來爭氣考個好大學,但女兒從小心思就不在書上。

干露露自幼愛美,喜歡去親戚家美髮店轉悠,自稱12歲時,攢錢割了雙眼皮。校園時代的她,成績相當穩定,一直倒數第一。讀完初中,讀不下去。他爸天天去網吧找她。為了督促女兒唸書,送到新學校,每天接送。

可惜露露志不在此,她幼年就被算命婆子說要當明星。家人拗不過,設法將其送入藝校。讀來讀去,還是畢不了業。露露的態度是:

「我要在實踐中學習。」

「雷炳俠和兩個女兒」

「雷炳俠和兩個女兒」

在商城這種小地方,干露露很難得到專業訓練。讀中學時,她喜歡畫畫、舞蹈,可縣城裡沒有相關賽事,學校組織的文藝活動,就是轉呼啦圈。17歲這年,她成為北漂大軍中的一員,抱著明星夢到處跑劇組。然而,由於文化水平低,只能出演一些無關緊要的角色。

與其合作過的一位導演說:

「面對鏡頭,她能哭也能笑,可那背後是空的,沒東西,沒有足夠的力量來支撐。」

自我炒作前,她有過一些閃光時刻。參加《新京報》的「北京寶貝」活動,演過伍士賢的《形影不離》,在《唐山大地震》裡演了一個老師。片子出來,她的角色被剪得一刀不剩。坊間傳聞,這其實是業內規矩,導演得讓手下人吃飯,劇組人員去找人,想上戲的小演員交完錢,演了,再給你剪掉就是。

拿雷炳俠的話說就是:

「演藝圈很難混的,很多人根本不要臉,騙什麼的都有。」

干露露本來在北京舞蹈學院上了幾個月課,還沒學個什麼,就被一個男人拐到新疆,說可以給她機會拍電影。結果乾露露在冰天雪地裡拍了一個月人體寫真。還有個導演,通過關係把她「弄」進劇組,拍戲期間,兩人是男女朋友,拍完就被甩了。被男人騙、被劇組騙,在北京漂泊那麼久,干露露母女二人沒認識一個經紀人、一個副導演,實在混不下去。

於是乎,兩人決定搏一把,炒作出名。

「干露露奇葩造型」

「干露露奇葩造型」

拍人體寫真時,幹認識了人大裸模蘇紫紫,經蘇紫紫介紹,又認識了網路推手線永京。線推手的成名作,是上了春晚的「西單女孩」。

對線永京而言,干露露「為了走紅甘願一搏」的勁頭,很是令他惺惺相惜。

作為一個農村走出來心懷高遠的男人,他前半生也一直在追尋那種被許多人關注的時刻。線讀的是職高,勉強混到畢業證後,在國企裡找到一份工作,月薪只有300塊。現實生冷,他只能在網路裡找存在感。前後兩任女友,都是網上認識的。第一任嫌他沒錢,選擇離開,氣得他跳進懷柔水庫。

到了水裡,線永京忽然想:

「我要成名,要上雜誌、寫書!我還不能死!」

終於,一次偶然,他拿著新女友送的攝像機拍下「西單女孩」唱歌的樣子,將其傳到網路,瞬間突破10萬播放。線永京的QQ被加爆了。

線還沒出面,推手大神「立二拆四」自稱這是他的手筆。他去找立二,立二說,你一個人單槍匹馬,不行的,而且你不能讓「西單女孩」和外界聯繫,這樣你一分錢都賺不到。最終,立二一語成讖,「西單女孩」沒通過線就登上了春晚。他失去了翻身機會,還失去了女友。

「干露露奇葩造型2」

「干露露奇葩造型2」

2008年前後,線永京住在亞運村外的地下室,房租300元。當他得知「西單女孩」住350元的房子,心頭只剩下「恨意」:

「她賣唱時就比我賺得多。到頭來,每個女孩的父母都嫌棄我窮。我給了她生活的希望,那我的希望呢?我一分錢也沒拿到。」

後來,他做了拍客,在電視臺偶遇「西單女孩」,上前打招呼,對方卻問「你是誰?」,全然不記得是他把賣唱視頻傳到了網上。

那一刻,線永京的心態崩了。

所以遇到露露,只有一個想法:

「這是一條大魚,我要炒紅她。」

草根遇草根,搞事絕對狠。當夢想代言人干露露偶遇青年野心家線永京,擦出的火花果然沒讓中國網民失望。並由此引發一段驚呼:

「幾十年後,人們也許會這樣描述我們身處的時代:那時候——人們沒有信仰,沒有廉恥,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可惜,比起漢語言文學專業的鳳姐,干露露到底少了文化底蘊;比起立二拆四這樣的大神,線永京也少了手段。爆得大名後,干露露一路只會脫脫脫,怎麼Low怎麼來。加上她老母親為人彪悍,屢次在電視節目上發神經,線永京也拿這母女倆沒辦法。

意識到無法從中獲利後,線果斷撤了。

留下這對母女,繼續不斷露肉廝殺。

「干露露不斷突破下限博出位」

「干露露不斷突破下限博出位」

而比起兩位前輩,干露露顯得過於不爭氣。芙蓉姐姐好歹紅了三年,鳳姐更是橫踞微博長達七年,坐擁千萬粉絲。2012年底,干露露母女終因在一檔節目中的低俗表現,被廣電總局明令封殺,從此轉入地下活動。

老郭那句話怎麼說來著?

「一個網紅拼到最後,拼的是文化!」

可話說回來,比起要臉的草根們,干露露母女還是「幸福」太多。畢竟人家靠自己去車展、夜店撈金,在北京置下了兩處房產。

唯獨她的明星夢,早已摔得稀爛。

08.

一個露露倒下了,千萬個露露在萌芽。

在幹走紅之初,就有許多北漂女孩到她家過年。都和干露露一樣,一事無成,心有不甘,沒有門路、沒有背景,只能做夢。干露露沉寂後,線永京遇到過她們,一個個拿著父母的退休金,住在北京地下室裡,鐵了心要火。五音都不全,卻想和「西單女孩」一樣上春晚,和王寶強一樣做「傻根」。

線告訴她們,想紅,只有一條路:

「要麼脫,要麼Low。」

女孩們走了。線永京再也沒遇到大魚。

數年後,西單女孩被人遺忘,露露還在車展淘金。網際網路戰場轉入短視頻,製造網紅的套路為之一變,安迪·霍沃的預言早已成真:

人人皆是推手,人人皆可走紅。

十多年過去,在一波波出格營銷的轟炸下,網民終於對中國式審醜產生了免疫。從此,他們更愛「溫婉」「小甜甜」和「流浪大師」。15年前被芙蓉姐姐一段「清華狂舞」撞開的上升渠道,逐漸在變幻的歲月中悄然關閉。

「新一代網紅要學會自己造自己」

「新一代網紅要學會自己造自己」

然而,像羅玉鳳一樣「不認命」的人還在,像干露露一樣「要實現夢想」的人還在。這些沒有背景、資源,沒有才華又急於改變命運的草根,究竟還會不會誕生第二個羅玉鳳、第二個干露露,唯有時間知曉。

毋庸置疑,羅玉鳳、干露露的選擇是低級而愚蠢的,她們賭上了人生中許許多多寶貴的東西,沿著汙泥向上爬行,就算得到了想要的生活,付出的代價也過於沉重。這畸形的一飛沖天,只會以怦然墜地的自毀結束。

而當我們回望10年前,羅玉鳳走向悲劇和干露露走向鬧劇的那個起點,通過她們一次次畸形的選擇,去感知和觸摸諸如「翻身、逆襲、階層躍升、慾望、有錢人、不認命、成功 」這些詞彙,我們不難從悲劇、鬧劇之中,看清一整個時代的敘事走向。

看到它如何構成一個龐大的旋渦,將我們每個人捲入其中,而我們又渾然不覺。看到旋渦中有的人不甘淪落,於是用最慘烈的方式,以命相搏,哪怕換來粉身碎骨。

這是羅玉鳳們的處境,也是更多人的處境。

對此,不禁叫人想要改動何勇的一句歌詞:

「是誰出的題這麼難?到處都是錯誤答案。」

「全文完,下次再會」

本文具體事實信息相關出處:

[1]《十年後,芙蓉姐姐們依然綻放》,VIsta看天下

[2]《芙蓉姐姐背後的抓錢手》,商界·城鄉致富

[3]《鳳姐背後的三條產業鏈》,商界

[4]《羅玉鳳不認命》,蓋飯人物ThePeople

[5]《求祝福,求鼓勵》,羅玉鳳

[6]《干露露:沒修煉成狐狸的貓》,人物

[7]《線永京:沒修煉成老虎的貓》,人物

[8]《中國製造:慾望年代的干露露們》,李宗陶

[9]《干露露自白:我純潔得一塌糊塗》,新民週刊

[10]《北大,你是我前世最深最美的痛》,史恆俠

[11]《芙蓉姐姐,你為什麼這樣紅》,南方人物週刊

[12]《鳳姐家世曝光》,重慶晚報

END

來源公眾號:宅總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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