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這幾天有沒有刷到一組視訊?
內容很簡單——
《如何坐高鐵》
《如何坐公交》
《怎麼去醫院看病》
《如何去海底撈吃火鍋》
《如何去電影院看電影》
……

來源:@打工仔小張
很多人的第一反應可能是困惑:這不都是常識嗎?值得做視訊?
但,點開評論區,魚叔的心情頓時變得複雜。




原來,我們視為理所當然的「常識」,是許多人未曾有機會獲得的知識。
而每支視訊幾十萬的點贊量背後,是難以計數的不被看到的生活。
當我們默認人人都會坐高鐵,「不會坐高鐵」的人似乎就從生活裡消失了。
社群網路如此,影視圈也不例外。
底層人物形象,正逐漸「消失」。
古偶劇,講的是神、仙的故事。
現代劇,人均都市精英。
普通人都越來越少,遑論底層人。
不再有鏡頭對此聚焦,意圖展現他們的生活。
甚至有人因此問出這樣的問題:
「這個時代還有窮人嗎,為什麼看不到」
不可謂不驚心。

那麼,電影裡的「底層人」究竟去哪了?
藉此契機,魚叔想重溫一部老片。
被禁二十年,卻歷久彌新。
或許它能回答,為什麼我們「看不到」了——
盲井


電影《盲井》劇情看點
《盲井》改編自短篇小說《神木》。
故事圍繞礦井之下的殺人騙保事件展開。
二十年前,該片在柏林電影節一鳴驚人。
影片不僅捧回銀熊獎盃,還讓十六歲初涉銀幕的王寶強收穫頗豐:
一個金馬最佳新人,兩個國際影帝頭銜。

由於未拿到國內公映許可,《盲井》至今仍處於「地下」狀態。
但觀看過的人,大多感受相似:
真實、粗礪、生猛。
刀刀見血,砍出了中國底層電影的新路子。
「改變了我對反映中國底層電影的印象」

而這樣的讚譽,在魚叔看來並不為過。
因為這確實是一部「拼了命」完成的作品。
為的,就是替失聲的底層人說一句話。

《盲井》是導演李楊「盲」系列故事長篇的第一部。
彼時的李楊剛回國,中國「地下電影」尚處於生長期。
無數聚焦於底層民工、邊緣人群體的優質電影層出不窮。
如賈樟柯《小武》、婁燁《蘇州河》、王超的《安陽嬰兒》等。

受時代與個人經歷影響,李楊對電影的功能性有著期待。
也對聚焦底層,為其發聲有一份執著。
就是在這樣情形下,李楊開始製作《盲井》。

拿到改編權以後,李楊十分興奮,僅用半月就完成了初稿。
但隔了幾天再看,卻覺得十分蒼白。
他覺得自己是在用藝術技巧俯視作品,對真實的曠工與農民工境遇並不了解。
於是,李楊決定實地考察。
但沒想到,這一趟差點把命搭進去。

李楊回憶說。
「為拍攝該片,我走訪了幾乎半個中國的許多煤礦。有一次我剛拍了幾張照片,就被煤礦主和幾個保安圍住。當時我很緊張,因為他們都佩了槍,想把我帶走。幸好我有一個朋友是在當地當官的,他對他們說我只是個遊客,不是記者,我才得以脫身。回到北京後我聽說當地立即召開了緊急會議,他們認為我是記者,怕我把他們的陰暗交易曝光,我的那個朋友也被牽連。」
而這才是剛開始。
電影開拍後,因為取景的私人煤礦安全保障落後。
某次收工後第二天,拍攝用的礦就出了事故。
王寶強與李易祥與死神擦肩,同劇組演員還因此出現罷演情況。

堅持製作完成,原因無他,就是因為無法對親歷的一切視而不見。
李楊實地考察期間遇到一個礦工,一年只從礦井裡出來兩次。
每日,靠礦友帶飯下去,在通風口坐著吃完繼續幹。
為的就是節省時間挖礦賺錢,給兒子交學費。

而另一邊,煤礦騙保案普遍而又猖獗。
同樣是為了錢,底層人互相奪命。

震撼糅雜著悲憫,讓李楊堅定了拍攝信念。
他覺得自己有責任有義務展現出他的所見所聞。
讓更多人知道,高樓大廈之外還有一群人過著這樣的生活。

視而不見就是盲。
李楊拍《盲井》,是為了掃盲。


除了大眾對底層礦工了解上的「盲」。
《盲井》的另一重意義,是井下昏暗,視力受限。
許多罪惡在看不到的地方滋生蔓延。

唐朝陽(王雙寶 飾)和宋金明(李易祥 飾)是同鄉。
二人相伴在煤礦做工。
表面上熱心助人,實則合夥「砸點子」賺錢。

所謂「砸點子」,即二人合夥誆騙外地農民工一同下礦。
前提是,對方得先與二人認親。
熟識之後,唐宋二人合夥在井下將「親人」打死。
再找礦主私了,以家屬名義騙取補償。

二人下手利索,已是慣犯。
做完一單就再物色新「親人」,換地再賺錢。
農村少年元鳳鳴(王寶強 飾)就成了新目標。

元鳳鳴剛滿十六,輟學出來打工,毫無社會經驗。
對於唐宋二人來說,做成這一單相當容易。
但《盲井》對於底層人的刻畫,並沒有侷限在單純的惡上。
反而留足了對人性的探討空間。
比如唐宋二人井下殺人不眨眼,但並非為了自己。
事成後,第一件事就是給家裡寄錢。

沒有受過教育的宋金明,相信知識能改變命運。
宋金明牽掛家裡,最在意的就是兒子的學習。
自己這一代拼命想法掙錢,為的就是下一代能出息。

所以看到與自己兒子年齡相仿,卻因沒錢而輟學的元鳳鳴。
宋金明發出了不符合「惡人」形象的感慨。

而宋金明的惻隱之心,與唐朝陽產生了分歧。
宋金明不忍心將元鳳鳴拖入死局。
唐朝陽卻句句誅心:
「你賺不到錢,你兒一樣出來打工」
「你可憐他,誰可憐你呢」

如今影視作品中,按出身和社會地位來分配角色人品已成隱則。
底層人物形象即便出現,也「生來卑賤」。
這種掙扎與探討大概已近乎絕跡。
而這樣的分歧,也為《盲井》的戲劇性走向埋下伏筆。

二人帶著元鳳鳴進入礦區後,一心想賺錢的唐朝陽急著動手。
卻被宋金明找各種說辭攔下。
起先,宋金明只是單純覺得對小孩動手算不上仗義。
後來,在與元鳳鳴相處的過程中,卻多生出父子般的情誼。
他看著傻不愣登的元鳳鳴,幾次忍不住出手相助。
提醒他下井榦活要帶安全帽。

不僅借錢給元鳳鳴應急,還幫他寄信。
看著元鳳鳴一邊籌錢替妹妹交學費。
另一邊還堅持看書妄想能重回學校,更是同情。

發了工錢三人出遊,元鳳鳴一眨眼不見了。
與唐朝陽「丟掉一個獵物」的焦急不同。
宋金明更像是真的擔心孩子走丟。
也正因投入了情感,在找到人時才如此生氣。
直接上手,擺出了長輩教做人的架勢。
又在聽到元鳳鳴是為了買東西孝敬自己時,出現了短暫地愧疚。
眼見著宋金明對元鳳鳴生出同情,而一次次拖延動手機會。
唐朝陽逐漸失去耐心,逼迫宋金明動手。

三人一同下到昏暗的井下,元鳳鳴對即將到來的威脅渾然不知。
以防宋金明壞事,唐朝陽一棍下去先把大人敲暈。
緊接著,便朝元鳳鳴逼近。

《盲井》之所以能成為底層電影的代表作品之一。
最重要的品質,就是真實。
場景,是李楊走訪全國數十個煤礦之後定下。
偏僻荒涼,粗糙非常。
搭配手持長鏡頭,讓《盲井》有了紀錄片的錯覺。

演員使用上,除了宋金明的扮演者李易祥科班出身。
其餘演員要麼是劇組成員,要麼是當地民眾。
飾演唐朝陽的演員王雙寶,是一名京劇演員。
王寶強更是不必多說,彼時他剛從少林寺出來北漂不久。
戲內戲外都是十六歲,電影表演經驗為零。
全憑一份渾然天成,與角色極度適配。

這樣的「原生態」卡司陣容,又被方言加持。
演員跟著人群走在大街上,壓根挑不出來。
由此,礦工們的真實生活也被細緻描畫。
如何下井,如何工作。
吃喝打牌,洗澡聊天。
這群黑暗中真正的「地下」之人,經由電影得以曝光。

當然,最有力度的真實還是人性與社會現實。
雖然一同砸點子掙錢,但唐朝陽在良知上早已全盲。
電影用數處對比展現他與宋金明的區別。
雖然都往家裡寄錢,但唐朝陽並不在意家中事。

見到宋金明向路邊討學費的掏錢。
唐朝陽不屑一顧,甚至發出嘲笑。

被人威脅,宋金明還會綏靖,唐朝陽則是直接起殺心。
狠辣的快錢賺多了,就再也瞧不上井下的生活。
相比於宋金明讓黑暗故事殘留了一絲人性。
唐朝陽則向觀眾展示出被人完全腐化過的樣子。

除此之外,礦長也相當典型。
鬧出人命之後,熟練地火速封鎖訊息。
軟硬兼施,怕人報警。

轉臉又好言相勸,就賠償問題討價還價。
裝出為難的樣子,三萬塊買斷一條人命。
對方一簽字,就馬上變臉。
一來二去,死去的彷彿不是人,而是論斤賣的肉。

而出賣勞力的礦工之下,還有出賣身體的妓女。
底層下的底層,是女性。

電影中,被唐宋二人購買來幫元鳳鳴「成人」的妓女小紅,在匯錢處與主人公們相遇。
同樣身在外,賺錢維持生計接濟家裡,有些命運只是看起來不同。
《盲井》中的人物名字更是暗藏玄機。
唐朝陽、宋金明、元鳳鳴,唐宋元明清,有些事情從未有休止。
而元鳳鳴一直尋找的父親,竟也死於唐宋二人之手,更有了宿命般的意味。
這片土地上的故事從無休止,也值得更多人看到。

《盲井》就給出了讓大眾「看見」他們的可能。
但在這之後,底層形象又為何逐漸消失了呢?
最關鍵的當然是,沒人拍。
第六代導演群體讓「地下電影」煥發生機。
彼時他們的處境與時代背景呼應,也讓創作者與底層人民呼吸共生。
然而時移事改,關注點與創作標準也發生變化。
種種原因導致地下電影日趨消亡。
大環境步入各自為營的「個人電影」時期,底層人物再難走入大螢幕。

除了創作觀念的改變,也因為沒人投資。
原因無非是,底層電影不賣錢。
《盲》系列三部曲,由李楊自己投資拍完。
製作時沒錢,製作完也賣不了錢。
《盲井》有口碑無法上映,《盲山》倒是上映了,但票房慘淡。
就像去年同樣呈現底層人民生活樣貌的《隱入塵煙》。
在短視訊湧入之前,票房預期也很不樂觀。

效益差,是因為沒人看。
許多人覺得這類電影太過現實,看了「添堵」。
而對於苦難的呈現,在如今也常備冠以「醜化中國」的罪名。
事實上,《盲井》也不例外。
李楊早已不止一次被質疑「販賣苦難」「抹黑中國」。
但其實,電影是刻奇還是真心,看的是平等的理念與關照的初衷。

三者互為因果,惡性循環。
電影《盲井》評價心得
底層群體在電影中被消失,卻不會在現實中也消失。
《盲山》中所呈現的婦女拐賣事件觸目驚心。
電影裡,白春梅被鐵鏈拴在屋裡淪為生育工具。
現實中,豐縣女子的鐵鏈聲響至今仍有回聲。
而放棄塑造底層人物,會加劇這一群體的失聲。
一邊,直面底層人民生活的作品越來越少。
才讓影視劇中扭曲的底層人物形象越來越多:
惡毒的庶女、被嘲諷的小鎮做題家、虛榮的農村女孩……
刻板印象在無人反駁之下肆意生長。
另一邊,也因創作者脫離底層。
才會讓剛畢業的大學生住進市中心的大平層。
才會造出一波又一波懸浮的劇集與角色。

無視換不來無事。
電影既是造夢的藝術,亦是現實的窗口。
只有當它把平等的目光,投向每一個群體時,才能讓那些被迫失語者,重新獲得表達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