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演員分為兩種:一種,全部的生活都暴露在鎂光燈下,高調,善於製造話題,大肆地和話題人物談戀愛,一舉一動都是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另一種,外形、演技俱佳,將自己融入角色,與角色做朋友,小新聞與之總是絕緣,關於他們,能夠聊上幾句的除了藝術、電影、表演、熱情,再無其他。

陳道明,無疑屬於第二種。

16年前,電視劇《中國式離婚》剪輯完成後,導演沈嚴堅持讓陳道明看看樣片,結果他看了三集就提出了很多意見,最後在他的建議下刪去了一集,從此導演心有餘悸,再也不敢讓他看片了。
不虛與委蛇,為了藝術的完美,他寧願做那個吹毛求疵和不「討喜」的人。

《中國式離婚》劇照
將熱愛當信仰的人,總是有「眼裡不揉沙子」的憨直與認真。
16歲時,陳道明便進了天津人藝當學員,7年後,他考入中央戲劇學院。
1983年,陳道明出演電視劇《末代皇帝》,開始漸為人知。
作為大清王朝的最後一個皇帝,溥儀雖畏葸孱弱,但傀儡之辱,感情之殤,家國之痛,讓這個悲劇的人物並沒有停留在一個貧瘠的符號上。
陳道明為了更好地呈現出一個豐富而立體的形象,日日沉溺其中,悉心揣摩,竟然整整琢磨了4年之久。

《末代皇帝》劇照
導演黃蜀芹看了他在《末代皇帝》飾演的溥儀,對他讚不絕口,於是找他出演《圍城》中的方鴻漸。
最初,陳道明覺得很為難,小說《圍城》沒有跌宕起伏的故事情節,連主題也沒有愛憎分明的清晰度,更何況地域上的差異性,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演得像一個地道的上海人。

《圍城》劇照
幾經遊說之後,陳道明欣然領命。
為了咂摸出方鴻漸那句「李先生不得了,了不得」的神韻,他特意練出一口尖聲尖氣的「上海普通話」。
這種口音在方鴻漸耍貧嘴的時候尤為生動,酸文假醋的小知識分子氣盡出。
他的演技不事雕琢,卻渾然天成地詮釋了這個原只存在於小說裡的人物——一個遊離尷尬的局外人。
《圍城》播出之後,錢鍾書特意給陳道明寫了一封信,說陳讓他看見了一個活的方鴻漸。

《圍城》劇照
在同一年播出的《渴望》和《圍城》,成為中國電視劇歷史上最重要的家庭劇和文人戲的代表作品,樹立了難以逾越的典範性標杆。

1994年,馮小剛籌拍電視劇《一地雞毛》。
一向對選角挑剔的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陳道明。
劇中的主人公小林也曾躊躇滿志,只是後來在歲月蹉跎和世事歷練中,漸漸變得圓融和庸俗。

《一地雞毛》劇照
開始時,馮小剛其實不無擔心,一身凜然脫俗的文人氣質的陳道明,能演好這個理想漸漸被消磨殆盡的市井小人物嗎?
「他低得了頭嗎?別拍出來像皇上微服私訪」。
陳道明看出了馮小剛的顧慮重重,一天晚上他約導演去家裡聊聊。
那天,陳道明開誠佈公:「我喜歡這個人物,一切不在話下。這次我聽你的,你對小林這個人物有什麼要求?」

1994年《一地雞毛》劇照 陳道明 飾小林
一個角色、一部劇本、一瓶二鍋頭、兩個人,一直聊到天光大亮。
這也是馮小剛唯一一次見到陳道明喝酒。
在《一地雞毛》拍攝中,馮小剛看到陳道明彷彿小林「附體」,完全變成了他不認識的人。
甚至在鏡頭外,一向清高傲岸的他也是殷勤、周到、善解人意,任何事都有商有量,「完全找不到陳道明的影子了,就是一個活脫脫的小職員。」
可戲一拍完,吃散夥飯當天,連一個必要的過渡都沒有,「唰地」一下,他就「離開」了小林,那種不陰不陽的表情重新回到了他的臉上……

1994年《一地雞毛》劇照 陳道明 飾小林
入乎其內,出乎其外,戲裡戲外,他涇渭分明。
從藝近40年,他演戲從不臉譜化:猥瑣好色的同治帝、陰險殘酷的漢奸丁默邨、儒雅正氣的外交官顧維鈞、父愛如山的悲情慈父王德清,外憂內患心焦神疲的蔣介石…..皆在他入木三分的演繹下形神畢肖,熠熠生輝。
陳道明說他最欣賞的人物是《白鹿原》中那個哪怕被打折了還是挺著腰桿的白嘉軒。
所以他在塑造人物的過程中,會有文人風骨的強烈灌注、人文精神的一貫表達:八賢王為國為民不惜犧牲自己,哪怕在臨刑前,簾帷四垂、空無一人之際,都不肯為自己的傲骨流下一滴淚,卻為自己傷了朋友的心——「利用朋友是一件多麼痛苦的事情」而涕下沾襟;陳一平那麼庸懦,也只在作案後哭了一次,自那以後,即便到瘋,他也沒再流一滴淚。

蔣雯麗曾評價她搭檔過的男演員,認為陳道明「清雅」又「精緻」。
「清雅」為清高博雅,與這個世界保持著適當的距離;「精緻」,即是細膩,功夫下在纖毫之間,意指演戲。
我至今記得陳道明在電影《歸來》的結尾裡,他扮演的陸焉識,推著失去記憶的妻子去車站,等待那個勞動改造,遲遲未歸的「自己」。
他歷經劫難,終於倦鳥歸巢,但她的妻子已經剔除了關於他的所有記憶。
妻子婉喻的臉上始終是天地混沌的茫然,他的臉上也不見一絲戚容。他陪在她身邊,靜靜地站在漫天大雪裡,守望那個永遠等不到的人。

《歸來》劇照
彼時,他滄桑的面容波平如鏡,在一種不動聲色的悲愴裡,他剋制著所有多餘的情緒:她曾是他寡味的開始,卻是最溫暖的去處。
然而,當他意識到這一點後,她已經「逃離」到一個分裂的世界裡去尋他了……
大象無形,大音希聲,他站在那裡,無需去演,便已自動與角色融為一體。
在去年大火的《慶餘年》中,陳道明作為「老戲骨」,扮演了「慶帝」這一角色,腹黑又霸氣的皇帝形象讓人大呼「演技絕了!」

和他合作過的導演說陳道明在片場從不坐凳子,他認為只要坐下,便會身心鬆弛,演戲的感覺就消失了。
這份對演藝事業如履薄冰的敬畏之感,讓他如一名勤勤懇懇的工匠一般,從不肯懈怠半分。
陳道明曾在做客節目中說,「我跑了7年龍套,但毫無怨言,對於這個行業的戾氣,我從沒有過。」

前些年,很多吸毒明星「前赴後繼」地被抓,卻每每哭訴自己壓力大,只能靠毒品減壓。
對此,陳道明怒不可遏:
「就你有壓力?有老百姓壓力大嗎?」
「演員,比普通老百姓掙得多、社會關注度高,要非說有壓力,也是在名利場想出名、想風光的壓力。用壓力解釋吸毒,純屬藉口。」
浮躁的年代,慾望像彌天大網,為此,有人狼奔豕突,有人屈膝折節。
但他扮得了君王,演得了小人,輾轉騰挪,卻只肯在戲裡低頭。

虔敬於業,隱於紅塵。
雖成得大事,博得大名,他仍是那個零炒作的最低調的演員。
不爭如山,處下如水。他從不願意將自己看作明星。
這一輩子,有一份職業可忘我投入,就像有一個女人能讓他傾其一生,一往情深。

陳道明不喜呼朋喚友,因此遠離一切無謂的酬酢往來。
工作中,他的疆場是攝影機前的大千世界;生活裡,他的舞臺便是家裡的方寸之地:「我喜歡收拾家,這是一種心境,收拾完特乾淨,會覺得很舒服。我覺得男人最大的時尚就是多在家待一待。
其實把所有該回家的人都召回家,這個社會就會安定許多。現在有多少不回家的人,不是因為事業,而是在酒桌上,歌廳裡。」
他說,如果晚上每個家庭的燈都亮了,也是一種時尚。

沒有漂泊無依的靈魂,沒有相看兩厭的倦歸人。
所以,這個世上最清醒的事,不過是活的通透。
即便鮮花著錦,烈火烹油,但最後的歸宿,也是一鼎一鑊,柴米油鹽。
來源:遇見薺麥青青(ID:yujianjmq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