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景春,從售貨員熬成柏林影帝,到底有什麼魔力?

1988年,15歲的王景春跟著全家從新疆阿勒泰搬到烏魯木齊之後,就遇到了校園霸凌。

同學們經常用拳腳,對這個剛轉學過來的「外來者」表示「歡迎」,五六個人,經常莫名其妙圍上來,就是一頓打,讓他變得很厭學。

可是,他還是一個孩子,面對軍人轉業的嚴厲父親,他又不敢不上學。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的王景春,只能一忍再忍。

可年輕氣盛的他,老被人這麼揍,到底意難平,心裡始終憋著一股氣。

有一天,在寒假冬令營,班裡的一夥同學糾集外面的人,又莫名其妙揍了他一頓,還把他嘴給打破了。

這下,憋著氣的王景春,忍無可忍。他跑回家,叫了幾個兄弟,把早已準備好的傢伙藏在袖子裡,就衝回去報仇了。

他讓帶來的兄弟們在門外把守,自己一人衝進教室。

那夥欺負了他的同學見手下敗將回來了,正準備再打他一次,卻見王景春從袖子裡抽出一根木棒,朝著領頭的當頭一棒,那傢伙應聲倒地……

接著,王景春瞪大眼睛,掄起棍棒,來一個打一個,來兩個打一雙,很快「敵人」全部被他的「打狗棒」放倒在地,哀嚎不已。

王景春一戰成名,再也沒人敢欺負他了。可是另一件事,卻和他那略顯著急的長相一樣,讓父母很是著急。

自從轉學以後,因為老被霸凌,喜歡文藝的王景春提心吊膽,無心學習,對新學校始終不大適應,學習成績一言難盡。

有一次,父親從戰友孩子的「升學宴」上回家,指著王景春的鼻子就是一頓罵,最後說: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你要是考上大學,別說5桌,多少桌我都給擺!」

然而,這不僅沒讓王景春的學習成績好起來,反倒讓青春叛逆期的他,和父親越走越遠,兩人甚至鬧到不搭腔。

中考時,王景春是被父親押上考場的,最後,他只考上了市化工技校。

1991年,王景春才18歲,父親突然身患癌症,走了。走的時候帶著遺憾,還對這個「不成器」的兒子的前程擔憂不已。

次年,19歲的王景春畢業,被分配到新疆百貨大樓賣童鞋。小夥子長得特老實,往那一站,媽媽們就都找他買鞋。

因為生意好,王景春一個月能賺800多塊,收入不菲,但他對未來感覺一片迷茫,心底嘆息:「我這一輩子,就只能站櫃檯了?」

也許是老天爺聽到了王景春的嘆息,於是給他安排了一位「貴人」。

王景春的一個朋友,愛上了藝術團的一個姑娘,經常拉著他去當燈泡。大概因為有一個長得這麼「實誠」的兄弟作陪襯,泡妞的勝算會大很多。

當電燈泡的王景春,本來就喜歡文藝,跟著看了藝術團不少表演,一來二去,跟團裡的人也就混熟了。

一天,王景春剛參加完一個同學的婚禮,喝了一點小酒,把新郎新娘送入洞房,就沒他啥事了,百無聊賴的他又和朋友一起去藝術團看排練。

恰巧,臺上排練的小品中,有一段戲始終讓導演朗辰不滿意,一連NG了好幾遍。臺下的王景春不禁評頭論足,說這多簡單啊,為毛他們就是演不好?

周圍的人聽到後說:「看把你能的,你能你上啊!」

最後,被眾人推搡著,王景春就真的上了。

只見他突然一腳踢開大門,火急火燎地跑上臺去,大聲喊道:「老師,你們家著火了!」不由分說,拽著朗辰就跑……

朗辰心裡一驚,莫不是家裡真著火了……

王景春的生動表演,讓朗辰看到了他身上的表演天賦,鼓勵他學表演。

就這樣,王景春跟著北京電影學院畢業的朗辰導演,學了3年表演,終於重拾信心。在朗辰鼓勵下,他還決定去報考藝術院校。

不料,他的想法遭到了家人的強烈抵制。

畢竟賣鞋收入穩定,看在錢的份上,也還算是個不錯的工作。如果去當演員,王景春那長相,就不一定像賣鞋一樣有優勢了。

所以家人抵制,也是人之常情。

1995年,經過深思熟慮,22歲的王景春不顧家人反對,跟單位請了長假,坐了三天三夜綠皮火車,灰頭土臉地趕到了濟南考點。

千里赴考,極為不易。可等待王景春的竟是一盆冷水,他因超齡半歲,被告知不能報名。

危急時刻,前一天在公用電話亭裡有過一面之緣的老師,出面說話,給他一次機會,讓他報了名。

這機會來之不易,王景春格外珍惜。二試考「動物模擬」,假定現場是個動物園,學生們得模擬動物的神態。

其他考生們一窩蜂地湧到了舞台中央,而王景春卻直接跑到了後面,爬到了最高的地方,蹲著,兩隻手臂一伸,一動不動,演一隻老鷹。

老師喊:「停,大家都回頭,看看王景春在幹什麼?」

王景春心裡暗喜,覺得自己被老師記住了,可臉上不敢有半分喜形於色,依然像一隻意欲振翅的老鷹,定格在那裡。

正當王景春以為自己穩了時,卻發現同學們的錄取通知書都到了,自己的卻不見蹤影。

後來才知道,他是通過「特招」,才被「上戲」錄取的。一拿到通知書,他馬上跑到朗辰那兒,大喊:「大哥!通知書到了!」

因為朗辰,商場裡少了一個賣鞋的導購員,而「上戲」則多了一個大學生。如果王景春的父親還在世,一定會邀請老戰友擺上幾桌。

可惜人生沒有如果,正如王景春接下來跌宕起伏的命運一樣。

在「上戲」,王景春和陸毅、鮑蕾、薛佳凝等成為同班同學,大家都是俊男靚女,唯有王景春,置身其中,除了實誠,還是「實誠」……

本來就比這些同學大兩三歲,再加上長相顯老,別的學生還誤以為王景春是陸毅他們班的老師,經常羨慕嫉妒恨地說:

「他們班老師真好,天天跟學生待一塊兒。」

王景春聽到這話,心裡真是酸酸甜甜,悲欣交集。因為年長,加上會來事,大家一致選他當了班長。

在他的帶領下,全班同學前兩年都能出晨課、練臺詞、訓練基本功,被評為模範班級。而王景春風雨無阻,出了整整四年晨課。

那時候,他儘管「每天就幹一件事兒,就想一件事兒」,那就是專心學表演,但是表演卻對他好像沒興趣。

同班同學陸毅,早就片約不斷,大三就憑藉海巖劇《永不瞑目》,紅透了半邊天,還拿到了金鷹獎「視帝」。

而藝考時飾演「鷹」的王景春,卻無人問津,無戲可演,連「金鷹」的毛都摸不到。

這讓長得著急的王景春,內心更加著急,但卻只能苦熬。

1999年,26歲的王景春從「上戲」畢業,和王一楠一道,被分配到上海電影製片廠工作。

在那裡,王景春如同在華山思過崖苦練功夫的令狐沖,能和很多老前輩搭戲,受益匪淺,演技日漸提高。

2001年,29歲的他,還和陳好、劉若英以及同學陸毅、薛佳凝,一起合作了電視劇《粉紅女郎》。

好友廖凡和陳建斌知道後,都勸他去北京發展。於是,2004年,藉著拍戲的機會,31歲的王景春終於聽人勸,做起了「大齡北漂」。

然而,前面等待他的,依然還有九九八十一難。

王景春在北京找了個老式塔樓,內有一200多平米的房子,有床有沙發,和喻恩泰、楊超這些朋友們經常一起討論什麼是好的電影,自稱「藝術沙龍」。

因為人生地不熟,又沒什麼資源,幾乎有一整年他都沒戲可拍。

好在2005年,32歲的他接到了時尚倫理劇《色拉青春》的邀約,才避免了彈盡糧絕的尷尬。

多年以後,談起這段過往,王景春說,「多大點事兒啊,人生接受就行了。我這人命還挺好,沒錢了馬上有戲接上。」

後來出演的《一針見血》,主角是劉燁和左小青。王景春這一款的,自然輪不上。於是,他問同劇組的曹衛宇:「我在這個行業裡頭,還會有所作為嗎?」

曹衛宇給他指了條路

曹衛宇給他指了條路:

「我說春,你相信我,你長了一張電影臉,電影演員的臉,就是很容易被人記得住。以後你把目標放在電影上,走電影的路,早晚有一天會成功的。」

一年後,王景春終於演了部電影,孫誠導演的《西瓜樹》,可根本未泛起一絲漣漪,也沒有讓人記住他那張臉。

於是,王景春更加迷茫了。心情不好,他乾脆把自己的頭髮剃掉,在西藏到處瞎轉悠,差點出家當喇嘛。

就在這時,另一個改變他命運的人出現了。

那是曾和他合作過情景劇的青年導演周偉,在拍攝《棋王和他的兒子》時,記起了王景春,於是請他飛到西安,出演男二號。

從此,兩個人開始了長達10年的合作。可惜周偉的這些數字電影,只能在電影頻道播放,上不了院線,所以王景春不可能一夜爆紅,更不可能一夜暴富。

他覺得「角色大小無所謂,只要讓我演就行」,並且相信:總有一天,別人會因為他的演技而記住這拖累了他的臉,也會因此而記住他是誰。

在《不許搶劫》裡,王景春演一個農民工,其他的都是非職業演員。為了達到效果,周偉要求大家一個月不能洗頭洗臉洗澡,也不能刷牙……

周偉萬萬沒想到,職業演員王景春竟然真的做到了——他直到拍完最後一場戲,才洗了臉,洗出了一盆「醬油湯」。

更可貴的是,他這個男二號還經常不厭其煩地給非職業演員的男一號提詞,教他演戲,調動情緒,完全不在乎什麼番位、報酬。

這給周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為自己沒把更適合的男一號給他而深感慚愧。因此,在拍下一部戲《無法結局》時,王景春就成為了男主角。

為了拍好戲,王景春將道具組從公安局借來的道具和案件照片,貼滿了自己的房間,只要有閒暇,就思考著怎麼破案……

一天,導演去王景春房間,看到那滿牆驚悚血腥的案情照片,嚇得跳了起來,問他:「你丫晚上能睡著覺嗎?」

可沉浸在角色之中的王景春樂此不疲,因為刑偵隊長更多時候要穿便裝,因此劇組給他一件皮大衣。

戲裡戲外,王景春的這身皮大衣幾乎一直穿在身上,走在大街上,他也滿腦子都是如何破案……

正因如此,他演起警察來駕輕就熟。後來刑偵、經偵、技偵、反扒、緝毒、片兒警、戶籍警,他全都演過,演成了名副其實的「警察專業戶」。

儘管如此,王景春依然還是個籍籍無名的小角色,始終不溫不火,幸運女神還要再成就幾個「小鮮肉」,才眷顧埋頭演戲的他。

2009年,好友喻恩泰約王景春到廬山玩。

站在聖潔的蘆林湖邊,喻恩泰跟王景春說:「許一個願吧,很快就能拿個影帝了。」

36歲的王景春怦然心動,伸出食指,指著湖面,口裡唸唸有詞,誰也不知道他許了個什麼願。

一年後,37歲的王景春憑藉《 瘋狂的玫瑰》,獲得了演藝生涯中第一個大獎,第十屆電視電影百合獎優秀男演員獎。

自此,王景春終於被導演們記住,受到張元、王小帥、刁亦男等導演青睞,好運接踵而至。

2012年,老天爺看王景春都快40了,還是光棍一條,就安排他在拍攝災難片《笑過2012》時,與記者李晶一見鍾情。

為了讓這份感情持續下去,還讓他拍戲摔斷了腿,這樣李晶便替王景春換藥、護理,長相廝守,感情升溫,從此形影不離。

一年後,「警察專業戶」王景春在《警察日記》裡,飾演英雄警察「郝萬忠」。為演好角色,他通過反覆讀「郝萬忠」的日記,看他生前的視訊,不斷採訪他的親友,從而去接近人物的內心世界……

憑藉爐火純青的表演,40歲的王景春技驚四座,斬獲了第26屆東京電影節「影帝」,美夢成真。

可東京「影帝」並沒有讓王景春一炮打響,領回大獎後,他依然是該幹嘛幹嘛。

不久,好友廖凡邀請他出演《白日焰火》,王景春便去了。這回,扮演刑警隊長的男一號竟然不是「警察專業戶」王景春,而是廖凡。

儘管他只能演一個沒有幾句臺詞的洗衣店老闆,可依然很滿足,他說,「有戲找我,我就演,把角色完成好就行」。

他依然認真,為了給廖凡飾演的刑警隊長縫釦子這場戲,王景春真跟著岳母學縫釦子,還反反覆覆練習了一個多月……

拍攝時,王景春行雲流水的縫釦子動作,讓導演刁亦男和美麗性感的桂綸鎂等同事,都差點驚掉了下巴!

2014年,甘當綠葉的王景春,見證了廖凡成為第64屆柏林電影節「影帝」,臺下的他,心裡也有一團「白日焰火」熊熊燃起。

同為「影帝」,廖凡是紅上加紅,火得一塌糊塗,身價飆升。

而2015年,貴為「影帝」的王景春卻依然只能當綠葉,在電影《我是證人》中,為流量小生鹿晗和花旦楊冪當配角。

不過當年王景春也有喜事:他和李晶「奉子成婚」,組建了幸福的家庭,時不時露一手廚藝,做個手抓肉、大盤雞啥的,日子也過得無比滿足。

在2017年的《建軍大業》裡,王景春飾演了「賀龍」,相似度近乎100%,雖然只是驚鴻一瞥,卻深受好評。而在《引爆者》中,他繼續為段奕宏、余男當配角……

在「流量為王」的娛樂圈,王景春差點被「流量」給耽誤,與電影《地久天長》失之交臂。

最初,導演王小帥就跟投資方提出,讓王景春來飾演劇中王源的父親「劉耀軍」。可投資方覺得他沒有流量,沒有市場回報,斃了。

可後來陰差陽錯,原先選定的男演員來不了了,王小帥便連夜給王景春連發三條簡訊。

王景春一看,就知道是王小帥遇到了麻煩,二話不說,啥條件都沒提,就回資訊說:「好,我來!」

當看完劇本後,王景春覺得這個劇本簡直是為他量身打造。「劉耀軍」是做電焊的,而他早在19歲讀技校時就獲得了焊工5級證書,因此,表演起來格外得心應手……

拍攝時,他和詠梅經常沉浸在角色裡無法自拔,連「小鮮肉」王源也深受感染,沒啥表演經驗的他,也能跟著兩位「老戲骨」迅速入戲。

而王景春最得意的是,他和詠梅能經常把坐在監視器後面的導演王小帥演哭。

到2018年末,戲殺青了,可王景春還沉浸在戲裡沒出來。有一天,他告訴王小帥:「就前兩天,我晚上做夢還夢見我跟詠梅,我帶她去買房子了……」

2019年2月,46歲的王景春,終於憑藉《地久天長》中的精彩表演,步廖凡後塵,征服各路評委,獲得第69屆柏林電影節「影帝」,以及第32屆中國電影金雞獎「影帝」。

獲獎感言環節,這位「三料影帝」也許忘記了被霸凌的往事,但絕不會忘記那年在蘆林湖畔,他在喻恩泰身邊許下的願望:「影帝,不能只拿一次,要一直拿!」

他說:「希望中國電影陽光普照,願所有的情感與愛,地久天長」。

然後,他又含淚望向天上,跟沒見到他考上大學、更沒見到他拿「影帝」的父親說了一句:「好久不見,老爹!」

他出生時,父親為他取的名字,出自范仲淹《岳陽樓記》中的名句:「至若春和景明,波瀾不驚,上下天光,一碧萬頃」。

對於大多數普羅大眾來說,不也正是如此嗎?

人,只有在逆境時「波瀾不驚」,迎難而上,才能守得雲開見月明,抵達「上下天光,一碧萬頃」的人生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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