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山人》劇情、劇評:9.7分後又出神作

拍這部紀錄片《追山人》,導演坦言:這是他一輩子最後悔的決定。原計劃拍一年,結果拍了兩年多還沒拍完,預算遠遠不夠。

女主角拍著拍著,就開始問導演借錢,而當導演想放棄拍攝時,發現錢要不回來了,於是,只好硬著頭皮拍下去。

結果拍著拍著,男主角也開始問劇組借錢,導演和製片人再次解囊…

從2019年開拍,劇組四處舉債,窮到賓館住不起,油加不起…

最難的時候,公司製片人撐不下去,不得不離開團隊,出去打工。

後來又因為一直拿不到部分拍攝對象的授權,公司實在拖不下去,一度解散,只留下兩個人做後期。

導演當時只有一個想法:就算拿不到授權無法播出,還是要把片子做完做好。

所幸的是,它終於上線了:

追山人

追山人

壹丨阿文

阿文,重慶姑娘,90後富二代,北大畢業。

前些年從大公司辭職,隻身走進武陵山,決定當個養蜂人。

阿文養蜜蜂的原因,說起來有點感人,那年爸爸得了癌症,她跑到山裡買五倍子蜂蜜給爸爸做藥引,發現這裡正在脫貧攻堅,於是以保底分紅的方式,拿下了這個政府扶貧項目十年的經營權。

她做老闆,僱了一對夫妻當員工,再加上一千多群中華蜜蜂,就是公司的全部。

阿文不會養蜂,但一點不耽誤她做創業夢。

她保守地算過一筆賬,一群蜂產二十斤蜜,一年至少七八噸。

平日裡,她只需要彈彈吉他,唱唱歌,在油菜花田裡漫步,看晚霞,晚上打遊戲,早上睡到自然醒…

她說:我多有詩意,我屬於童話,吃最甜的蜜,賺最懶的錢。

她跟導演畫餅:哪一天我像李子柒一樣火了,絕對不會虧待你。

導演被她說得有些心動,但阿文的員工剛哥並不看好。

剛哥說:北大姑娘在山村,趕不上割草的老大媽。

本來沒人來拍她,她也不幹活兒,不耽誤事兒,現在你們來拍,她也上手了,反而進度變慢了,因為她釘的釘子,需要花費更多的力氣才能拔出來。

剛哥看不起阿文,但他珍惜阿文開的薪水。

轉眼春去秋來,阿文的蜂場收穫了。

阿文預想的是,三個人一臺搖蜜機,要連續奮戰十個通宵,淨利潤接近100萬。

然而現實是,9個半小時就幹完了。預期目標6噸,實際產量600斤。

年底欠村民的24萬分紅,沒了著落。

這一年下來,阿文除了摔壞了兩把吉他,多了兩個前男友,一無所獲…

俗話說,沒錢的時候,就想回家

俗話說,沒錢的時候,就想回家。

這天爸爸生日,阿文拎著自家蜂場產的蜂蜜,回家看爸爸。

阿文爸爸一點也不高興,全程鐵著一張臉,一言不發。

他已經很久沒有那種為女兒驕傲的感覺了。

但他確實也不能太驕傲…

但他確實也不能太驕傲…

阿文考上北大那一年,他很得意,結果膽結石把膽管給堵住了,在重症監護室住了五天;

阿文收到西班牙IE商學院錄取通知書的那一天,更加得意的爸爸就給心臟支了個架子;

阿文帶著學校唯一創業大獎留學歸來的時候,爸爸又查出了直腸癌…

老中醫開了方子要喝蜂蜜,於是阿文到處給爸爸找名貴蜂蜜,結果爸爸的病例上又多了一個:糖尿病。

醫生說,應該是買到了蔗糖含量過高的假蜂蜜。於是,才有了阿文進山養蜂的故事。

阿文爸爸是個成功的商人,生病之後,已經看淡了人生很多事,唯餘的驕傲,就是北大畢業的女兒。

他不理解:北大畢業,居然跑去養蜜蜂,蜜再甜,我也覺得是苦的。

父女相見,劍拔弩張。

父女相見,劍拔弩張

阿文字來想找爸爸提款還賬,但話到嘴邊,卻變成:蜂蜜都賣出去了,第一年還在摸索,只賺了三十多萬。

然後,她轉頭問攝製組借了10萬塊錢。

貳丨龍七

貳丨龍七

阿文總結,第一年的失敗,主要是技術不行,那她就去找真正懂行的人。

經人指點,她找到了龍七。

龍七,傳說中的巴渝蜂王,畢生專注於中華蜜蜂。

他說他在全亞洲養蜂界的江湖地位,相當於金庸筆下的丐幫幫主洪七公,武功很高,但習慣了沒錢。

龍七隱居在摩圍山蜂場,主要是為了躲債。

五年前他經營合作社的時候,還是重慶市勞動模範、致富帶頭人,也是全村老少口中的「龍七爺」。

最輝煌的時候,蜂群上萬,年產優質蜂蜜一百多噸。

也就是那一年,龍七給一個朋友借款400多萬,眼睛都沒眨。

一週之後,那個朋友進了監獄。他也覺得沒什麼。

最致命的是,中國蜂蜜市場開始真假難辨,他的百噸優質五倍子蜂蜜,只賣出了白菜價,一步墜入600萬債務泥潭。

人們口中的「七爺」,就變成了「七娃子」。

龍七沒辦法,只能丟下山下的大豪宅出去躲債,村裡人已經很多年沒見過他了。

有一年臘月二十八,龍七深夜回家探望母親,還沒進家門,就被二十多個討債人堵在院內。

兩夥人,都是討債的,彼此之間還發生衝突。

一方覺得,人在錢就在,就有希望,另一夥人很凶,什麼招數都用得出來,雙方對峙,差點打起來。

這場對峙,持續到了年初二。

衝動一方離開多天之後,由本地債主自發成立的護龍小分隊,還堅持在龍七家門口志願巡邏。

同是天涯欠債人,阿文和龍七一拍即合,決定聯手打造武陵山五倍子蜂蜜經濟走廊。

那天,兩位老闆還討論了合作第一年,如何實現六千萬產值的諸多細節問題。

誰都沒有請客吃飯。

誰都沒有請客吃飯

龍七沒想到,兩人合作的第一年,就發生了兩件大事。

第一件,那個欠他400萬的朋友,死在了監獄裡。

錢要不回來了,朋友的葬禮,他還隨了2000塊。

龍七說:我挺羨慕他的,死了一了百了,不像我,上有80歲老母,下有三個孩子,一群親戚被我搞得房產被抵押,無家可歸…

第二件,傳了很久的當地旅遊項目和高鐵站項目終於落地,政府要徵地,龍七的豪宅,都在徵地範圍內。

這片得用無人機才能拍全的豪宅,龍七粗粗一算,全拆完要2000萬。

拆遷隊還沒來,心急的龍七先買了一瓶紅色手噴漆,在每一堵屬於自己的牆上噴上了「拆」字…

叄丨何苦與追山人

叄丨何苦與《追山人》

2015年,有一個名叫何苦的轉業軍人,揣著1300塊錢,住進了重慶解放碑附近的棚戶區,拜一個「棒棒」(挑夫)為師,做了一年苦力…

用一年時間拍攝了紀錄片:《最後的棒棒》。

他自編、自導、自演、還自己剪輯,甚至自己唱了一首難聽的主題歌…

但就是這樣一部製作粗糙的國產紀錄片,卻在豆瓣上獲得9.7分的恐怖高分。

何苦這個名字,也不是真名,導演從部隊轉業,堅持要去當棒棒,給棒棒拍紀錄片,朋友都勸他:你這是何苦?!從此,他就叫了何苦。

沒想到3年之後,何苦導演又幹了一件自討苦吃的事:拍《追山人》。

導演何苦

導演何苦

2018年,何苦在武陵山區偶遇牧蜂姑娘阿文。

幾個月後,他跟阿文簽訂了跟拍一年的合約,誰喊停誰就違約,要賠錢,至少幾百萬。

何苦說:我想依託她,記錄城鄉變遷,她想依託我,先賣蜂蜜,再賣螺螄粉,時機成熟再弄幾枚火箭賣一賣…

誰知道,拍了一年,阿文蜂蜜產量的計量單位,從噸變成了斤,何苦拍片也相應調整:預計拍出一部,實際剪了一條。

想停下來,晚了。

一來,阿文借去的十萬塊要不回來,二來,一條素材就這麼播出去,阿文能願意嗎?北大能高興嗎?

三來,故事的發展已經超出了開始的設想,後面加入的人也越來越多,作為一個紀錄片導演,何苦感覺,已經沒辦法停止記錄下去。

結果一年又一年,拍了兩年多還停不下來。

這個苦逼紀錄片團隊,經歷了太多:

2020年新冠疫情,攝製組被就地隔離在武陵山,忍受寒冬。

窮,拍攝燒錢,還得借錢給拍攝對象。

何苦和戰友投了幾十萬,最終資不抵債,最困難的時候,因為把錢借給了龍七,何苦陷入了「三角債」之中,不得不上山躲債,除夕也不敢回家。

更要命的是,劇組跟主角北大女生阿文一度產生分歧,雙方發生激烈爭執。

阿文哭著罵導演:不拍了不拍了,你就是看不起我…

劇組把器材都裝到車上了,幸好最後時刻,雙方「試著再談一談」。

在《追山人》的開頭,何苦說,2018年,重慶大學的一位教授告訴他:中國改革開放進入第40個年頭,市民越來越多,農民越來越老,美麗鄉村建設的結構性需求,必將推動一場以城市富餘勞動力為主體的反向遷徙。

何苦想要記錄這個時代變遷中,幾個微小個體的命運。

只是他沒想到,真實的農村創業,遠比預想的複雜,也沒有新聞裡宣傳得那麼正能量,其中充滿了荒誕、離譜、魔幻…

故事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再配上導演毒舌諷刺的旁白,喜劇效果拉滿。

比如,阿文和龍七合作之後,開始招募員工,可是根本招不到看起來靠譜的。

招聘資訊在網上掛了兩個星期,才來了兩個人。

一個一開口就給你背《道德經》,另一個只有手寫簡歷,畢業證還丟了,應聘會計崗位,實際是學體育專業的。

沒辦法,要不是在城裡找不到正經工作,誰會跑到山裡來?

看不上的員工,將就用著,慢慢也就合適了…

比如,想象中的農村創業,是老闆帶領員工,在田間地頭埋頭苦幹。

實際上的創業,是一邊創業,一邊反覆躲債。

為此,龍七帶領員工,苦思冥想,準備多項預案,反覆演練,才能順利躲過一批又一批上門的債主…

再比如,要在鄉下打造現代農業產業需要的人才隊伍,比登天還難。

光是一個辦公軟體,阿文教了一天,結果員工第二天起床就忘了。

阿文也想不明白,人家「搖一搖」玩得這麼溜,怎麼辦公軟體就不行…

就連龍七自己,雖然曾富甲一方,卻不具備現代企業的管理經驗。

剛拿到投資人的錢,就帶團隊去住高檔賓館、做足療,抽中華…

到查賬的時候,氣得阿文當場發飆,讓他寫檢討。

而阿文,也因為一時貪圖網上的便宜貨,買到了過期巢蟲清木片,導致蜜蜂大量死亡,損失幾十萬。

但這些,或許就是最最真實的「鄉村振興」。

看上去是一群難成氣候的烏合之眾,每一個人都有優勢和弱點,都有各自的小打算,團隊要不斷地磨合,過程中免不了陣痛。

創業之中,沒有什麼打雞血、奮發圖強,全程充滿了各種意外,各種曲折,隨時胎死腹中。

紀錄片的鏡頭,就這樣冷靜地對著他們,敏銳地捕捉到時代浪潮中,最鮮活的個人形象,他們每個人都不完美,卻無比真實。

或許看了《追山人》,很多人會忍不住拿它跟《最後的棒棒》對標,覺得何苦導演要超越自己,太難了。

但我想說,它依然好看、有趣、引人深思。

特別在如今習慣宏大敘事的大環境中,這種對個體生命細緻入微的關注,顯得更為珍貴稀缺,更值得稱讚。

力薦這部砸鍋賣鐵拍出來的記錄,有我的一點私心。越是沒有宣傳,缺少推廣的好片,我越願意分享,做一些「雪中送炭」的事情…

而更重要的是,無論是六年前的《最後的棒棒》,還是今天的《追山人》,導演那個就算花光積蓄也要拍片,始終記錄真實,從不迴避醜陋的初心,從來沒有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