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港片的「喜劇之王」,很多人會第一時間想到周星馳。
其實早在周星馳之前,還有一位初代「喜劇之王」,他就是許冠文。

年輕影迷或許對他感到陌生。這不奇怪,即將年滿八十的許冠文,近年作品不多。
而不久前他再次成為了焦點——
獲頒第四十屆香港電影金像獎「終身成就獎」。
實至名歸。

此外,他還是第一位金像獎影帝;
香港演藝人協會的第一任會長。
被黃子華尊稱為劃時代的偉大人物。
他所打造的「許式喜劇」,更是港片的一塊金字招牌。
這等身的榮譽,足見許冠文對香港電影的貢獻。
今天,魚叔就來聊聊這位「喜劇之王」——
許冠文


上世紀七十年代,港片雙星閃耀。
許冠文之於香港喜劇的意義。
就如同李小龍之於香港功夫片。
1974年,許冠文成立了「許氏兄弟電影公司」。
同年自編自導自演了首部電影,《鬼馬雙星》。

誰也沒想到。
這部處女作直接打破了香港影史的票房紀錄。
由此開啟了「許氏喜劇」的黃金時代。
此後連續五部電影,均成為香港的年度票房冠軍。

許冠文不僅是票房爆款製造機。
還真正意義上掀起了「市民喜劇」的風潮。
用今天的話來說,他就是打工人的代言人。
通過他們的打拼來反映社會民生的艱苦。
笑點來源於生活中隨處可見的事物。
包含著強烈的諷刺與反思,以及對市井平民的關懷。

這些「許氏喜劇」切中了時代的脈搏。
在全港引發極大的共鳴。
屢創票房奇蹟的背後,離不開當時的社會環境。
上世紀七十年代,香港經濟騰飛。在高速發展的社會中,社會底層的打工人淪為一顆顆螺絲釘。還有另一部分人,在賺到錢的同時放縱享受,空虛迷茫。

《半斤八兩》
「許氏喜劇」出現得正逢其時。
它們既是彼時香港社會的真實寫照。
也滿足了港人尋求心理安慰和情感發洩的需求。
《鬼馬雙星》的背景正是七十年代初香港社會的「股票熱」。
有大把打工人想著靠投機一夜暴富。
其中最經典的一段對白,借老千之口道出底層市民的心聲:
「勤力就可以發達嗎?你不看看新界的牛。發達的人是坐著不用做的。」
因此票房也大獲成功。

後來的《半斤八兩》算是《鬼馬雙星》的「升級版」。
設定上幾乎是一樣的——
奔波忙碌的底層打工人,對天降橫財的憧憬,還有日常生活的瑣碎。
只是《半斤八兩》進一步顯現出「許氏喜劇」深刻的一面。
在自嘲的同時,批判了賭徒心態,影射香港社會的急功近利。

在嬉笑怒罵之餘,還加入了精彩的動作戲。
掀起港片「動作喜劇」的潮流。
尤其是那段廚房打鬥,成為了港片的一大名場面:
香腸,魚頭,馬勺,廚房內的道具被當作了各種武器。


再後來的《賣身契》,關注的是香港娛樂圈邊緣的龍套演員。
揭露圈內剝削與壓榨的亂象。

《摩登保鏢》解構了人們印象中警察的正面形象。
以誇張的手法,直指資本和權力對人的異化。
最典型的是片中這一段:
許冠文飾演的保安主管,訓練學員們開車,讓他們強行記住一套口令。
學員們就像被輸入了指令的機器人。

到了真正的考場,他們不懂變通,依照口令。
直接把車撞進了海里。

在來年的第一屆香港電影金像獎上。
許冠文憑藉這部電影,成為了首位「金像影帝」。
無論是票房還是影響力。
「許氏喜劇」幾乎壟斷了七十年代的港片市場。
傳遞著逆境中求生存的草根精神。
但是進入九十年代,許冠文的創作也遇到了瓶頸。
他最後一部自編自導自演的作品停留在1992年的《神算》。

這一時期的「許氏喜劇」,在人物塑造和故事情節上新意漸無。
也不再是市場的寵兒。
最根本的原因就四個字:時代變了。
九十年代的港人不再為溫飽憂愁。
反而陷入了對前途和身份認同的焦慮。
周星馳的「無厘頭喜劇」,恰好擊中了港人的迷茫。
幫助他們釋放心中的壓抑,沒心沒肺地大笑。
也蓋過了「許氏喜劇」的光芒。
1991年為籌備善款而拍攝的《豪門夜宴》。
片中許冠文和周星馳有一段搶雞頭的戲,被視作兩代「喜劇之王」的交接。

許冠文作為一代「喜劇大師」,雖然屬於他的時代已經過去。
但「許氏喜劇」的創作理念和拍攝手法,也影響了無數後輩。
比如周星馳的「無厘頭喜劇」。
重在表現小人物生活中的酸甜苦辣,與「許氏喜劇」一脈相承。


在群星閃耀的港片黃金時代。
許冠文和他的「許氏喜劇」,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其最大的意義在於,為喜劇正名。
他讓喜劇超越了消遣娛樂的表面價值。
觀眾得以從喜劇中,窺見眾生冷暖,世間百態。
這樣的「市民化」喜劇特徵,與許冠文少時的窮苦經歷密不可分。

1942年,許冠文出生於廣東番禺,八歲隨父母移居香港。
剛搬來時,一家人住在鑽石山,生活條件非常困苦。窮到什麼地步呢?那個時候如果看見運米的貨車經過,他就會和弟弟許冠傑,用螺絲起子刺破米袋,然後端著盤子跟在車後面接米,否則只能餓肚子了。

許冠文全家福
困苦的童年,讓許冠文下定決心一定要出人頭地。
在最困難的時刻他總是會想:不可能比小時候更差了。

讀到大學三年級,許冠文身無分文。
恰巧當時弟弟許冠傑被TVB請去唱歌,報酬不菲。
許冠文就讓弟弟給自己介紹一份工作。
機緣巧合,得到了一個工作機會——給TVB策劃一場中學生問答比賽。

許冠文通宵趕出一份方案。
第二天就把計劃書拿了出來,驚呆了主管。
TVB惜才,直接請許冠文來負責這次問答比賽。
問答比賽過後,許冠文就留在了TVB工作。
他被分到了《歡樂今宵》節目組。

其實許冠文更願意做一些嚴肅的新聞報導。
因為他長得很斯文,又戴著一副眼鏡,像個知識分子。
可卻被迫走上了喜劇之路,也算陰差陽錯:
「命運就是這麼巧,我每天晚上都望著天在想笑話我,本來不會的。」

許冠文專門給《歡樂今宵》提供笑話。
用今天的話講就是「段子手」。
節目播出後,效果非常好,TVB索性單獨為他新開一個喜劇節目。
許冠文和弟弟許冠傑搭檔出演了《雙星報喜》。


許冠文從每天發生的新聞和身邊事中提取笑料。
這也是「許式市民喜劇」最早的雛形。
因為要顧及收視率,許冠文必須確保寫下的臺詞沒有一個字是廢話。
臺詞既要有深度,還要有嚴密的邏輯。
如此才能牢牢吸引觀眾。

在《雙星報喜》這段時間的喜劇編寫訓練,為日後許冠文拍電影打下了良好的基礎。
他拍攝的第一部電影《鬼馬雙星》,正是脫胎於這個節目。
《雙星報喜》每週播出一期。
許冠文逐漸累積起了知名度。
一年之後,許冠傑簽約了嘉禾。

《雙星報喜》只剩許冠文一人,節目只能中止。
沒等許冠文失落太久,他的機會也來了。
三個月後,邵氏公司的李翰祥導演找到了許冠文。
請他出演《大軍閥》中的龐大虎。
邵氏很看重這個項目。
邵逸夫親自打電話給許冠文,讓他別在意扮醜:
「機會只有一次,頭髮長得很快。」

許冠文也有偶像包袱,但還是接下了這個片約。
他剃光頭髮,貼上鬍子,登上了大銀幕。
《大軍閥》上映後打破香港電影的票房記錄。
許冠文也因此一炮而紅。

《大軍閥》劇照
此後他又和李翰祥導演接連合作了《聲色犬馬》《一樂也》《醜聞》多部影片。
也正是在李翰祥導演的影響下,許冠文決心自己當導演。
兩年後,他拍出了《鬼馬雙星》。
這才有了後來載入香港影史的「許氏喜劇」。
許冠文一直很感念李翰祥的知遇之恩。
多年之後再提起,他總是說,我最幸運的事就是遇到了李翰祥導演。

而最初拍電影的動力,也來自於李翰祥導演。
從李翰祥身上,許冠文感受到了電影的魅力:
「電影原來可以影響世界。那拍電影跟當總統是沒有區別的。」


除了對香港電影的貢獻。
身為一名創作者,許冠文的偉大之處還在於:
他雖並非科班出身,卻集「編導演」於一身。
對創作者來說,這是既甜蜜又痛苦的事。
甜蜜之處,許冠文擁有對一部電影的主導權。
確保每部電影都烙上「許氏喜劇」的印記。
痛苦之處,他需要權衡和考慮的事情太多。
許冠文說每一部電影的誕生,都是跟自己死磕的結果。
因為在每次創作中,他都會分裂出三個人——
演員,編劇和導演。

有時候可能劇本寫得很滿意,也有一些拍攝上的巧思。
但那種感覺他作為演員演不出來,也就耽擱了。
就算最終能將三個身份全部協調好。
許冠文還有第四個身份:老闆。
他也要為此考慮市場的效應。

再加上許冠文是一個完美主義者。
他不願意重複自己,更不願將就和妥協。
這也是為什麼自1992年之後,許冠文就再也沒有導演過電影。
其中固然有周星馳「無厘頭喜劇」對市場擠壓的原因。
更重要的還是許冠文沒有再寫出令自己滿意的劇本。

其實,許冠文作為演員,也完全可以駕馭各種類型的角色。
《賭神》《秋天的童話》《跛豪》原定主演都是他。
但他拒絕了邀約,始終專注於喜劇創作。
他曾說過:「我一定工作到死去的那一天。」

雖然自己不再執導筒,但許冠文從不吝嗇提攜後輩。
與高志森,張之亮等導演合作,締造了《雞同鴨講》《搶錢夫妻》等等叫好又叫座的喜劇經典。
2006年,他還出演了大家熟悉的《寶貝計劃》。
「包租公」這個角色延續了「許氏喜劇」時期的貪財摳門人設,演起來自然是遊刃有餘。

2016年,他主演了電影《一路順風》。
這種黑色喜劇與許冠文之前的創作截然不同。
因為故事足夠吸引他,所以時隔多年毅然再次出山。

在淡出影壇期間,許冠文也在不斷探索新的喜劇模式。
他在紅館舉辦了萬人級別的棟篤笑。
許冠文認為棟篤笑要籌備十年,一部電影也要籌備十年。
這一切都源於他對這個世界的悲觀。

正因為喜劇演員對世界的想法是悲觀的。
所以他們對痛苦更加敏感。
喜劇演員著眼於痛苦,並且希望用自己的方式來為其他人帶來歡樂:
「笑不笑是一回事,引人發笑是最偉大的。」
這份偉大的事業,許冠文幹了一輩子。
他是真正的「喜劇之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