濱口龍介的《駕駛我的車》無疑是2021年最令人矚目的電影。這部時長三小時的作品,20天前獲得第95屆日本電影旬報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編劇、最佳女配角等獎項,成為最大贏家。在此之前,它還入圍了2021年第74屆戛納電影節最佳影片金棕櫚獎提名,並獲得了主競賽單元最佳編劇等獎項。此外,該片還擒獲美國電影金球獎、歌譚獨立電影獎等無數國際影展最佳外語片獎。正如公號導筒所言:自去年在戛納完成首映後,《駕駛我的車》便開始了勢如破竹的頒獎季獲獎之路。

《駕駛我的車》日本海報
在爛番茄網站評選的全球範圍頒獎季獲獎次數最多的5部電影,《駕駛我的車》位列第三,排名亞洲電影第一。2月8日,第94屆奧斯卡金像獎宣佈提名名單,該片一舉入圍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改編劇本和最佳國際影片四個重要獎項,是繼《寄生蟲》之後,又一部同時提名奧斯卡核心獎項和最佳國際影片的亞洲電影。
2021年,濱口龍介的另一部電影《偶然與想象》也在柏林電影節首映。在這一年,導演完成了兩部電影同年入圍柏林和戛納主競賽的強力表現。日本著名電影製作人市山尚三說,2021年是會被記住的一年,世界在這一年發現了濱口龍介,雖然我也想過這一天總會來,但也很意外,來得比我想象的早。

濱口龍介
《駕駛我的車》改編自日本著名作家村上春樹的短篇小說,講述了中年舞臺劇演員家福(西島秀俊飾)撞破了身為編劇的妻子音的一次出軌,然而,他安靜地關門悄然離開,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一如往常與妻子融洽且恩愛地生活在一起。直到妻子去世,家福都沒能對妻子坦誠,這變成他的心結。隨後,尚未從悲傷中走出來的家福接受邀請,來到廣島,準備《萬尼亞舅舅》的話劇演出,準備把自己沉浸在工作裡。不同國籍的演員們在家福的指導下,以各自的母語反覆研讀劇本。劇場為家福僱傭了一位女性司機渡利,每天接送家福前往排練場地。在相處中,家福開始逐漸和渡利交流自己的內心世界,渡利心中也有一段不願面對的秘密往事,兩人的創傷在最後的返鄉之旅中坦然撥開,彼此的相擁與寬慰使塵封的往事得以重新審視,一絲慰藉與釋懷在心中升騰(改編自豆瓣)。
《駕駛我的車》作為「元電影」,嵌入了一個異質媒介——戲劇。濱囗龍介的電影語言本來就有極高的戲劇媒介屬性。家福導演的這出話劇——《萬尼亞舅舅》是俄國作家契訶夫名作。在電影中,來自不同國家的演員來參演,有日本、韓國、菲律賓等國,還有一名來自台灣的演員,在劇中說著漢語與同劇演員進行交流。

《駕駛我的車》劇照
扮演這個角色的是台灣演員袁子芸,儘管戲份並不多,但令人印象深刻。袁子芸出道沒幾年,陸續出演了《一出好戲》《泡沫之夏》《大唐女法醫》等一些大陸影視劇。2月11號,《駕駛我的車》在台灣正式上映,譯名叫《在車上》。我們在這一天,通過網路跨海採訪了她,以下為訪問內容:
黃豆豆:今天《駕駛我的車》在台灣公映,你有沒有參加一些跟這個影片有關的活動?
袁子芸:今天有一場特映,我邀約了一些朋友、家人,所以會和家人、朋友一起看。
黃豆豆:非常祝賀,這個影片獲得了這麼多獎項。我去年在看這個電影的時候,發現片中有您,一個台灣演員,還覺得蠻驚訝的。所以,想問一下,當時您是怎麼演到這個片子的?是有華語圈中徵選嗎?
袁子芸:當時是因為我的經紀公司有收到這部電影徵選演員的資訊,公司就幫我報名。後來因為疫情,所以我是通過視訊的方式參加試鏡,然後就被選上了。

袁子芸在《駕駛我的車》
黃豆豆:那視訊徵選都是通過什麼樣的方式呢?口試還是表演?
袁子芸:導演給了我一段《萬尼亞舅舅》的文字,把其中的一段臺詞讓我朗讀。因為沒有辦法演,所以他們就請我讀臺詞。導演有一個很獨特的讀本方式,就是會請你用不帶情緒,然後非常緩慢的方式讀臺詞,所以試鏡的時候就是要求我用這樣的方式讀,想像你說話的對象,他的肚子裡面有一個鈴鐺,然後要用你的文字去讓這個鈴鐺的震動變大或變小。不是用你聲音的大小,也不是用你情緒的張力,是用文字本身去影響那個鈴鐺的震動,在試鏡的時候用這些東西很抽象,也不太確定自己在做什麼,但是導演就是用這樣子的一個方式,包括他之後在正式讀本的時候,也用這樣的方式來進行。
黃豆豆:對,我看那個戲裡面也有這個鈴鐺道具的使用。那您之前有沒有對濱口導演有過多的了解呢?或者說有看過他的一些其他戲嗎?
袁子芸:了解的不多,之前看了《睡著也好,醒著也罷》以及《happy hour》(《歡樂時光)。
黃豆豆:那你去日本拍了多久呢?是在廣島是吧?這個戲大部分也都在廣島拍嘛?最後一場戲是不是有去韓國拍攝呢?
袁子芸:我們實際拍攝的週期大概是三週。是在廣島拍攝的,但男主角夫妻之間的戲主要是在東京拍,因為我們這部電影原本是2020年的2、3月左右開機,但因為碰到疫情的關係,所以就延期延到了10月、11月,所以當時他們開機的時候就先把東京的部分拍掉了。所以我們所有海外的演員到東京隔離,隔離完之後去廣島拍攝,最後去北海道拍攝。
黃豆豆:你們當時拍的時候應該也沒有想過這個片子會獲得這麼多國際電影節的青睞吧?
袁子芸:不知道導演或是製作方有沒有想過,他們可能比較了解這樣子的環節,但是因為我沒有過這樣的經驗,所以從來沒有想過。
黃豆豆:你們跟這幾個不同國家的演員在拍片的過程中,是怎麼交流的呢?
袁子芸:現場是有翻譯的,韓國演員他們有韓文對日文的翻譯,我跟菲律賓演員有一個對日的翻譯。如果在戲外日常聊天,比如演員們之間或是跟工作人員在聊天,會講日文的人就會說日語,而我就會用英語跟他們溝通。我也會說比較簡單的日語,所以聽一些單詞或是講一些很簡單的東西時,我就會盡量用一些日文或者英文再加上肢體語言跟他們溝通。
黃豆豆:從一名演員的角度,或者從一個角色的角度來看,您覺得濱口龍介為什麼要把《萬尼亞舅舅》這齣戲裡,設置成多國語言的這樣一種設置呢?甚至還有一個聾啞的人存在。
袁子芸:嗯。我覺得在片子裡面導演也有解釋過他的用意。他覺得有的時候,演員因為是在演戲的關係,我們都已經知道了對方的臺詞是什麼,所以有時不會很認真地聆聽對方,自己也會感受到沒有被認真的聆聽,所以他希望透過多國語言的方式,要求演員必須要更專注地在對手的臺詞上面,更專心的去聆聽。我一開始在排練的時候,其實覺得「誒?真的會更專心地聆聽嗎?」,因為我聽不懂對方的語言,所以會變成去找他的臺詞裡面的一些cue點,就是可能「噢!我聽到這個聲音,他講這個字的時候就該我講話。」我反而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只是在找一個cue點。但是因為我們跟濱口導演一起讀本的次數非常的多,所以我們讀到後面的時候,大家對彼此的臺詞已經非常的熟悉。有這個臺詞的熟悉度,而且又是不認識的、不流利的語言,所以會需要更專心地去聽對手講話,我覺得到最後是真的有達到導演說的,至少從我自己的體會上,我有感受到真的是需要更認真地聽對手的臺詞。我覺得這件事情可能也勾到導演在電影裡面想要「傳遞溝通」這件事情,就是人與人的連接是透過各種方式的溝通。從不同的情緒上面–共享著痛苦的話,這也是一種連接的方式,跨語言的溝通也是一種連接。也許我不太知道導演本身的用意,但是我自己從這些角度裡面是有了一些這樣子的感受。
黃豆豆:2021年很多影評人都認為世界發現了濱口龍介這個導演,我想了解一下你在跟他合作的時候,覺得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或者說他在片場是會有一些不一樣的導演的方式嗎?
袁子芸:我覺得濱口導演是一個非常聰明又非常謙卑的人,我們在跟他工作的時候,他非常的尊重每一個工作者,他很嚴肅,又很認真,並且又很溫柔。他的溝通方式以及調整演員的方式,都是非常溫和的,然後我覺得濱口導演最特別的就是他讀本的方式,也有在電影裡面呈現出來。當時我們是一個一個演員,會單獨的跟他讀本,然後導演會提前約時間,你要讀你所有的場次,他會聽得很認真,就算他聽不懂那個語言,也會很認真的聽你的語氣,接著他會問說我發現你這一次讀的方式跟上一次有點不同,你是做了什麼調整?為什麼要做這個調整?在理解了之後,他可能會問說那你比較喜歡哪一個,或者說那我們還是照原本的方式,過程中他會非常敏銳地去聽你的表達。我們讀本的次數非常非常的多,這個非常頻繁的讀本,可能是導演非常習慣和他很相信的一個方法吧,也是我在其他導演那邊沒有碰過的。

《駕駛我的車》劇照
黃豆豆:嗯。那去年去戛納首映的時候,您是跟導演一起過去了是吧?想了解一下當時影展的觀眾,或者當時評委會有一些什麼有意思的情況發生嗎?
袁子芸:嗯,我第一次看這部電影的時候是自己在家裡,覺得它很多的內容是偏悲傷的,所以我看的時候是覺得偏嚴肅的。但是我們在戛納首映的時候,戛納的觀眾看得是非常輕快的,有很多我們沒有預想到的地方,觀眾笑得很開心。當時我跟三浦透子兩個人就會一直互看,想說這個地方我們沒有料到是好笑的,但是觀眾反應就是跟我想象的不一樣。尤其是片中韓國女演員跟她的丈夫在家裡吃飯的那一場戲,觀眾是笑得很開心的。雖然那場戲原本在劇本里面就是一個比較輕鬆愉快一點的戲,但是我感覺戛納的觀眾可能觀影習慣還是跟我們有一些不同吧。(笑)

《駕駛我的車》劇組在戛納
黃豆豆:(笑)那就是觀眾也對這個片子給予了好評啊。
袁子芸:當時大部分的人,不論是工作人員或者是在那邊碰到的媒體,他們給的反饋都是很好的。
黃豆豆:嗯,能給我們介紹一下跟日本巨星西島秀俊合作的時候,有沒有一些趣事發生?或者可以介紹一下他在生活中是一個什麼樣的演員嗎?
袁子芸:我覺得可能因為他在戲裡面的角色是導演的關係,所以對我們還是有一點嚴格。但是他本人是一個很友善、很親和的人,我們後來稱他為西島大哥,就像是照顧我們的大哥。我覺得因為他有角色的那種威嚴在,所以我自己還是會對他有一種距離感,會感覺到他是前輩,我覺得劇中人物角色的設定,會代入到我們彼此現實生活相處的模式之中,會有一些比較大的影響。

西島秀俊在《駕駛我的車》
黃豆豆:關於這個片子我們就聊到這裡,下面咱們聊一下您個人的演藝道路。您之前是在國外讀的書,那麼想了解一下您之前是學表演的還是其他科系?
袁子芸:我在美國讀的大學,當時讀的是經濟和會計,所以跟表演沒有任何關係。(笑)
黃豆豆:那回台灣後是怎麼走上演藝道路的呢?
袁子芸:其實我最初想要讀的是大眾傳播系,但是後來上大一的時候同時上了一個經濟學的課,就發現其實經濟的考試我考得還挺順的,也蠻有興趣,那時候企圖心也很大,想說那就雙主修好了。但是到讀完大學的時候,我其實就知道自己永遠不可能會踏上金融或是財經、會計相關的工作。所以回台灣之後第一份工作做的是行銷公關。那個時候就是有一個朋友推薦我去廣告試鏡。就當去賺個零用錢。之後才一邊開始拍廣告,一邊工作。大概就是在做公關的第三年的時候,那個朋友覺得我是不是對錶演這件事也有一定的興趣,就問我你要不要考慮轉演員。如果有想的話就趕快決定,因為年紀也不小了(笑)。

袁子芸生活照
黃豆豆:那你差不多是在2016、2017年左右出道?
袁子芸:我大概是2015年的時候出道,那時候上表演課,然後開始試鏡。但是在2016年的時候才真的接到了第一個戲劇方面的工作。
黃豆豆:那我看您好多的工作基本都是在大陸這邊,大陸的一些電影和電視劇。之前我有看過幾個,像是《泡沫之夏》《一出好戲》《大唐女法醫》
袁子芸:對。第一部戲是在橫店接到的工作,也很感謝那時候有很多機會可以參演。

《大唐女法醫》劇照
黃豆豆:你原來的工作重心主要在大陸這邊,近期都回到了台灣這邊。那接下來有什麼戲在拍嗎?
袁子芸:對。去年有拍兩個作品,不過片方那邊還沒有正式發表訊息,要再等一陣子才能分享。現在在拍一個台灣的都市劇《因為你如此耀眼》。
黃豆豆:臺劇近兩年發展得也挺好的,也不再完全依賴幾家電視臺播出,走上了串流媒體的平臺,題材也比較多元,尺度也大了一些。
袁子芸:是的。我覺得可能也有了一些播放平臺,大家的觀影習慣也開始轉變,一些不同的題材也都開始嘗試。像是歐美劇的集數都是一季8到12集左右,所以大家也開始製作這種比較精緻一點的影集。
黃豆豆:除了電視劇,我覺得你在電影這方面雖然作品不多,但《一出好戲》《駕駛我的車》都是非常重要的作品。這幾天我也看到了濱口導演分享被奧斯卡提名的喜悅,那對奧斯卡你有什麼樣的預測或者是期待嗎?
袁子芸:我很難去做預測,因為有很多其他作品我也沒有看過,但是我還是對導演挺有信心的,希望可以創造一個歷史。

《一出好戲》海報
黃豆豆:我覺得很有可能會獲得最佳國際影片。(笑)
袁子芸:最佳國際影片的聲望確實挺大的,但我可能比較貪心,希望可以拿下最佳影片以及最佳導演。我記得奉俊昊導演的《寄生蟲》剛得獎的時候,他曾在一次採訪中提到自己未來看好的20位導演,濱口龍介導演就在其中。
黃豆豆:是的。那內地這邊,除了與黃渤導演合作,您還期待和什麼樣的導演以及演員合作?或者有某一類特別想演的題材?
袁子芸:我其實很想嘗試古裝武打、動作之類的題目。

袁子芸生活照
黃豆豆:你是不是有武術的基礎?
袁子芸:一點點,我最初準備入行的時候做過一些肢體開發的訓練。當時的經紀人問我想學武術還是跳舞。我因為對武術有興趣,就想說來學學看武術好了,很希望有一天可以用上。
黃豆豆:今年會來大陸這邊進行創作嗎?還是留在台灣?
袁子芸:因為疫情的原因,試鏡會變得比較困難。但如果有工作機會的話,一定會來。
錄音整理:翟嘉璇、代子億、塗丹妮、董慧峰、周金巧
圖片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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