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級餐廳裡,一個男人在和一位妙齡女子吃飯。
看這氣氛,誰都知道兩人正在甜蜜約會…
男子緩緩開口:你喜歡我嗎?
女子臉頰微紅。
「喜歡」她害羞地說。
「按常理來說,我們再這樣吃兩頓飯就能開房了。要不我提前把那兩頓飯錢給你,咱倆現在就去酒店?」男子一本正經提議。
哈???
美女暴怒!
眼前這個臭男人,仗著有錢有名就臭不要臉!初次約會就精蟲上腦!呸!
美女拿起包包,悻悻而去。

看著美女的背影,男人搞不懂自己哪裡做錯了。甚至在節目上,大言不慚的把事情原本講出,惹得鬨堂大笑…
這個人出了名的口不擇言。
只有想不到的,沒有他不敢說的。
「後悔離婚了,淨身出戶變窮之後,情人嫌棄我,連朋友也不聯繫不上了…」
「東京奧運會簡直丟臉死了,以後我都不好意思出國了…」
「情人還是越多越好。有一個情人會形成三角關係。兩個、三個情人就是四角、五角關係。情人越多關係就越接近於圓,摩擦和風波也會越少…」
這個性格奇葩,口出狂言的人,就是日本著名導演,演員,小說家,藝術家——北野武。

北野武
北野武,代表作《壞孩子的天空》、《花火》、《菊次郎的夏天》等。
作品多次得到國際電影節的提名,曾獲威尼斯電影節金獅獎,最佳導演獎,最佳影片獎;日本大師級導演黑澤明,更是視他為日本電影的未來。

海報:《壞孩子的天空》《花火》《菊次郎的夏天》
不過,在北野武成為北野武之前,曾有個特別的身份。
據說,外國影迷一度不願承認他這個身份,粉絲們不願相信那樣的人,和這位影像大師是同一人…
今年,日本電影《淺草小子》網飛上線,由劇團一人編劇、執導,戛納影帝柳樂優彌主演,豆瓣8.1。
這部電影,基本還原了北野武早期的人生經歷,還有那些往事給他的影響和改變…

日本,淺草,小劇場裡。
臺下的男觀眾們露著壞笑,色眯眯看著臺上的美女。
她正在表演脫衣舞。


性感的身材,漂亮的臉蛋,撩人的姿勢…劇場內充滿曖昧桃色氛圍。
有個打雜小弟,低著腰身,過去撿走脫下的衣服…
這個小弟叫做阿武。

某天,阿武突然被通知,趕緊換上女裝準備上場。
別誤會,不是讓阿武跳女裝大佬版的脫衣舞。
他是被臨時拉去湊人,表演短劇。
(短劇:一種日本傳統喜劇。在設定的故事背景下,演員們穿上和角色對應的服裝,進行互動,產生笑點。)

原來,法蘭西的劇場的創始人,也是業內資深的搞笑藝人——深見師傅,他的表演搭檔臨時來不了,於是點名讓阿武上臺替補。
阿武頭腦一片空白。
「為啥是我?」
他平常在劇場就負責打打雜,哪有表演經歷啊!
但師傅卻毫不在意,只說了一句話:我帶話題,你自己隨意配合就行。
人生的轉機,通常都來得無聲無息。

當晚的演出效果特別好。
師傅輕鬆用幾句話,讓頗顯尷尬的局面變得妙趣橫生,笑聲此起彼伏。
就連在臺上木呆呆的阿武,都彷彿是為了這幾句話而故意演成那個樣子,渾然天成。
不愧是大師,阿武一直很崇拜師傅。
他夢想有一天,能成為像師父那樣優秀的搞笑藝人。

選阿武上臺,師傅自有他的道理。
阿武退學後,雖立志成為搞笑藝人,然而沒錢沒背景的他,只能在小劇場打工,偷師學藝。
師傅曾在阿武面前,隨便跳了一段踢踏舞,誰知道這小子頭腦聰穎還刻苦勤奮。
不忙時就一個人練,練到滿頭大汗,練到筋疲力盡,跳得有模有樣。

師傅隱約預感到,阿武這小子,未來能成事,可以栽培…
接下來的故事,順理成章。
得到師傅的賞識後,阿武得以用搞笑藝人的身份登臺演出。
雖然不過是脫衣舞節目間的暖場演出,時間不長。但他毫不介意,一門心思放在寫段子,練颱風上,像打了雞血一樣拼命學。
那也是阿武最幸福的時光。


一次,師徒幾人酒足飯飽,正欲離開飯店。
阿武恭敬地把師傅的鞋子放好。
誰知,師傅突然發怒,大罵「八嘎呀路」。

阿武非常驚恐,呆若木雞。
師傅訓斥到:要把那邊紅色高跟鞋拿過來才對啊!然後我就會穿上高跟鞋吐槽你,才有笑點!
平時不懂得裝傻搞笑,舞臺上怎麼能做得到?


讓人心甘情願的笑哪有那麼容易?
搞笑藝人這條路,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
裝傻,扮醜,這些東西必須手到擒來,融入身體,才能在舞臺上得心應手,逗人捧腹大笑。
只要博人一笑,他們寧願把給人展示自己的傷疤,調侃這傷疤的奇形怪狀。
悲情且浪漫,狂熱且瘋狂。
他們是天才,更是瘋子。

時間流逝,阿武進步神速。
師傅看在眼裡,喜在心裡。
可不久後,阿武,竟然提出要離開劇場。

旁人議論紛紛。
師傅苦心栽培,言傳身教,甚至幫阿武解決了衣食住行,當親兒子疼,結果現在學到點本領,就把師傅一腳踢開?
忘恩負義!

其實,彼時的阿武,也是幾經掙扎糾結,才硬著頭皮張口。
脫衣舞女郎千春,是阿武的好朋友。
她夢想成為歌手,常在夜裡空無一人的舞臺上,偷練唱歌。


偶然間,阿武為千春爭取到機會,在幾分鐘的表演空檔上,一展歌喉。
在舞臺上的千春,歌聲婉轉動聽,微笑若隱若現,沉醉於音樂中…
原來一個人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時,是會散發出如此迷人的光彩…阿武第一次看到那樣的千春。

一曲完畢,臺下歡呼一片。
有個混蛋喊:唱完了嗎小妞,現在開始脫吧!哈哈!


千春的微笑破碎在臉上。
那瞬,阿武看到,她身上的一束火焰,永遠熄滅了。

生活狠狠敲醒了半夢半醒的阿武,讓他睜眼看看。
這個劇場裡為數不多的觀眾們,都是帶著最原始的慾望而來,他們來看女人,看肉體,看情慾…
短劇?不過是助興演出…
唱歌?不過是正餐前的開胃菜…
剛剛進廁所的男人,是已經是今天第n個打飛機的觀眾了。
聽著門內的喘息聲,阿武從來沒有那麼絕望。


留在這,我一輩子都是面對這種觀眾。
甚至,沒有觀眾…
當時「電視」這種新興產物席捲全國,法蘭西劇場受到很大沖擊,客人比以往少了很多…
世界那麼大,誰都無法禁錮住一隻羽翼豐滿的雄鷹。
阿武離開了。

他這麼一走,是對的。
因為更輝煌的未來,正向他揮手。
脫離了法蘭西劇場的舒適圈,這次阿武要完全靠表演實力,才能爭取到演出機會,養活自己。
阿武和舊相識阿清,成立了二人漫才組合「TWO BEAT」。

他們決定開始一種全新的風格。
大膽犀利,毒舌搞怪,尺度無下限。
無論吐槽政治、吐槽社會事件,還是吐槽男女那點事,全都信手拈來,來者不拒。
觀眾下面有老年人,他們吐槽:那邊的老奶奶,你可別聽到一半就死了!
吐槽日本人從眾的性格:斑馬路是紅燈的話,只要大家都一起闖就能過。
調侃外貌:這傢伙(搭檔)的姐姐都是醜女,醜到都能從政府那裡領補助金…

當時日本經濟飛速發展,大量新興事物湧進朝氣蓬勃的日本社會,人們對休閒娛樂的需求空前高漲。
觀眾們渴望的是新鮮的,刺激的,打破常規的新事物。
阿武的風格剛好順應了這股潮流。
漸漸地,組合越來越紅,演出爆滿,一票難求…
後來的搞笑藝人比賽上,「TWO BEAT」成功拿下全國第一,風頭無二。
這也是導演、演員北野武的演藝道路的起始點。

TWO BEAT
後來的北野武,也變成了大多數影迷熟知的北野武。
好奇心旺盛的他,開始嘗試自己拍電影。
不小心拍了個處女作《凶暴的男人》,得了日本電影獎的最佳影片、最佳導演,開啟了北野武暴力美學風格。

《凶暴的男人》
不小心拍了個《菊次郎的夏天》,被戛納電影節主競賽單元提名,也被列入豆瓣電影top250,50多萬人給出了8.9分的高評價。

《菊次郎的夏天》
不小心拍了個《阿基里斯與龜》,根據劇情需要畫了一百多幅畫,結果藝術界評價頗高,作品在國外開了好多次展覽…

《阿基里斯與龜》
回過神時,那時的在法蘭西劇場撿衣服的打雜小弟,已經成為了能代表日本的世界級藝術家…
出席節目時,雖然主持人介紹都是「導演北野武」,但只要他在,就有笑聲在,就有「神句」出現。


師傅的那句教導「平時不懂得裝傻搞笑,舞臺上怎麼能做得到?」已經成了他的條件反射。
成為大人物之後,他也依舊不在乎什麼面子人設。
在電視上隨便穿女裝,cosplay魔法少女…

買了夢想的豪華跑車自己不開讓司機開,自己打車在後面跟著。
然後和計程車司機顯擺:看到那輛豪車了吧,我的!
八卦記者為了挖他新聞,跟北野武的女性朋友起肢體衝突,女方受了傷。
北野武知道這件事立馬帶上十幾個精壯小夥,把雜誌社給砸了。

他的幽默風趣,他的真誠可愛,他的意氣用事,他的笑,他的苦,他的淚…一同構成了現在這個五顏六色的「怪咖」北野武。
他一直是爭議十足的人物,愛他的人說他直爽真實不拘小節,厭他的人說他粗鄙下流不成體統。
那又如何?
爭議,不也很有趣嗎?

電影中,北野武和師傅之間,還有一段感人至深的後續。
雖然這段往事非常戲劇化,但它卻真實發生的事。
組合「TWO BEAT」獲得全國第一後,北野武只想去見一個人——師傅。
師傅過得並不好。
他堅持自我,不願順潮流而變,法蘭西劇場倒閉了很久。窮困潦倒的他,去了小工廠打工。

看到愛徒來看他,師傅喜出望外。
北野武畢恭畢敬把比賽獎金奉上:師傅,這是我的心意,請您收下。
師傅樂呵呵說:喲,現在都知道給師傅零用錢花了。


在飯店裡,師傅自豪地對旁人稱讚徒弟,誇他天賦過人,誇他懂得感恩…
兩位搞笑天才坐在一起,聊天一個梗接一個梗。
一旁的顧客服務生都圍坐在一起,邊聽邊笑,好像一場即興脫口秀表演…

誰也沒想到的是,這次見面,是師徒倆最後一次見面。
提起師傅的去世,北野武一度非常內疚,認為是自己害死了師傅…
那天兩人吃完飯,師傅喝得醉醺醺回到家,倒頭就睡。結果菸頭沒有熄滅,引起大火,最終葬身火海,遺體都燒焦了…


殯儀館裡,阿武獨自走到師傅的遺像面前,眼淚滿眶。
面前的人,是我的一生最重要的啟蒙者。
他在我最苦最難的時候,給了我一口飯吃;
他知道我的夢想的時候,幫我打開了那扇門。
他把畢生積累全部教給我,讓我從愣頭小子變成舞臺上的新人笑星。
他的那句「平時不懂得裝傻搞笑,舞臺上怎麼能做得到?」是我一生不忘的從藝做人的準則。
我過去的,現在的,未來的所有驕傲、肯定、成績皆是因他而來…
師傅,本以為終於有機會可以報答您的恩情了,可最終我還是欠您太多…


北野武淚流滿面,說了今生跟師傅的最後一句話。
「遺體都燒一半了,火葬場那邊說只收半價,真是賺到了啊,師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