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造車是一個後悔的哲學。
採訪:《中國企業家》記者 何伊凡 任婭斐
文:任婭斐
編輯:馬吉英
來源:中國企業家雜誌(ID:iceo-com-cn)
「很多人跟我講,造車是一個後悔的哲學。」在廣州總部接受記者專訪時,小鵬汽車董事長、CEO何小鵬表示,造車是一個長週期的事情,如果規劃不清晰,會很痛苦。
對他來說,這種「痛苦」是一種全新的體驗,也激發了他的鬥志和更大的潛能。
2017年何小鵬離開UC加入小鵬汽車,造車5年來,經歷過高光,也數次陷入低谷。他曾一度面臨諸如融資難、現金流吃緊、晶片荒等現實難題,也在2021年實現過完美逆襲,在2021年成為造車新勢力的銷量冠軍。
但在2022年,新挑戰又出現了。新車G9上市的波折讓他重新思考組織架構、產品業務、運營管理、宏觀環境等話題。「小鵬汽車過去太過於關注技術創新,但技術創新最終服務於客戶。在技術創新到客戶的過程中,我們做了事情,但是沒有做到足夠好。」何小鵬說。
硬幣總有兩面,在何小鵬看來,這是挑戰,也是「2022年最好的事情」:「因為出現了錯誤,所以看到了自身更底層的問題。」
強調底層「邏輯」,是過去多年產品經理的身份在他身上刻下的痕跡。如果回到造車之初,他會跟當時的何小鵬說,「造車好痛苦的,要想清楚。」但進入造車這個最難的行業之一,他也認為是一種幸運,「對我有很多的鍛鍊,認識了很多朋友,也鍛鍊了一點點酒量」。
更重要的是,他認為,「在中國的經濟環境下,我覺得一定要有人在硬體加軟體的組合上進行創新,只有做成這樣的事情,將來你才有基礎去做一些更有挑戰、更酷的事情。」
造車給他帶來哪些改變?對產品的認知是如何建立起來的?判斷決策的底層邏輯是什麼?如何評價雷軍、李斌、李想?2023年1月,《中國企業家》深度對話何小鵬,試圖找尋這些答案。
本次對話的內容要點包括:
1.造車是一個後悔的哲學。因為造車是很長週期的事情,可能要花24個月到48個月,這個時候你需要規劃當時的環境、變化和想法。如果規劃不清晰,你是很痛苦的。
2.小鵬汽車過去太過於關注技術創新,但是在技術創新到客戶的過程中,沒有做到足夠好。
3.今天絕大多數汽車人內心是不相信智慧化的,他們認為智慧化只是銷售的方法論,或者營銷的噱頭。但是熟悉網際網路的人都知道,這是一個巨大的機會。
4.中國有很多企業管理很好,但是如果抄它的話,必死無疑,因為你沒有它的天時、地利、人和與成長環境。
5.我們高中老師就喜歡問我最近怎麼樣了?最近說話多不多?
6.能者上,不能者下,如果有一個能者超過我了,我還有股份,再給他一些股份,等於他在幫我創造價值,我為什麼要去控制它呢?他只要是為企業好,我就會拼命鼓掌。
7.我從來沒有覺得雷軍是我的對手,就是導師、大哥。但是我不想成為他,我覺得他太累了,太努力了。
8.要不然做得足夠精彩,要不然轟轟烈烈死掉,小而美不是我想做的事情,我的目標就是最上面。
以下為對話整理:
01
我們還有非常多的牌
記者:2022年蔚小理三家都遇到了一些挑戰,也有很多反思,你對2022年的感受是什麼樣的?對2023年有什麼展望?
何小鵬:如果用一個詞來形容2022年,我覺得是「仰望」。
什麼叫做仰望?仰望在某種角度上是站在一個谷底,是一種深度的反思,是對未來的期望或者要求會更高。比如我們在2021年定的戰略規劃是期望做成一個有很好利潤的公司,但是2023年我們看到市場的變化是,智慧汽車會像電腦、智慧手機的發展一樣,最終只有三家到四家。在中國除非你有非常好的差異化定位,否則很難成為一個小而美,或者是中而美的公司。所以我覺得2022年是站在挑戰之中,仰望下一個五年。
記者:這個詞用的非常好,仰望不只是往上看,也包含著往後看和往前看。如果往後看進行復盤,你覺得過去一年有哪幾件事做得還不錯?哪幾件事是需要深度反思和做一些行為上的調整?
何小鵬:造車的時候,有很多人跟我講造車是一個後悔的哲學。

記者:怎麼理解?
何小鵬:因為造車是一個很長週期的事情,可能要花24個月到48個月,這個時候你需要規劃當時的環境、變化和想法。如果規劃不清晰,你是很痛苦的。造車和網際網路不一樣,網際網路沒有供應鏈,沒有製造,是數字資產,所以追求迭代,甚至一天一迭代,你不用想得很清楚。
回到2022年,我覺得第一個沒有做好的事情,是沒有判斷好行業的變化、宏觀的變化對汽車行業的影響。比如沒有判斷出來電池漲價會如此之高。2021年最難的是什麼?晶片的供給。2022年最難的是什麼?電芯的漲價。電芯漲了60%,導致整車成本漲了20%。
第二個沒有做好的事情是我們的新車G9。小鵬汽車過去太過於關注技術創新,但技術創新最終服務於客戶,所以在技術創新到客戶的過程中,我們做了事情,但是沒有做到足夠好。
2022年最好的事情是什麼?因為出現了錯誤,所以看到了自身更底層的問題。
記者:有沒有被這些錯誤擊倒?
何小鵬:不會擊倒。為什麼?我們之前是迎風跑,核心是誰跑得最快,如果是10年的規劃,核心是誰跑得更遠。2022年給了我們很好的反思機會以及很好的時間去調整,因為我們還有非常多的「牌」,所以現在的調整是不慌的,是穩定有序的。所以2022年對我們來說就是重新考慮了未來5年的規劃,調整了整個組織體系,今年也會繼續,這是我覺得做的一個非常有價值的事情。
02
要麼足夠精彩,要麼轟轟烈烈死掉
記者:剛剛你說造車是一個後悔的哲學,當然這個後悔的哲學不是最近幾年才出現,可能它是貫穿汽車工業史的一個發展邏輯。
回到小鵬汽車,其實有一些壓力2022年你是沒有辦法化解的,比如原材料漲價,有一些可能早一點意識到是能夠化解的,比如和使用者溝通的問題。在2020年或者2021年,你為什麼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

何小鵬:首先內部在價值觀上,一個很重要的問題是沒有全力以赴做好這一件事。企業剛創立時,可能所有人都在做一件事情,企業快速成長的時候,會有更多人同時做幾件事情,這就要求你有更統一的價值觀,更強大的組織和管理能力。小鵬汽車是一個中型的創業公司,綜合管理能力就要提高,比如你有想法但是你的行動沒有做到,你原來想做到75~80分,但行動能力卻滯後了10~15分。
第二個問題是市場在變化,3年前整個市場關注度不高,從去年開始,市場的火熱程度起來了,所有人會期望你做得更好,客戶會期望更多,要求也更高。這個時候企業也在往上發展,你本身就應該做得更好,但是你沒有做到,就會形成落差。
另外小鵬的產品路徑可能跟其他公司不一樣。他們可能是先做比較貴的車,往下打,我們是往上走,那使用者的期望也會有差別。當然,對我來說,反思就是如何讓我們明天的組織能力去適應這種變化。
記者:你自己在這個過程中感覺到往上衝的痛苦嗎?
何小鵬:我覺得這個壓力(讓我)很興奮。從前五,前三,逐步走到前二,這是一個過程。首先你要進去,然後不斷地改變自己,包括產品、銷售能力、客戶體驗等等,小鵬走出勇敢且紮實的一步,這一步至關重要。
我覺得在過去的實踐裡面,有很多企業這一步要不然不敢走,要不然走的很弱。我們有一個總結是說,好的時候實際上我們沒有那麼好,有問題的時候實際上我們也沒有那麼多問題,只是說我們對自己的期望高了,客戶們對我們的期望也高了,我們還沒有做到足夠好,但是我們沒有退步,只是沒有跑得更快。
記者:我有一個判斷,想跟你驗證一下,蔚小理三家是不是都處在一個中間的位置?因為上面有特斯拉、比亞迪,再往下還有一大堆追趕者,卡在中間的位置是最難受的,你自己怎麼看這件事?
何小鵬:不會,如果我在下面的位置,還要往上看兩層,如果我在上面的位置,我還要再往上看,我覺得永遠都是這樣的邏輯,就是仰望,你在不斷往前走。我對於內部的邏輯是,要不然做得足夠精彩,要不然轟轟烈烈死掉,小而美不是我想做的事情,所以我不會有在上下中間的這種壓力,我的目標就是最上面。
03
下一個五年,智慧汽車是行業大賽點
記者:你自己第一次開G9的時候,有感受到興奮和緊張嗎?
何小鵬:我開了好多次,開了三四十公里的時候,對G9的機敏性、操控性和底盤的感覺是非常好的。一定要說很強烈的(興奮感),小鵬汽車的第一款車,我開的時候是更興奮,更激動的。

記者:每一款車你自己都試駕過,是深度的使用者,你記憶中開哪一款車的時候,這種緊張感會更強烈,覺得需要改的地方特別多?
何小鵬:G3的上一款。我們內部代號叫David,後來沒有推出來。我是2018年年底開的那款車,開到路上幾十公里就拋錨了,但是興奮感、緊張感都有。
2022年讓我印象深刻的一次是試駕P5 CNGP(城市NGP智慧導航輔助駕駛)的時候,因為我每個月左右會開一次,但這是我開了那麼多次智慧輔助駕駛,第一次感覺到很輕鬆,很放心,覺得它安全且不傻。
記者:什麼叫不傻?汽車怎麼做到不傻?
何小鵬:我希望我們的智慧駕駛開起來像是一個開了幾年的司機,而不是一個剛剛會開車的新手,因為他對很多環境的處理不夠嫻熟,效率不夠高。我覺得它能夠判斷什麼時候該切線,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加速,如果有個車變了一下,我該減一點點速,但是不要剎停,那個時候我會感覺到它比較聰明,更像一個真實環境的人在嫻熟地開車。
所以那次開P5的時候,讓我比較興奮的就是,那是我第一次覺得高等級智慧駕駛會在之後快速形成拐點。因為以前所有的智慧駕駛都是幫忙不添亂,但是真正能夠讓駕駛習慣產生改變的,一定是高等級且全域的覆蓋,不是說你只能在100個場景裡面覆蓋3個場景,但是有97個場景是你的主場景解決不了的事情。
記者:2023年行業的賽點在哪?你會在哪個地方押注?
何小鵬:我覺得下一個五年會從上一個五年的新能源化進入到智慧化+新能源的組合。上一個五年,「智慧」是讓你更舒服,但是沒有它,你也行,下一個五年,核心是讓你慢慢形成依賴,當你換一輛車,你會覺得不習慣。再下一個五年,就是2027年到2032年,我認為無人駕駛會真正走到一二線城市。
所以我們認為下一個五年,智慧汽車會是一個大的賽點。
記者:對於智慧化,你可能比一般人更樂觀,因為即使是特斯拉,在國內它的智慧駕駛選裝包的訂閱率也不到2%,你怎麼看這個事情?
何小鵬:第一,我比絕大部分人堅信(智慧駕駛)的原因,是一開始我就認同。我相信它不會像智慧手機一樣,3年就改變了,它需要一個過程,這個過程剛好給了我們機會。第二,在中國,小鵬的智慧駕駛是走在最前面的,我們已經碰到了這裡面的所有問題。
記者:其實智慧駕駛有不同的解決方案和合作模式,但是小鵬還是傾向自己做閉環?
何小鵬:因為我們覺得智慧駕駛是真正實現智慧汽車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有很多解決方案提供商,在量產、規模上都或多或少碰到了挑戰,它需要硬體、軟體、客戶、安全場景、成本交付的全邏輯,我覺得靠單一公司是做不到的。但是10年以後可能會有公司能提供低成本的解決方案,但那時就會碰到另外一個問題,汽車廠商是變少了還是變多了?如果變得越來越多,這樣的解決方案公司是做的非常好的,如果變得越來越少,它是很難的。

何小鵬認為,下一個五年,智慧汽車會是一個大的賽點。來源:受訪者
記者:2023年你們要推出新的開發平臺。對於平臺化你的思考是什麼?
何小鵬:2020年小鵬汽車就在開發下一代平臺,2023年會全部推出,G9是下一代平臺的第一款車。當我們在平臺上推出三款車之後,後面供應鏈能力就會有一個很好的提升。
2017年到2022年,第一個五年是往前狂跑,不知道哪些地方對,哪些地方不對,試完之後在對的情況下做成穩定的一代平臺,平臺運行一段時間之後再跳躍到下一個平臺,這樣就會更有章法,而且成本控制得更好。我們跟很多整車廠不太一樣,整車廠是五年、十年的規劃,但是我們第一期認為是以創新為導向,第二期是在創新的基礎上,做成有價值的創新,且把客戶體驗做好。
記者:在SKU上會做一些調整嗎?你之前是不認同爆款邏輯的,但是你們也做了一些SKU的簡化。
何小鵬:隨著車型數量的提高,單車型的SKU會越來越少,甚至到了明年,有些車型的SKU只有一款或者兩款。我覺得將來智慧汽車每一款車型大概在一到兩個SKU,就比較合理了。
記者:供應鏈今年會有一些動作嗎?比如電池,你們是不是成立了一個叫廣州鵬悅動力的電池公司?
何小鵬:我們沒有成立,這是外界的誤讀。我們的規劃比較清晰,圍繞智慧化領域,我們實際上做了非常多的事情,比如今年會推出全場景智慧輔助駕駛XNGP(的主要功能),在有些領域我們希望做減法。
記者:哪些是需要做減法的地方?
何小鵬:比如我們現在不考慮在電芯領域做投入。其實做每一個領域都很難,做成功了都很好,但是要看你投了多少錢,你投100塊錢跟投100萬是兩種風險。在(電芯)這個領域,我們現在選擇合作。
04
既要守正出奇,也要思考遠方
記者:你們今年應該做了很多的組織覆盤和戰略覆盤,因為對新造車企業來說,組織的複雜程度很高,你既要懂製造,還要懂網際網路、懂智慧化、懂使用者運營,這對組織的拉通性、靈敏性以及穩定性會有很高的要求,你怎麼看這個問題?
何小鵬:我覺得做汽車企業,兩個基礎能力很重要,第一個是規劃能力,第二個是組織能力。就像建樓,如果不挖地基,可以建一兩層樓,但是要建80層、200層的房子,你的思考邏輯就會完全不一樣。2014年、2015年中國有數百家造車企業,最後只活下來幾家,大部分開始碰到的是資本的挑戰,很快就是管理的挑戰,所以從去年下半年到今年我都會持續調整組織。
我們現在是從1到2再創業。1就是建立了一個基礎的品牌,一個基礎的團隊,推出三款到四款產品,獲得一定的市場份額。再下一個門檻,可能是50萬輛。當然真正的門檻,我覺得是要達到100萬~150萬輛這個級別,你才拿到了智慧汽車的門票。這個時候組織能不能適應?所以在從1到2的時候,我們考慮的是如何篩選優秀的人才,如何用合理的機制激勵他們。

記者:網際網路公司一直存在一個萬人陷阱,到了一萬人的時候,組織的挑戰是倍增的,小鵬遇到萬人陷阱了嗎?
何小鵬:萬人陷阱倒說不上,我覺得是萬人管理上的挑戰。特別是汽車企業,它是分散式的,全國有數百家門店,你怎麼去跟這些一線的員工溝通,用什麼樣的方式管理、激勵,這都是不同的邏輯,不同的體系。
記者:所以你這次架構調整要解決的核心問題是什麼?你有學習的標杆嗎?
何小鵬:沒有標杆,中國有很多企業管理很好,但是如果抄它的話,你是必死無疑的,因為你沒有它的天時、地利、人和與成長環境。其次,組織調整對企業來說是一個相對比較內生的事情,你想大範圍學習也很難,因為你已經成長到今天這樣的規模了。
記者:調整之後,你的很多角色都在前置,比如對產品的管理,現在是你自己主抓嗎?
何小鵬:對,第一要前置,第二要聯通。大方向做好規劃,讓前臺有足夠的靈活度,但是他要知道你規劃的價值觀,什麼是你鼓勵的,什麼是你反對的。
記者:你自己對產品的理解是怎麼建立起來的?因為你之前沒有真正做過硬體、車,你對智慧化傾入了很多情感,但是智慧化畢竟要放在一個機械上實現,這兩種邏輯之間還是會有一些需要融合的地方。
何小鵬:硬體產品我是不敢做的,之前做的基本全部失敗了。網際網路產品會更想做到極致,但實際上最後你都不知道你的平衡在哪裡,經營在哪裡,因為這是兩套體系。
進入汽車體系後,我覺得最重要的一是守正出奇。什麼叫守正?出奇出在什麼地方?守正就是原來傳統的你要遵守,出奇是出一兩個奇。說實話我們現在還在踩坑,但是踩的坑越來越少。
二是思考遠方。什麼是奇的東西,什麼是該跨越的東西,你要看遠方它會變成什麼樣,但是它到底是10年到達還是15年到達,它的節奏是直線走的,還是曲線走的,既要有一定的計劃判斷,也要有學習應變的能力,因為市場環境在變化。
記者:過去5年當中,守正出奇在你身上有沒有這種撕裂感?你感受最強烈的一次是什麼時候?
何小鵬:大概2016年底第一臺ET(工程試製)車開出來時。我當時還沒有入職,他們說開出來的時候兩波人都哭了。汽車人哭了,說我們把自己做的一臺車開出來了,一群來自網際網路的人也哭了,因為這個車沒有油漆、沒有座椅,只有一個很簡陋的方向盤,一堆裸露的電線電池,雖然能開,但他們覺得這不是車。但汽車人覺得這就是生產車的一個過程。
所以這是一種很不一樣的思維邏輯,這種撕裂到今天還是很大的折損。今天絕大部分汽車人內心是不相信智慧化的,他們認為智慧化只是銷售的方法論,或者營銷的噱頭。但是熟悉網際網路的人都知道,這是一個巨大的機會,需要你對硬體、製造、客戶,有足夠的深耕,也許需要10年到15年的學習才能夠最終走到彼岸。
記者:這一點非常關鍵,對一個CEO來說有時候最重要的責任是做判斷和選擇,往A走還是往B,就像拆炸彈一樣,剪紅線還是剪藍線。我看到你做判斷選擇的時候,跟很多人的思考路徑不太一樣,你這種底層的判斷邏輯是什麼?
何小鵬:對於很多事情,我會判斷最終通過科技變革所帶來的產品趨勢,而且我會看很長很長時間。因為有很多的科技趨勢,最後會改變世界,改變我們周邊的生活,如果你判斷得很清晰,你就沒有勇氣去做了,當你有了勇氣走進去的時候,你才會去不斷調整。
在過去中國太多人是在做效率創新,資源創新。在這種情況下,First Move大的變革就需要有人去做。我覺得第一次創新的東西,大概要10年到15年才能做出來,所以有很多事情你要花10年到20年去思考、投入、準備,但是最終失敗還是成功,都是精彩的人生。我可能是一個有點技術情懷的創業者。

記者:你在財報溝通會上說,公司的中長期目標是將整體毛利率提高到25%以上,具體談談怎麼實現?
何小鵬:首先這不是一個短期目標,是中長期一定要實現的目標。其次這個目標的實現不應該僅僅來自於硬體,而應該是軟體跟服務。所以我認為自動駕駛、無人駕駛是最開始的一步,後面還有第二步、第三步的邏輯。我堅定地認為,如果汽車領域還是汽油車,還是硬體體系,中國汽車沒有走向全球前幾的機會,你要守正出奇,補充你的短板,發揮你的長板。
05
實現價值觀的統一,就要多打勝仗
記者:你可能也聽到過這樣的聲音,飛行汽車、機器人看起來像是大廠玩的遊戲,小鵬現在在創業階段,進入得是不是早了點?
何小鵬:很多人都說要把一個事情做到極致,但是也有很多事情需要10年、15年的儲備才能夠做好,SpaceX到現在大概有19年了,前面10年也沒有人看好。你沒有前10年的基礎,也不會有後面第15年、第16年越做越好的邏輯。大部分人講的邏輯都對,就是聚焦、聚焦、聚焦,但是我覺得人生就幾十年,你能夠幹幾件事?
記者:還要折騰?
何小鵬:對,他們可以講他們的,我會幹我的。
記者:你之前放在這的精力有多少,比如2021年的時候?
何小鵬:實際上並不多,我主要是幫他們拉班子、定戰略,現在拉班子的時間就更少了,主要幫他們定戰略、定規劃,不要做錯方向,其他事情都由他們負責。

何小鵬認為,達到100萬~150萬輛這個級別,你才拿到了智慧汽車的門票。來源:受訪者
記者:這次架構調整之後,你說會減少在生態企業上的投入,指的是在這些地方的投入?
何小鵬:是的。
記者:是不是你自己也意識到現階段還是有不同的重點,詩和遠方的事情肯定還是要幹,但是現在先把眼前的事情做好。
何小鵬:對,認同。
記者:你對使用者運營的觀點這兩年有變化嗎,你在小鵬汽車的APP上開了個人賬號,但是好像沒有運營?
何小鵬:我在APP上主要是了解一些事,但是我的同事,我們的很多團隊不光是了解,還要深度溝通,並且溝通之後要把它匯攏起來,然後進行下一個階段的調整或者最佳化。我覺得在使用者運營這條線上,我們原來做的不夠閉環,以前有斷點。但是我相信在2023年、2024年,我們這條線會做的好很多。因為一旦它形成閉環,有了一個體系,一組人,一個流程,自然會調整得越來越好。
換一個角度,最開始做技術創新的時候,客戶連行業都很難有認知,在「賭」未來方向時,你要有自己的「篤性」。
記者:這是你個人的一個很好的標籤:篤性很足。你對你自己篤性的事,投入力度是很大的,而且也不太在乎別人的聲音,是嗎?
何小鵬:我會在乎別人的聲音,但是我會堅定我的道路。
記者:怎樣防止組織擴大之後,文化被稀釋的難題?
何小鵬:這個問題我問過很多人,包括馬雲,不可避免會被稀釋。我覺得第一是控制合適的規模;第二,越大的團隊越要做價值觀和思想的工作,並且言行要一致。客觀、實事求是、言行一致,這個事情沒有什麼特別,就是要不斷帶大家打仗,儘量多打勝仗,穩定,把細節做好。價值觀的統一是組織能力提高的一個基礎邏輯。
記者:你跟很多人交流過這個問題,可見你自己對這個事也很在意。因為一個組織在變大的過程中,很可怕的一點就是大家都在表演,表演得好像很努力地工作。你剛剛說到要知行合一,其實就是在解決表演的問題。
何小鵬:對,很多公司變大了,就會表演對上,在表演對上的基礎上,調整對下的邏輯,最終出了很多問題。
記者:在公司裡什麼樣的事會讓你很生氣?
何小鵬:有很多。因為造車之後讓你生氣的地方太多了,你經常會覺得這不合理,那不合理,但是你慢慢的見多了,也能夠穩定心態了。
06
創業者既要有自信,又要有自知
記者:你上大學之前不太愛表達,為此還專門練過口才,是真的嗎?
何小鵬:真的,我們高中老師就喜歡問你最近怎麼樣了?最近說話多不多?
記者:一直到高中你都比較內向?
何小鵬:小學還好,因為那時沒有網際網路,就是很簡單的上學,下學,上學,不看電視,不看報紙,沒有手機,沒有電腦,也沒有愛好,所以你的知識面很窄,除了課本上的知識,什麼都不知道。當你什麼都不知道,也沒有愛好或者愛好很少的時候,你就不會有太多的交流。
記者:那會不會很乏味,不太受女生喜愛?
何小鵬:那肯定不太受女生喜愛。所以人生就是要自己改變自己,到了大學我就覺得要變一下,後來參加一些社團,學習演講與口才,學習怎麼賣東西。我最開始去電腦城賣電腦,一天說不出話。因為你看到別人走來走去,你不好意思,你開口他不理你怎麼辦?我被拒絕怎麼辦?但實際上最後你邁出那一步什麼都無所謂了。

記者:後來賣得成功嗎?
何小鵬:還可以,反正不算差。我也不是那種天生口若懸河的人,就是以真誠待人。
記者:亞信這段經歷對你的影響是什麼?
何小鵬:碰到了很多的好同事,試了很多種崗位。我覺得一個人如果有機會在工作初期嘗試不同的崗位,對你的人生會是一個非常好的事情。因為你那時不知道喜歡什麼,擅長什麼和能夠堅持什麼。我可能嘗試過七八種崗位,從客服、售後、支持、售前、項目、研發、測試,還是蠻鍛鍊人的。
記者:雖然你看起來不是那種侃侃而談的人,但是你有一個特點,特別擅長和高手相處,比如在UC創業時拉來了俞永福,在小鵬時也請來了很多高手,你和這些高手相處的邏輯是什麼?因為有時候和高手相處是很難的。
何小鵬:我跟一些優秀創業者不一樣的是,他們會覺得自己做的很好,能力很強,我一直都認為比我強的人很多,所以我的邏輯是要找到比你強的人,才有可能把企業或者把這個事情做好。
記者:對很多人來說這是個美好的願望,你得真正做到才行,對吧?
何小鵬:我的言行是一致的,我真的會去找。我覺得非常非常重要的是,一個創業者既要有自信,又要有自知。很多人足夠自信,但是覺得自己是全能的。以前投資圈有句話:憑運氣掙的錢,不要憑實力還回去。很多創業成功的人,包括我,都是有很大的運氣成分,所以你要知道,你是在天時、地利、人和的情況下(成功的),不是你個人的能力和拼搏實現的。
記者:你在UC時雖然是創始人,但是把自己定位為一個副總經理,這一點蠻難做到的,你的心態是什麼?
何小鵬:我找到一個比我牛的人過來,向他學習不更好嗎?共同成長。包括在操小鵬的盤子的時候,也是有人比我懂汽車,比我懂戰略,比我懂投資。
第一,小型公司一定要找到特點鮮明的人,很牛的人,但是公司做大時就要關注價值觀是否一致。第二,一部分人要有足夠的全面心跟責任心,不然他在複雜事情上沒辦法做出快速判斷,這個時候就要篩選。
很多人說企業是我的,我有權利把錢留給我的小孩,我沒有這個邏輯。我覺得能者上,不能者下,如果有一個能者超過我了,我還有股份,再給他一些股份,等於他在幫我創造價值,我為什麼要去控制它呢?他只要是為企業好,我就會拼命鼓掌,我一直都是這個邏輯。
07
不想成為雷軍,他太累了
記者:你怎麼看待命運?當時俞永福以投資人的身份加入UC,你後來也是以投資人的身份入主小鵬。有時命運像一個圓一樣,你自己思考過這件事嗎?
何小鵬:沒有,你是第一個跟我這樣說的。可能有巧合吧,因為我不擅長投資,就像開車一樣,有人喜歡坐在副駕駛引路,有人喜歡坐在主駕駛開車,有人喜歡坐在後座鼓掌,我覺得投資人就是坐到後座鼓掌的一個人。我有時候鼓掌都來不及,我說前面右轉,他說慢點不慌,那我就上吧,我可能是有點想去控制它。
記者:造車對你的改變是什麼?現在的何小鵬和做UC時的何小鵬有什麼不一樣?
何小鵬:如果回到那個時候,我會跟何小鵬說造車好痛苦的,要想清楚。
記者:這是個後悔的行業?
何小鵬:沒有,永遠沒有後悔藥。我比較有幸進入到一個我認為是最難的行業之一,這對我有很多的鍛鍊,認識了很多朋友,也鍛鍊了一點點酒量。
在中國的經濟環境下,我覺得一定要有人在硬體加軟體的組合上進行創新,只有做成這樣的事情,將來你才有基礎去做一些更有挑戰、更酷的事情,你才能培養一些這樣的人才,在未來10年、20年、30年裡面去做不一樣的事情。這是一個時代的機會,我們剛好站在這一波機遇裡。

記者:怎麼看雷軍?他可能是很好的朋友,很好的兄長,也提供過很多幫助,當然也可能是一個潛在的對手,他對你的影響是什麼?
何小鵬:我從來沒有覺得雷軍是我的對手,就是導師、大哥,我們經常一起聊天,但是某種角度我不想成為他,我覺得他太累了,太努力了。
記者:他還會比你更累嗎?
何小鵬:他才是勞模,我不願意做勞模。
記者:你怎麼評價李斌和李想?
何小鵬:我覺得李斌很nice,李想很執著,這都是好的事情。這個太難評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