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上,得知一個病人要出院,去找某個寺廟裡的仙姑看病,好幾個護士和年輕醫生議論紛紛,覺得不可思議,來找我,希望我能夠勸勸家屬,別去做這種傻事。
我卻很淡然,也很贊同他的做法。
這位病人是一個肝癌晚期的病人。
他已經形銷骨立,由於有頑固性的腹水,使得病人生活的很痛苦。
他的各項生理和化驗指標,已經很差。
他的病情嚴重到了這種程度,現代醫學確實已經是無能為力了。
從臨床經驗上判斷,他已經撐不過一個月了。
大前天,我在病房樓下,聽到了一位病人家屬在大哭,她邊哭邊說,她知道自己的家人,已經活不了了。
如果早20年,我剛剛大學畢業做醫生的時候,我會對他們出院找仙姑治療的行為,嗤之以鼻,但是,現在我已經不會了。
他的病是肝癌晚期,現代醫學給予他的,只是一種絕望。
他們去找仙姑,心中有了希望,最起碼,在他死亡前的一段時間裡,最起碼有一段時間會活在希望裡,這對於病人來說,也是好事。
在我們古代,醫術本來就起源於巫術,醫生本來就有巫師兼任。
就算醫學發展到了現代,醫學也不是單純的自然科學,醫學裡面有人文、有社會、有各種人情世故、甚至有各種迷信。
醫學需要治療,醫學更需要陪伴,也需要給病人各種希望。
所以你可以看到,一些癌症晚期病人,找醫生之外,還會找尼姑、道士、和尚做法或者唸經來治病。
一些年輕醫生,包括我自己年輕的時候,都會覺得,那是搞迷信,那是不科學的。
但是,我們想過沒有,醫生在絕症面前,還能做什麼呢?
醫生尊重自然規律,告訴病人殘酷的真相的時候,一些病人,連希望都沒有了。
那麼,奇門遁甲,和尚道士之類做法,你能夠燃起他們的自信和希望,何嘗不是對病人往生之前的安慰呢?
「偶爾去治癒;常常去幫助;總是去安慰。」這是醫生的日常生活。
當醫生已經無法治癒一個病人,已經無法幫助一個病人的時候,為什麼不可以把安慰病人的任務,交給能夠安慰病人的人去做呢?
病人相信仙姑,那就讓他去找仙姑,病人相頻道士,那就讓他去找道士,病人相信和尚,那就請他去找和尚。
因此,我對宗教持有寬容的心態,信教的人,在自己臨終前可以少很多痛苦。
而人們這種對於死亡前的恐懼,現代醫學史無能為力的。
從這個意義上說,宗教,也是對現代醫學的一種補充。所以,歷來醫學和宗教,都是混在一起的。
我從來不參與中醫和西醫哪個更科學的爭論,作為一個畢業於浙江醫科大學的正牌西醫外科醫生,我認為無論西醫還是中醫,遠遠還沒有達到能夠治癒一切疾病的程度。
我們也可以說,在疾病面前,特別是面對癌症晚期之類的疾病,無論是西醫還是中醫,都不是完美的科學,無非是五十步和一百步的關係,都不要互相笑來笑去了。
醫生能夠做什麼?
我們每一個人,從出生那時候開始,都在奔向死亡,不管是奔向天堂還是地獄。
這是我們基因裡的宿命,不可能改變。
每一個人,都在這一路上體驗各種愛恨情仇。
在通往天堂或者地域的路上很堵,需要排隊,醫生的作用,無非是維持下秩序,把插隊的人拎出來,丟到他原來應該老老實實排隊的地方。
但是,醫生維持秩序的過程,有些人並不開心,醫生也無能為力,只好眼睜睜看他們去插隊。
有些人,還會對維持秩序的醫生實施暴力。有些人,會把自己排隊進入天堂或者地域的宿命,遷怒於醫生。
昨天晚上,遼寧中醫醫院的脾胃病科的主任被病人用改裝的射釘槍打成重傷,至今還沒有脫離危險。
這就是維持隊伍秩序者的風險。
這也是醫生的宿命。
醫生偶爾去治癒;常常去幫助;總是去安慰。
當醫生不能去安慰病人的時候,我鼓勵我的病人去找他自己相信的人,無論是醫生,還是和尚、尼姑、道士、還是仙姑和神漢,信則靈,靈則還有希望。
這些希望,不僅給了病人,還給了家人,至少,他們都能夠有一段時間的希望。
至少,在他往生的路上,他的家人,能夠減少絕望的哭泣,那也好。
讓他們在希望中往生,總強於讓他們在絕望中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