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李景東
圖文:審稿-小阿、排版-文琪
封面圖&未標註的配圖:©李景東
喬治亞西北邊有一塊蘇聯風飛地,鮮有人問津,甚至很難去稱呼其為國家還是地區,它叫阿布哈茲(Abkhazi)。
理論上,阿布哈茲屬於喬治亞。在各大地圖軟體上也顯示其位於喬治亞境內,相當於一個省級單位。但阿布哈茲卻有自己的國旗,已是一個事實上獨立區域。

阿布哈茲地理位置,製圖:孫綠

中間為阿布哈茲國旗,其他國旗大家有見過嗎?
在蘇聯時期,阿布哈茲境內主要有兩個民族。其中,喬治亞人佔一半以上,阿布哈茲人只佔五分之一。
蘇聯解體後,兩個民族曾在在阿布哈茲境內爆發了慘烈的「格阿戰爭」。本是人數佔多的格軍佔上風,但阿軍隊得到了俄羅斯的暗中支持,最後實現了逆轉,以致那裡的格族人全部淪為難民,近30萬格族人被迫逃往了格國,給阿布哈茲境內留下了無數的廢墟。

當地與廢墟融合的小超市。
網上稀少的資訊顯示,阿布哈茲曾一度是蘇聯旗下的一個自治國,其中最大的城市是首府蘇呼米(Sukhumi)。阿布哈茲位於黑海沿岸亞熱帶地區,氣候比俄羅斯溫暖,所以阿布哈茲曾是蘇聯的療養勝地,如今仍然有很多俄羅斯人去度假。
但是作為一個廢墟愛好者,療養這種休閒項目是肯定管不上的,我的目標只有兩個,第一個是當時戰爭的主戰場蘇呼米首府,而另一個則是我在油管上看到的一個神祕廢墟城市,名叫特克瓦爾切利(Tkvarcheli)。

蘇呼米、特克瓦爾切利的位置,製圖:孫綠
在喬治亞一邊,只有一個關口可以通往阿布哈茲。關口位於格國西邊的祖格迪迪市,在那住宿的晚上我和旅館大媽有過短暫交流。
她說,即使就住在隔壁,但從92年戰爭後,她就再也沒去過阿布哈茲。因為大部分格國都公民無法前往阿布哈茲,只有少部分當時從阿布哈茲逃回格國的難民們使用雙重護照才可往來於兩地。

我過境阿布哈茲所乘坐的正是那些「難民」們來往兩地的專用小巴。圖為沿途遇見的小朋友,感覺他們身上的是有水準的校服。

圖為正對喬治亞的入境口岸。
簽證也很簡單,只需上它們一個外事部門的網站免費申請一個邀請函,得到回執後列印出來用於過關檢查,然後在入境3天內去蘇呼米的外事部繳納400盧布即可得到一張為期7天的另紙簽證。

第二個需要解決的是住宿問題,在Booking上很容易找到蘇呼米的青年旅舍住宿,但是神祕特克瓦爾切利的住宿卻查不到,切換到Airbnb上也沒有,幸好在Couchsurfing上查到有唯一一個沙發主,並且她很快接受了我的請求。圖為沿途的小賣部,很有蘇聯生活內味了。

過關後需要先坐小巴到一個叫加里的城鎮,到那裡再轉小車去阿布哈茲,總體的車費很便宜,不超過30人民幣,路程接近180公里。
在加里等車時很明顯地感覺到非常冷清,相對喬治亞來說,這裡的人很少,並且周圍的所有文字都變成了俄語,我試著往小車站一旁的公園走去,只走了幾步就看到了這座蘇聯風格的廢墟,並且在樓前還非常詭異地長了好幾棵熱帶的棕櫚樹。
蘇呼米市政大樓
我到達蘇呼米已經是傍晚。名義上來說,阿布哈茲屬於格國,但語言文字、電信公司、銀行系統都和格國的不一樣,並且通行貨幣還是俄羅斯盧布。
蘇呼米是現在阿布哈茲的首府。市政大樓是蘇呼米最高的建築,非常醒目,也是1992年格阿戰爭的主戰場。這棟大樓作為戰略要地,被兩軍來回侵佔,本體外牆被打成了篩子。阿布哈茲至今也沒有把這座大樓拆掉或重建。

我在旁邊草地上大膽飛了航拍,居然也沒人管我,心滿意足地準備離開時,有個看似旁邊政府辦公室的白領大叔叫住了我。
我以為他是來趕我或者對我航拍起疑,但他問的只是我為什麼要來這裡,我也如實回答他,因為這裡是最搶眼的廢墟,當他讓我注意安全並準備離開的時候,我捉住機會追問他為什麼政府不把這裡拆掉,難道不影響形象嗎,他只是微笑了一下,並沒有回答我。圖為當時拍攝的市政大樓與蘇呼米市中心。

飽經戰火的蘇呼米市政大樓。
市政大樓裡異常安靜,無人看管,進出自如。我首先進入的是左邊的裙樓,有四層高,映入眼簾的是一條筆直的走廊以及兩旁茂盛的植物,地板和房間早已坍塌,整個裙樓只剩下個框架,宛如一個自然神廟。



蘇聯自然神廟。
市政大樓的主樓是一座十幾層高的建築。從外邊看,一個個窗戶像無數黑洞一樣,牆體上還佈滿了各種深淺不一的炮坑彈坑。難以想象,經過如此摧殘的大樓,居然還持續屹立了近30年。

牆上的彈坑。
進入主樓後,只能在下面的兩層大廳遊覽。大廳還連接著主樓後邊一個巨大的中庭。中庭採取露天設計,早已成了植物的樂園。仔細探尋每個房間後發現,基本上空無一物,地上有各種垃圾,在一些房間裡還有已經被風乾的粑粑,甚至還有些癮君子留下的針管。

殘破的樓梯與附近新修的網球場。

主樓的通風系統。
主樓頂樓的設計和下面千篇一律的樓層不一樣。頂樓有三個巨大的房間,最大的那個房間是曾經的政府中樞,現在已經長出了一棵小樹。

頂樓房間與它的小樹。

俯瞰中庭裡的植物樂園。
出了主樓後,我發現在左側的副樓處還有政府部門在辦公。辦公室窗戶旁安裝了一些「美的」空調。時而還能看見一些穿著西裝襯衣的工作人員進進出出。

被改造成辦公區的區域,空調全是美的。
主樓附近的路上可見不少老舊殘破的二手車,以及破敗的居民房。有一家餐廳隱藏在老舊樓房下,整個店就我一個客人,吃的是標準的俄式自選快餐,20人民幣一份,服務員大媽還很體貼,主動給我拿了紙巾和檸檬水。

俄式自選快餐。

路遇求合照的妹子,以為我是韓國人,還問我知不知道BTS。
蘇呼米猿類研究所
飯後步行去了「人猿雜交研究所」。網上資訊說,蘇聯時期準備進行人類和猩猩的雜交實驗,希望能培養出具有超強作戰力的新人類。但是項目開始後不久首席科學家就被捕了。
按公開資料來看,這個研究所並沒有真正進行人猿雜交實驗,但是各種猴子實驗肯定是有的。並且,時至今日,研究所裡還關押著大量的猴子。一來供人獵奇參觀,二來可能還在進行某些藥物實驗。

網路截圖。

人猿雜交研究所招牌。
研究所由兩部分構成,前半部分是大大小小几十個關押猴子的鐵籠,裡面大概有十幾種猴子和狒狒,後半部分則是蘇聯建立的研究院,有一半的樓已經廢棄,但是研究院區域進不去。
鐵籠裡通常會關四五個猴子。有的是以家庭為單位的,有老有少。有些猴子身上很髒,還長著巨大的紅色肉瘤,或者屁股特別巨大。讓人很懷疑它們是不是被做了什麼奇怪的生化實驗。

研究所裡的小猴子。

不忍直視的屁股。
蘇呼米火車站
結束參觀,往黑海邊走去。海邊有一些咖啡館,小餐廳。臨海小路邊,有正在下棋的大爺、遛娃的寶媽,還有一群釣魚的大叔。而海上還有幾座殘存的蘇聯時期的酒吧或舞廳,造型奇特,但是都荒廢著。
廢棄火車站也是蘇呼米的標誌性建築之一,這裡有聯通喬治亞和莫斯科的鐵路。而現在,只有一班運行的客運列車,它並不通往喬治亞,而是通往俄羅斯索契。

俄羅斯國營RZD列車。
火車站廣場上空空如也,只有幾位大叔在一旁的小賣部喝著東西。從正面望去,火車站主樓除了那一排整齊的羅馬柱外,最引人注目的莫過於那主樓頂上高聳的五角星了,而牆上遍佈的無數斑駁則像在訴說著蘇聯的輝煌早已遠去。

蘇聯五星尖頂。

火車站正面。

北京展覽館的設計就是這個火車站的簡化版。
© subwayzhou / 圖蟲創意
火車站主樓裡面有三個很高的大廳,空無一物。牆上和樓頂的花紋裝飾還殘存著。不同大廳之間的配色頗有貴族宮廷的風格,顏色的搭配相得益彰。

火車站大廳。

火車站主廳,被燒焦的屋頂。
火車站的鐵軌兩旁還殘存著各種大型倉庫、火車修理場、大油罐、貨物吊裝設備等,這些東西全都已經雜草叢生,在夕陽之下顯得更加鏽跡斑斑了。蘇聯在阿布哈茲留下了相當豐富的基礎設施遺產,但是它們大多已成廢墟。


鐵軌沿途的廢棄設施。

小孩與他們背後大片的住宅廢墟。旅行的兩天裡我不斷思考著這其中的原因,最可能的原因是現政府沒錢修繕,而另一個原因則是由於戰後大部分人口逃往了喬治亞,所以剩下的阿布哈茲人根本用不上那麼多設施,只能讓它們荒廢著,這種感覺有點像地球發生大災變,人口急劇減少後城市的演變過程。

其實我還有個突發奇想,難道是他們故意不把廢墟拆掉,而以廢墟為亮點暗中吸引外國遊客?畢竟在這個十步一廢墟的城市,完全能以廢墟作為最大賣點而成為一個魔幻的旅遊城市。在這裡你將能看到一個蘇聯的大型城市是如何被自然的力量漸漸淹沒,而這裡的人們又是如何在這些廢墟之間休閒生活的。圖為黑海沿岸悠閒釣魚的人們。
特克瓦爾切利
結束蘇呼米兩天的行程後,我便要前往那座在地圖上看著就資訊不全的半廢墟城市——特克瓦爾切利。

開往特克瓦爾切利的小巴,車費20元。

車上乘客,著裝講究的大爺。
特克瓦爾切利在蘇呼米以東100公里,位於高加索山脈的山麓之間。沿途經過的村子都很完好,沒有廢墟。土地上種滿了莊稼,一些村子裡還有學校,小學生們個個穿戴整齊。

特克瓦爾切利衛星圖,來源:Google Maps
好不容易坐著蘇聯小破巴士到達特克瓦爾切利,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位於道路右側的大型火電站廢墟(這是我這兩天必去的地方)。
主路兩邊都是老舊的房子,樓層不高,外牆大多是暗紅色,應該還是史達林時期之前建的樓房,而部分高一點的住宅樓則是赫魯曉夫風格。四周灑滿安靜的陽光,樓房眾多,卻不見幾個人影,只有臨街開著的兩個小賣部證明這裡的確是生活圈。

街邊的女孩,注意旁邊那個飲水器。

半個特克瓦爾切利。
這裡沒有旅店,我幸運地尋得願意接待沙發客的女主人,她叫索菲亞,40歲左右,只懂俄語,我們透過谷歌翻譯對話。
她從俄羅斯專門過來租房子住。一間100平的老舊公寓一年只要1500人民幣。她把自己讀二年級的女兒帶過來上學,因為她喜歡這裡的亞熱帶氣候,以及山裡那成片成片的廢墟。她的老公在俄羅斯工作,每個月給她寄生活費,只能趁假期的時候團聚一下。

當我到達定位的小區時,我發現這些樓房上大部分的窗戶都是破的,讓我不得不懷疑索菲亞是否真住在這裡面。

索菲亞也喜歡的當地廢棄劇院(居然是同道中人)。
一進公寓,就能聞到一些陳舊的氣味,但還算乾淨。索菲亞的房子挺像中國90年代的老公寓,裡面陳設著簡陋陳舊的木製老傢俱。

小區另一部分較好的住宅樓。
公寓裡還有一對沙發客夫婦,從俄羅斯過來度假,偏愛附近的亞熱帶森林和瀑布。


叔叔阿姨更喜歡自然山水。開始我以為他們是生活在一起的親戚,後來經過一番費勁的翻譯交流後才弄懂原來叔叔阿姨也是索菲亞的沙發客,他們是從俄羅斯過來度假的。應該是俄羅斯那邊太冷了,所以他們來這度假就像東北人去三亞度假差不多。
第二天一早,索菲亞帶著我們參觀廢棄的大型火電站,這個火電站在1992年戰爭時是一個重點轟炸目標。


往廢棄火電站進發。
索菲亞早已把這附近的廢墟轉了個透,駕輕就熟地帶我們從一個小牆洞中鑽進火電站。穿過雜草眾生的小樹林,看見了鏽跡斑斑的化學品實驗間、發電機組、變壓機組等。



火電站內景。
不過索菲亞的小女兒對廢墟倒沒多大興趣,一會捂住鼻子說好臭,一會又說好髒不想走。當我們到達一個特別巨大的渦輪廠房時,她小女兒突然發現了一隻橘貓,並一把將貓撈起來抱在懷裡,瞬間笑逐顏開。


小女孩發現橘貓的瞬間。




索菲亞與她女兒的硬核鞋子。我問索菲亞為什麼帶著小女兒來廢墟玩,難道她也是同道中人?而索菲亞只是很淡然地回答,因為女兒放假了在家也是玩手機,所以乾脆帶上她……
特克瓦爾切利旁的煤礦小鎮
特克瓦爾切利東邊山區裡有一個叫阿卡曼(Akarmara)的煤礦小鎮。那裡一共有三個生活區,配套設施非常完善。除了有許多大型公寓樓外,還有火車站、學校、醫院和劇院。曾是蘇聯鼎盛一時的採礦小鎮。但是戰爭後,礦區廢棄,這個小鎮也有了一個新的暱稱——鬼鎮。
前往小鎮先經過一座建立在山澗上的長橋,而後,森林間漸漸出現一排建立在山坡上的赫魯曉夫樓。樓和森林錯落有致地融合在一起,灰白斑駁的外牆上全是黑洞洞的窗戶,寂靜的陽光灑落在山林和破樓間,周圍只有風聲和樹葉婆娑的聲音。

小鎮入口處景緻。
廢棄鐵路已經被自然破壞得很厲害,除了兩座鐵路橋和兩個涵洞還能步行探索外,其他的路段皆已被植被侵佔。密密麻麻的小樹長滿了鐵路,鐵軌也早已被拿走。


通往阿卡曼的廢棄鐵路。
我感到有一絲日式的凋零之美。索菲亞也說她非常喜歡這種與自然結合在一起的美麗。她不僅了解過日本文化,還專門學習過柔道,而且還看過宮崎駿的全部電影,但礙於語言問題,我們難以進行更深入的交流,非常可惜。


自然的力量。
小鎮的第一生活區的樓房幾乎都成了廢墟,幾乎沒有一個完整的房間。但是生活著幾戶人家,可能是靠採山生活。



阿卡曼的第一生活區。
挑了一座樓房上去仔細查看。非常幸運地發現,有兩個房間還留有床鋪、書櫃和散落的衣服,呈現出往昔的許多生活細節。能想象出,房間裡曾住著一個斯拉夫女孩,她在小陽臺吹著風,看著遠方的蒼翠青山。現在她在哪裡呢,這裡還是她的家嗎?


廢棄住宅裡的景象。



廢棄住宅外觀。
到了第二生活區,看到一群小女孩在操場上踢足球。小女孩們把我領到了兩個搬磚小夥旁邊,他們正在把斷牆敲碎,收集磚塊拿去賣。我舉起相機問可不可以拍一張照,小夥倒是沒管,但小女孩們讓我不要拍照。
她們說,父母交待過,禁止讓別人拍攝自己。之前有人拍攝了小鎮和她們的照片後,傳到網上並且說她們這裡是「鬼鎮」,但是她們並不是鬼啊。小鎮雖然已是廢墟模樣,但是她們家裡也裝有WiFi,和世界還是互聯互通。這裡並不是油管上說的「鬼鎮」。



阿卡曼的第二生活區。

小女孩們的背影。
聊過一番後,她們還邀請我和她們踢足球,但是我並不會踢足球,本以為憑藉身高和速度能壓制住她們,沒想到她們把我完虐了一番。
和小女孩們的相遇讓我更加明白,其實這裡並不是油管上說的那樣是個「鬼鎮」,這裡依然有正常生活的居民,只是他們人數稀少,用不了那麼多房子,所以大部分樓房都日益荒廢罷了,這些被世間遺忘的小鎮依然有熱愛著它的人們。


第三生活區與來自歐洲的遊客。
最後一天
在特克瓦爾切利的最後一天我獨自再去了一次廢棄火電站。
印象最深刻的是巨大的渦輪機房,它是整個火電廠的核心所在。渦輪一共有兩個,有人在切割渦輪主轉軸,還問我這種廢舊金屬在中國能賣多少錢一噸。


火電站內裡。



廢棄的渦輪核心。
這些碩大的金屬器件如今已鏽跡斑斑,而那密密麻麻的渦輪葉片更是讓我對蘇聯的工業技術產生無限聯想。這曾經熱鬧的地方現今已雜草叢生,蘇聯昔日的榮光也就宛如那烈焰切割渦輪核心時濺起的火花,絢爛無比,卻是曇花一現。

悲傷的轉軸
來源:環行星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