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前的1923,中國電影走向成熟

1923年:中國電影走向成熟

中國早期影星簽名墨跡

中國早期影星簽名墨跡

1923年,是中國電影發展史上重要的一頁,也是以上海為土壤的國產片開始成熟的起點。當時,隨著經濟的發展,上海市民對文化娛樂活動有了較高的要求。正在籌備開辦證券市號的張石川,對上海電影院裡都在放映外國影片很不滿。他親眼看到國產的《閻瑞生》《海誓》等影片也很受中國觀眾歡迎,就來找鄭正秋一起商議創辦一家正式的電影公司。鄭正秋也因十年來帶領劇社到各地演出,深感舞臺演出觀眾少,影響不大。他也極想將自己「改革社會、教化民眾」的宗旨,通過銀幕以「寓教於樂」的藝術方式,向人們宣傳。

於是,兩人殊途同歸,志同道合,便在1922年聯絡新民圖書館編輯周劍雲、新劇演員鄭鷓鴣以及上海民生女學教務長任矜萍等,合辦明星影片公司,先拍攝《滑稽大王遊華記》《擲果緣》《大鬧怪劇場》和時事片《張欣生》,因不受歡迎而虧本。為此,鄭正秋主張拍攝他親自編劇的教化社會的正劇長片《孤兒救祖記》。這是他根據真實事件改編而成的。故事內容是寫富翁因子死,又聽信惡侄讒言,逐走懷孕媳婦。十年後,那遺腹子長大,就讀富翁所辦義學,祖孫互不相識。惡侄謀奪遺產,正欲向富翁行凶,孫兒救祖,三代重又團圓。鄭正秋最擔心的是誰來演這位未亡人。別的電影公司早已起用的女角,他不願借用,而決定向社會招聘。後由周劍雲推薦了王漢倫。

孤兒救祖記劇照

《孤兒救祖記》劇照

王漢倫原姓彭,出身閨閣,曾就讀上海聖瑪利亞女子學校,父母雙亡,兄嫂逼她出嫁。她要求自立,離婚後以教書、打字為生。鄭正秋見她貞淑婉約,有大家閨秀氣質,又有自立的思想,非常符合影片女主角的要求,當即決定聘用。《孤兒救祖記》的家庭倫理題材和大團圓的結局非常迎合當時上海市民心理,加上王漢倫與其他女明星不同的形象和表演才能,放映後大獲成功,明星公司轉虧為盈,更增強了鄭正秋繼續拍攝同類題材影片的信心。他接著改編了《玉梨魂》,仍由王漢倫飾演女主角,起用熱愛電影的眼鏡店夥計王獻齋飾男主角,而飾演小姑的反派角色卻是找了一位出身商界巨擘之家、又是務本女中校花的楊耐梅。

楊耐梅

楊耐梅

楊耐梅能演講,會唱會舞,又善交際。她不顧父親送她去英國讀大學的決定,前來應徵,並情願演反派角色。繼《玉梨魂》之後,她又在《苦兒弱女》《空谷蘭》《良心的復活》等十部影片中擔任重要角色,成為專演反派的女明星。另一位青樓出身的宣景琳,為了贖身,到明星公司拍戲以積儲贖金。鄭正秋深表同情,出高酬請她主演反映妓女悲痛生涯的《上海一婦人》。從此宣景琳成為電影明星,一生共拍攝近四十部影片。以上三女星與後來轉入明星影片公司的張織雲,被稱為明星公司的「四大金剛」。

白雲塔中的阮玲玉和胡蝶

《白雲塔》中的阮玲玉和胡蝶

1926年,卜萬蒼導演《掛名的夫妻》,明星公司公開招聘女主角。阮玲玉前來報名,初試鏡頭時因怯場而落選。鄭正秋在旁觀察,認為阮玲玉很有前途,堅持錄用。阮玲玉因此成為明星公司演員,接連擔任五部影片的主角。她主演《白雲塔》後,因故脫離「明星」,鄭正秋惋惜不已。正好胡蝶從天一公司轉入「明星」,她雍容華貴,舉止端莊,對人謙和又尊重導演,演戲認真。主要拍攝家庭倫理、才子佳人題材的明星公司,正需要像胡蝶那樣的女明星。於是胡蝶從《白雲塔》起接連擔任女主角,名震影壇,受到廣大觀眾喜愛和歡迎,被選為電影皇后。

胡蝶

胡蝶

50年代初我在香港時,為了了解阮玲玉,曾請了30年代與胡蝶合作拍攝第一部影片《狂流》的導演程步高,引領我去拜見胡蝶。胡蝶那年四十餘歲,她從17歲登上銀幕後,23年中一共主演了六十多部影片,又在政治風雲和社會動亂中遭遇了屈辱和磨難。然而,在我眼前的她依然雍容華貴,端莊恬雅,歲月和苦難並沒有損蝕這位電影皇后的尊嚴。

她與程步高舊友重逢,非常高興。當我們談起《狂流》時,她才知道《狂流》的編劇黃子布就是夏衍。抗戰時她與夏衍在重慶相見,還稱他「黃先生」。我請她談談她與阮玲玉合演《白雲塔》的經過。《白雲塔》是明星影片公司1926年拍攝的分前後兩集的長故事片,由張石川和鄭正秋導演。這是胡蝶從「天一」到「明星」後拍攝的第一部影片,也是阮玲玉離開「明星」前的最後一部影片。胡蝶飾演大家閨秀,莊重賢淑。阮玲玉飾演虛榮浮驕的「閨閣千金」。她倆在戲裡一正一邪,是善惡交鋒的情敵,在戲外卻是一對情投意合的小姐妹。只因為男演員朱飛的輕浮和無理,在與阮玲玉配戲時常故意胡鬧,張石川惱恨斥罵朱飛時,也責怪了阮玲玉。正好合約期滿,便將她辭退了。

阮玲玉

阮玲玉

在《白雲塔》公映日與觀眾見面會上,阮玲玉自覺地退立在後排,胡蝶則特地把她拉到前排,與自己並排站在一起。對阮玲玉的離去,胡蝶依依不捨。此後兩人常相往來。據程步高相告,胡蝶與潘友聲相識還是阮玲玉和唐季珊介紹的呢。那時電影公司拍國產有聲影片,阮玲玉不會說國語,胡蝶就向她保證,待出訪歐洲回來後教她說國語。不料,就在胡蝶去歐洲的海輪上,突然聽到了阮玲玉自殺的噩耗,她不禁悲傷慟哭。回上海後的第二天,她就去阮玲玉墓前祭弔。她還稱讚阮玲玉的演技超過自己。在短短兩個小時的訪談中,胡蝶處處顯示出電影皇后的氣度。

玉潔冰清宣傳海報

《玉潔冰清》宣傳海報

與明星公司同時,黎民偉也於1923年到上海來創辦民新公司,請歐陽予倩、卜萬蒼編導《玉潔冰清》(張織雲、林楚楚、李旦旦主演)以及來自廣東主張「批判人生」的侯曜在兩年內編導《和平之神》《天涯歌女》《復活的玫瑰》《西廂記》等八部影片。1929年又拍攝了留美歸國的孫瑜導演的處女作《風流劍客》,這也是金焰主演的第一部影片。

金焰

金焰

1930年,黎民偉將民新公司與羅明佑的華北公司、吳性裁的大中華百合公司、但杜宇的上海影戲公司合併成為聯華影業公司,提出「提倡藝術,宣揚文化,啟發民智,挽救影業」的製片口號,將影片內容從家庭倫理轉向社會問題,以知識分子為主要觀眾,聘請了孫瑜、華北電影公司編譯主任朱石麟、費穆、卜萬蒼、侯曜、王次龍、史東山等任導演。到1931年,曾先後拍攝《故都春夢》《野草閒花》《戀愛與義務》《桃花泣血記》《自由魂》等15部影片。其主要演員金焰、王漢倫、胡蝶、阮玲玉、林楚楚、殷明珠、陳燕燕、王人美等,成為中國電影無聲片時代的影星。

電影女明星宣傳廣告

《電影女明星》宣傳廣告

也是在1923年,曾任銀行、商號經理的邵醉翁,在經營「笑舞臺」演文明戲時,見拍影戲有利可圖,就與邨人、仁枚、逸夫等弟兄四人,在上海創辦天一影片公司,陸續拍攝了《立地成佛》《女俠李飛飛》(我國第一部武俠片)和《梁祝痛史》《義妖白蛇傳》《乾隆遊江南》等民間故事。儘管影片水平不如「明星」「聯華」,但他們自己有發行網,將影片推向海外。1925年,邵邨人導演的《電影女明星》由王漢倫、胡蝶主演。完成後,請王漢倫帶片到南洋一帶作宣傳,與觀眾見面並演出節目。這是中國第一部發行海外的影片,王漢倫也就是中國第一位出國的女明星。

火燒紅蓮寺宣傳廣告

《火燒紅蓮寺》宣傳廣告

1927年,大革命失敗。不少電影公司迫於各種壓力開始走向頹廢,有的迎合南洋片商和小市民胃口拍攝大量低級無聊的影片。於是逃避現實的武俠神怪和古裝片大為流行,從1928年到1931年間,上海五十家電影公司共拍攝了近四百部這類影片。

其中第一部武俠神怪片是明星影片公司出品的《火燒紅蓮寺》(張石川編導,夏佩珍、胡蝶主演),先後共拍了十八集。各電影公司也紛紛跟上。由陳鏗然主辦的友聯影片公司,他和妻子徐琴芳曾冒著風險暗拍「五卅慘案」新聞片,此時也拍攝了由範雪朋主演的《紅俠》《火燒九曲樓》等,後又拍攝了由徐琴芳主演的《荒江女俠》十二集。夏佩珍和範雪朋被稱為「中國女俠明星」。如此氾濫的武俠片最終遭到了觀眾的反對和輿論的譴責。

共赴國難宣傳廣告

《共赴國難》宣傳廣告

1931年「九一八」事變爆發,日軍侵略我國東三省,激起中國人民的抗日熱情。1932年「一 · 二八」淞滬抗戰爆發,「聯華」影人慰勞抗日義勇軍,還拍攝了集體編導演的《共赴國難》和新聞片《十九路軍抗日戰史》。「明星」「暨南」「惠民」等公司也實錄了戰地新聞片。在租界以外的一些小影片公司都毀於炮火。唯有後來成為魔術師的張慧衝,於1927年自辦慧衝影片公司,親自導演《水上英雄》《黃海盜》等反暴武俠影片。抗戰爆發,他顧不得家破人亡,冒著敵人炮火,先在虹口拍攝《上海抗日血戰史》,後又去東北拍攝《熱河血淚史》新聞紀錄片。其間,攝影機被毀,他帶著膠捲逃回上海。人們稱他為電影界的抗日英雄。

文章節選自上海通志館、《上海灘》雜誌編輯部主編「上海地情普及系列叢書·《上海灘》叢書」之《影壇春秋:上海百年電影故事》(上海大學出版社,202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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