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昌路53號那幢小樓,
是林風眠1951年之後長居的住處,
而這幢小樓和這條馬路,
因為有了林風眠,
而氤氳出獨有的色彩。
林風眠終其一生都是一個孤獨者,
無論藝術還是生活。

南昌路53號林風眠舊居
林風眠1900年出生於廣東梅縣西陽鎮閣公嶺村的一個石匠世家。這是一個靠誠實勞動而獲得尊敬的家庭,有著吃苦耐勞的良好家風。因此家人給他取了個「阿勤」的乳名。
長大後,迷戀新事物的林風眠不經意地導致了一場災難,與摯愛的母親生離,林風眠小小的脆弱的心靈被現實的尖刀劃得鮮血淋漓。渴望溫暖,同時又不相信這悲涼的世界,在這樣的矛盾心態下,林風眠一生都在苦悶中掙扎。少而失母,對於林風眠來說,當然是人生的重大挫折。因此,他的作品中,有陰鬱的「童年回憶」,也一再重複著「救母」的主題。林風眠在他的回憶文章中說,「七八歲開始學畫,是以芥子園開頭的,掌握了中國畫規律,工筆(花鳥)、山水都會畫,學會了中國畫的科班」。幼年時的學畫經歷,讓他對中國畫產生了濃烈的興趣。祖父林維仁對年幼的林風眠十分疼愛,成天讓他守在自己身邊,看他刻石碑上的圖案和花樣。林風眠兒時就成了祖父的小助手,幫著他磨鑿子、遞鎯頭。
林文錚是林風眠一生最親密的朋友,中學的時候,兩個人就是好友。1919年7月,林文錚寫信邀請林風眠一同前往法國勤工儉學,而林風眠先一步離家來到上海,雖沒有收到信,但也獲知了留法勤工儉學的訊息。兩人在上海街頭巧遇。1919年12月28日,林風眠、林文錚、蔡和森、蔡暢等百餘人在上海乘法國郵船安德烈雷奔號赴法。1920年1月31日抵達馬賽港。1921年,林風眠考進法國國立第戎美術學院學習,9月又轉入巴黎國立高等美術學院就讀,同時進入柯羅蒙工作室學習。1923年春天,受同學熊君銳之邀,林風眠與李金髮、林文錚、黃士奇等開始為期近一年的德國遊學。正是這次遊學,對林風眠的創作產生了非常大的影響。遊學過程中,他得以充分地接觸了表現主義、抽象主義等新繪畫流派,接受了這些現代主義的創作理念,歸來後創作了許多帶有西方現代主義風格特徵的作品。1924年林風眠的兩幅畫《摸索》和《生之慾》,入選巴黎秋季沙龍展覽,他的畫能入選其中,表明他的作品已被西方現代藝術界所認可。

青年林風眠在柏林
1925年冬,北洋政府教育總長易培基電聘林風眠為北平國立專門美術學校校長。26歲的林風眠出任北京藝專的校長,這個職務不是任命而來,而是學生們投票選舉出來。此次當選,除蔡元培的舉薦外,與先期回國的同學王代之等人的極力宣傳也有關,通過了看了林風眠在國外的一些油畫作品,又了解了他的人品和藝術,學生們對他產生了好感。事實上,北京的傳統畫家們是反對林風眠等為代表的畫學新派的。當時為打破僵局,在北京藝專,林風眠一方面要團結原有的國畫教授,一方面要樹立自己對國畫的標準,林風眠認為中國畫的未來向何處去,一方面在西洋畫中汲取養分,一方面在民間畫中尋求突破。
林風眠上任後不久就登門延請齊白石登壇主講中國畫,力圖讓死氣沉沉的傳統中國畫,注入一絲新風,而那時齊白石的民間畫被正統國畫家譏笑為「野狐禪」,但此舉同時引領了藝術必須走出象牙之塔、走向民間的美術思潮。
北京藝術大會召開後,因奉系軍閥的干涉加上辦校經費緊張,1928年,林風眠不得不辭去北京藝專校長的職務,南下杭州,另創國立藝術院並任校長。那一年他僅有28歲。
林風眠無疑是杭州藝專的靈魂人物。在藝術教育上,他提倡兼容幷蓄,啟發學生個性化的創作。他明確提出「介紹西洋藝術,整理中國藝術,調和中西藝術,創造時代藝術」的教旨。當時的中國,中畫和西畫仍然是各自為系的。林風眠認為,「繪畫的本質是繪」,他既不完全照搬西洋傳統,又不默守國粹陳規的那一套,漸漸發現了中西繪畫分系的弊端,進行了大膽改革,把國畫、西畫兩系合二為一。

作品《荷塘》
理想與現實的矛盾總會在不經意間悄然襲來,令林風眠進退維谷。在杭州藝專的發展歷程中,有兩件事情是不能迴避的。一件是林風眠與潘天壽的中西畫系分合之爭,另一件則是「西湖一八藝社」的分裂。與潘天壽的這次藝術爭論,緣自林風眠依照「調和中西」的設想,提出要把國畫系與西畫系合併的動議。對於一直以「調和中西藝術」為己任的林風眠而言,只要能創造出時代新藝術,並達到通過新藝術來改造社會的目的,那就無所謂中西。而潘天壽則持相左意見,他認為東西繪畫體系就如同兩座獨立的大山,兩座大山間互取所長互相溝通,但如果隨便吸收的話,則只能是各取所短。相形之下,「西湖一八藝社」的分裂則更具有歷史的典型意義。「西湖一八藝社」是杭州藝專其中最著名的一個學生社團,1930年,藝社在上海首次公開展覽,在展後座談會上,徐幸之大力倡導「普羅」美術,並推崇「為人生的藝術」這一富於時代特色的口號。而另一部分社員立即表示反對,他們認為這一提法違背了林校長 「為藝術而藝術」的宗旨。這場爭論的激烈程度遠遠超過林風眠、潘天壽二人的學術之爭,最終導致「西湖一八藝社」分裂,一部分擁護「普羅」美術的社員,刪掉「西湖」二字,以「一八藝社」的旗號加入了魯迅在上海剛剛掀起的左翼美術運動。
漸漸地,人們發現一度激情四溢的林風眠開始變得沉默了,對於分裂出去的「一八藝社」,他既不支持也不反對,他在政治與藝術關係問題上,陷入了困惑和迷茫。他的注意力也逐漸從過去致力於藝術改造社會的運動轉移到繪畫藝術的探索和變革上來。
在此期間,中國畫壇上還發生了幾次激烈的藝術觀念論戰。其中尤以徐悲鴻與瀏海粟的激辯最為轟動,一方站在西方古典主義的立場,猛烈抨擊西方現代藝術;另一方則祭起西方現代派的大旗,與其展開對攻。而作為中間路線的代表,林風眠的「調和論」自然無法超然事外,時常被牽扯進論戰的漩渦。在紛亂的喧囂中,林風眠備受困擾,只想退回畫室,在畫布和宣紙上去「調和中西」。
然而,1937年日本侵華戰爭的全面爆發,把林風眠潛心藝術的夢想擊碎了。1938年,教育當局下令,將杭州藝專與同樣南下避難的北平藝專合併,成立抗戰時期的國立藝專。這兩所學校,林風眠都擔任過校長,然而今非昔比、物是人非,多年來的矛盾糾結在一起,使兩校合併成為一個摩擦與碰撞的爆發點。在經歷了兩次「倒林」風波之後,林風眠再也無法忍受這些煩人糾纏,他遞交了辭呈,悵然地離開了國立藝專。「藝術救國」的理想完全破滅了,當年的激情也只剩下一絲餘溫,那就是「以身試法」去追逐一個「調和中西」的繪畫之夢——這成了林風眠內心僅存的藝術理想。
抗戰八年,林風眠去大後方重慶,妻子和女兒留在了淪陷區上海,抗戰勝利後才得以重聚。林風眠失了教職,在重慶的日子十分落魄。1944年,潘天壽為報舊恩,聘請他重回重慶藝專當教授,但林風眠每天除了任課時間外,一直過著半隱居的生活,一心一意地進行著遠離畫壇主流的孤獨的藝術探索,像個苦行僧那樣不問世事埋頭繪畫。

作品
《漁舟暮歸》
1946年抗戰勝利後林風眠拋棄了所有行李,只帶了幾十公斤未託裱的畫回到了杭州。1947年,汪日章任國立藝專校長時,林風眠再度到校任教,又曾一度被辭退。
林風眠耗盡半生心血和才智創造出來的「風眠體」繪畫,從面世之日起就飽受爭議,林風眠也曾一度以為自己的繪畫算不算中國畫而苦惱,他不認為應簡單引進西方寫實主義,而應引進西方現代主義的精神、西方自由創作的主張。這些在很多歲月中都受到誤解,被視為洪水猛獸。1949年後,因被視為新派畫而不受重視,他悽然離開學校。
1951年暑假,林風眠以身體不好為名,半薪請假離開杭州,回到上海,次年正式辭去教職。失去了正式工作,也就沒有了每月豐厚的固定工資。為了生活需要,他開始了自己的職業畫家生涯,用賣畫的收入來維持一家人的生計。當時,國內買家已經很少,林風眠畫作的收藏者,主要是在上海的外國友人。到了1955年,林風眠的生活負擔實在太重,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妻子和女兒選擇離開上海,去了巴西定居。林風眠就將樓下的房屋退掉,一個人住樓上一層,之後,林風眠一直單獨居住在南昌路的小樓中,孤孤單單地埋首創作。

作品《敦煌仕女》
林風眠對藝術的觀念向來不特看重題材,而看重情緒和審美自身,獨立於政治之外、團體之外、派別之外,在各個時期都被覺得不合時宜。為此曾被批判為「形式主義」、「情調不健康」,乃至在動亂的年代遭受政治和肉體上的迫害,為不影響到朋友,他將眾多畫作泡爛,倒在馬桶中沖走,但仍未避免牢獄之災。
1972年出獄後,林風眠給著名詩人艾青寫了信,並寄了兩幅畫,一幅是畫一隻孤雁在蘆葦塘上低飛,另一幅是一隻孤鳥端在樹枝上。艾青說,不了解林風眠苦難的人是無法讀懂兩幅畫的含義的,而他讀懂了。他說:「你看,迎風的蘆葦,暗淡的秋色,悽悽涼涼。在我的視角里,那隻雁,那隻鳥,不正是寂寞、孤獨的畫家自己嗎?」

作品《夜》
林風眠的「方形畫」,不再有題詩、蓋印,突破了「立軸式」和「長卷式」這些傳統樣式,創造了一種新的佈局方式,給新中國畫一種全新的視覺衝擊力。構圖的變化,導致了林風眠的繪畫產生了比傳統中國畫更豐富的美學內涵,所謂的平遠、深遠及高遠的審美要求,在林風眠的繪畫裡,不再成為美學門檻。

晚年的林風眠在國立巴黎美院
林風眠作為開拓者和先行者,足跡堅深,影響遠大,一直到今天。像已經遠去的夸父,雖然生命已逝,但化成山巒與大地,給我們力量與希望。(下)
參考書目:《百年巨匠-林風眠》
來源:「黃浦文博」公眾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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