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克蘭東部的頓巴斯地區,為什麼要獨立?

烏克蘭東部危機

烏克蘭東部危機

作者|雄鷹

責編|Thomas

2021年2月,烏克蘭政府軍與其東部頓巴斯地區(頓涅茨克州和盧甘斯克州)武裝勢力的衝突持續加劇。3月,烏克蘭集中兵力向頓巴斯猛攻,造成數名軍人身亡,烏東部本來就動盪的局勢進一步惡化。

烏克蘭政府軍和頓巴斯勢力對峙

▲烏克蘭政府軍和頓巴斯勢力對峙

自1991年獨立以來,烏克蘭就一直在親俄和親西方之間搖擺,先是國內政權長期被親俄勢力控制,後是2013年發生「顏色革命」(2004年也發生過「橙色革命」),親西方派獲得了政權。

在外界看來,烏克蘭即將全面倒向西方,引起了俄羅斯的不安。烏克蘭境內俄羅斯族不滿烏克蘭「脫俄入歐」,克里米亞半島舉行公投併入俄羅斯,東部兩個州(頓巴斯地區)則宣佈脫離烏克蘭獨立,成立頓涅茨克和盧甘斯克兩個共和國。

親歐和親俄派勢力分佈,其中克里米亞歸俄羅斯,頓巴斯地區事實上獨立

▲親歐和親俄派勢力分佈,其中克里米亞歸俄羅斯,頓巴斯地區事實上獨立

兩個共和國雖沒得到包括俄羅斯在內的國際社會的承認,但外界認為其背後的支持者就是俄羅斯。因此頓巴斯衝突,實質上是烏克蘭和俄羅斯之間的較量。頓巴斯兩個州為什麼要脫離烏克蘭獨立呢?

2014年的頓巴斯戰爭,烏超球隊頓涅茨克礦工的主場頓巴斯競技球場被毀壞

▲2014年的頓巴斯戰爭,烏超球隊頓涅茨克礦工的主場頓巴斯競技球場被毀壞

一、俄烏本一家

烏克蘭和俄羅斯如今關係勢同水火,但歷史上雙方卻有著共同的祖先——東斯拉夫人。公元859年,東斯拉夫人建立了兩大同盟,一個以諾夫哥羅德(今屬俄羅斯)為中心,另一個以南部的基輔(今烏克蘭首都)為中心。

8-9世紀斯拉夫人的分佈情況,粉色為東斯拉夫人

▲8-9世紀斯拉夫人的分佈情況,粉色為東斯拉夫人

諾夫哥羅德一直處於內亂之中。為了平定內亂,諾夫哥羅德的貴族請來了善於打仗的維京人(瓦良格人)。

瓦良格人首領留裡克接受東斯拉夫人的邀請,平定了叛亂,並在諾夫哥羅德登基,留裡克去世後,第二任繼承者奧列格南下征服,佔領並定都基輔。

從此東歐平原進入了基輔羅斯公國時期,這是東斯拉夫人歷史上的第一次大一統。羅斯人成為了東斯拉夫人的代稱。

10-11世紀基輔羅斯

▲10-11世紀基輔羅斯

基輔羅斯建立之時,基督教在歐洲被視為先進文明。因為東西羅馬帝國的分離,基督教分成為天主教和東正教。天主教以羅馬為中心,教皇是最高精神領袖。東正教中心則是東羅馬帝國的首都君士坦丁堡。

基督教的分離

▲基督教的分離

羅斯人在同東羅馬帝國的戰爭中雖然取得了勝利,卻被東羅馬帝國的文化所吸引。

羅斯人吸收東羅馬人的寫法,創作了西裡爾字母為書寫體的文字,即俄語和烏克蘭語的拼寫方法。羅斯人到了弗拉基米爾大公時期,便主動皈依了東正教。那時候的基輔,成為了羅斯公國的中心,因此,基輔也被稱為「眾羅斯之母」。

基輔羅斯皈依東正教

▲基輔羅斯皈依東正教

二、羅斯分離

11世紀,基輔羅斯的中央權力衰落,各地貴族趁勢起兵叛亂,羅斯內部分離成為多個公國,統一的基輔羅斯名存實亡。

內亂給了外敵入侵的機會。13世紀,蒙古在滅亡了金朝之後,迅速開啟了向西征討的步伐。東斯拉夫人(羅斯人)生活的地方是歐洲抵禦遊牧民族入侵的第一道防線。在1240年,基輔便被蒙古軍隊攻陷,蒙古在東歐平原建立了金帳汗國,眾羅斯人從此淪為異族統治。

基輔,眾羅斯之母

▲基輔,眾羅斯之母

烏克蘭一詞的由來,據說跟蒙古有關,打到這裡的蒙古軍隊筋疲力盡,加上這塊地方足夠大,蒙古無力統治整個羅斯地區,羅斯眾多公國裡的加里西亞和沃倫公國就沒有被蒙古人佔領。這兩個公國位於羅斯的西南邊境。

為了表明反抗蒙古帝國的決心,當地人用烏克蘭一詞表示自己的身份,意為「我們的國家或祖國」。

另一種說法認為,蒙古人未有效佔領的地區地處羅斯的邊陲。烏克蘭的含義為「邊界上的人」。但無論是什麼說法,此時烏克蘭僅僅是地理名詞,而非民族概念。

未被蒙古佔領的羅斯地圖(綠色)

▲未被蒙古佔領的羅斯地圖(綠色)

蒙古的統治激起了羅斯人的反抗決心。在反抗的過程中,羅斯人形成了兩個中心,一個是實力最強勁的莫斯科公國。

蒙古金帳汗國和羅斯諸公國

▲蒙古金帳汗國和羅斯諸公國

另一個就是未被佔領的加里西亞和沃倫公國,他們和佔領區的遊牧民族騎士組成「哥薩克人」,即烏克蘭民族的前身。

羅斯人的分離給了其西部的立陶宛人入侵的機會。原本生活在波羅的海沿岸的立陶宛人默默無聞,但14世紀立陶宛大公國利用蒙古帝國無暇西顧,羅斯人各自為戰之機,佔領了羅斯人的波洛茨克公國。隨後,立陶宛再次南下,佔領了第聶伯河流域地區。

立陶宛佔領基輔

▲立陶宛佔領基輔

立陶宛大公國所佔領的羅斯地區,便是西烏克蘭和白俄羅斯的原型,而未被立陶宛佔領的羅斯地區,就是今天的俄羅斯的原型。

三、俄羅斯統一羅斯部落

1480年,羅斯人在莫斯科公國的帶領下,脫離蒙古獨立。1546年,莫斯科公國統一了羅斯各政權,1547年莫斯科公國的君主自稱「沙皇」,並開始向中央集權轉變,一個以莫斯科為中心的俄羅斯帝國誕生。

莫斯科大公國和波蘭立陶宛

▲莫斯科大公國和波蘭立陶宛

俄羅斯帝國統一之後,開啟了尋找海岸線和收復羅斯各公國的進程。俄羅斯帝國的崛起,讓西部的立陶宛和波蘭如坐鍼氈。為了應對俄羅斯的威脅,1569年7月立陶宛和波蘭合併成聯邦。在聯邦中波蘭實力強大,烏克蘭地區成為了波蘭的土地。

波蘭是西斯拉夫人,主要受到天主教的影響,波蘭對信仰東正教的羅斯人實行「天主教化」運動,使得羅斯人反抗(尤其是哥薩克人)。然而他們實力較弱,無法抵禦波蘭。

為此,他們選擇了投靠語言、宗教、文化相近的俄羅斯帝國。1654年,哥薩克領袖與俄羅斯沙皇簽訂了《佩列亞斯拉夫和約》,從此,烏克蘭東部地區成為了俄羅斯帝國的領地。

佩列亞斯拉夫和約的原文

▲佩列亞斯拉夫和約的原文

此時,烏克蘭還是一個地理概念,而非民族概念。因為烏克蘭地區的東斯拉夫人歷史上與俄羅斯人有著共同的祖先,俄國給予了烏克蘭地區「小俄羅斯」的稱呼。

後來波蘭的衰落給了俄羅斯機會。從1772年到1795年,俄國聯合普魯士和奧地利三次瓜分了波蘭的領土,烏克蘭西部屬於俄國,俄國也將絕大多數東斯拉夫人的領地佔據。

俄、普、奧三分波蘭,俄羅斯基本上恢復了原羅斯人的疆域

▲俄、普、奧三分波蘭,俄羅斯基本上恢復了原羅斯人的疆域

但烏克蘭西部因為受波蘭的影響,部分貴族接受了西方的文化,信仰天主教,這與俄國的主要宗教信仰東正教水火不容。而且西烏克蘭地區在反抗波蘭的統治過程中,逐漸產生了自己的語言和民族認同。

為了更好地進行管理和加強該地區民眾的認同感。從1795年開始,俄國沙皇在西烏克蘭推行「俄羅斯化」政策,當地的語言受到嚴格控制。

東歐平原

▲東歐平原

烏克蘭所在的東歐平原擁有肥沃的土壤,對於俄國這個地處高緯度的國家來說是一個極好的農業區。大量俄國人移民至烏克蘭東部地區,頓巴斯地區更是俄國重點掌控的地區。

頓巴斯地區原本是一片荒地,19世紀初這裡發現了大量的煤礦資源,正值工業革命如火如荼地進行時期,煤礦是工業的血液而被備受重視。

俄國不僅僅鼓勵俄羅斯人移民至頓巴斯地區,還在此設立總督,控制這裡的經濟和文化。頓巴斯地區當地居民(烏克蘭人)雖然佔3/4的比例,但因長期受俄羅斯的影響,俄語比例已經超過了當地語言的比例。

頓巴斯煤田

▲頓巴斯煤田

當時俄國的地盤已經足夠龐大,不僅涵蓋了絕大多數東斯拉夫人的土地,帝國裡還囊括了多種少數民族,而俄國在少數民族地區實行「俄羅斯化」政策,導致國內的民族矛盾日益尖銳,也給了外部干涉的藉口。

俄國在當時和奧地利在爭奪巴爾幹半島,為了對抗沙俄,奧地利在其統治的外喀爾巴阡地區炮製了「烏克蘭」的民族概念。奧地利炮製的「烏克蘭」概念也得到了部分烏克蘭人的響應。

尤其是曾經受波蘭立陶宛統治的西烏克蘭人,在受波蘭統治和迫害的時期,他們原本希望俄國同胞可以解救自己。然而強行「俄羅斯化」又嚴重損害了他們的利益,因此西烏克蘭人響應了「烏克蘭」這個民族稱呼,甚至要求建立獨立的烏克蘭國家。

原加利西亞地區的地圖

▲原加利西亞地區的地圖

1917年,俄國爆發了十月革命,徹底結束了沙皇封建王朝的統治。1917年,烏克蘭成立了烏克蘭人民共和國,這是烏克蘭歷史上建立的第一個民族國家。一戰後,烏克蘭建立蘇維埃政權,成為了蘇聯的加盟共和國。

1918年的烏克蘭

▲1918年的烏克蘭

四、獨立後的抉擇困境

加入蘇聯後,烏克蘭憑藉著肥沃的土壤成為了蘇聯的糧倉。然而,20世紀30年代時期,因為蘇聯政策的失誤釀成了嚴重的饑荒,大約有200多萬烏克蘭人因饑荒死亡。

烏克蘭大饑荒

▲烏克蘭大饑荒

二戰結束後,隨著蘇聯經濟的復甦,烏克蘭和蘇聯中央的矛盾暫時得到緩解。烏克蘭憑藉著工業化的東風,成為了蘇聯僅次於俄羅斯的第二大經濟實體。

尤其是烏克蘭東部的頓巴斯地區,是烏克蘭乃至整個蘇聯重要的重工業中心。此時因為蘇聯經濟的繁榮,烏克蘭和俄羅斯之間似乎又回到了當年兄弟間親密的關係。

1954年,為了紀念俄羅斯和烏克蘭合併300週年(1654年,哥薩克和沙皇簽訂的烏俄合併),蘇聯領導人赫魯曉夫更是將原屬俄羅斯的克里米亞半島(該地區的主要居民是俄羅斯族)劃給烏克蘭。但這為後來的俄烏爭端埋下伏筆。

克里米亞半島

▲克里米亞半島

20世紀80年代,蘇聯處理經濟危機不力使得原本被掩蓋的民族矛盾再次凸顯。1991年,蘇聯解體。由於俄烏合並300多年來,兩地早已經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所以烏克蘭的俄羅斯族比例達20%,尤其是克里米亞半島,俄羅斯族佔70%以上。在烏克蘭,俄語長期是通行語言。

俄語成為烏克蘭官方語言的各地支持率

▲俄語成為烏克蘭官方語言的各地支持率

烏克蘭獨立後,如何處理烏克蘭語和俄語的關係成為了擺在烏克蘭面前的重要問題。烏克蘭東部的頓巴斯地區受俄羅斯影響較深,該地區使用俄語的比例佔70%,而烏克蘭中西部,在反抗波蘭統治時期已經形成了獨立的烏克蘭語。

為了發展經濟,彰顯民族獨立性,獨立後的烏克蘭一度向西方看齊。烏克蘭的政壇成為了親俄派和親西方派鬥爭的舞臺。

烏克蘭的俄語比例

▲烏克蘭的俄語比例

烏克蘭的親西方政策引起了俄語人口占大多數的克里米亞以及頓巴斯地區人民不滿,加上獨立後烏克蘭政策的失誤導致經濟不景氣,加劇了他們脫離烏克蘭的念頭。

如果頓巴斯這個重要的工業基地獨立,對烏克蘭將是毀滅性的打擊,烏克蘭先是做出巨大的讓步,給予頓巴斯鉅額補貼,暫時遏制住了獨立傾向。

烏克蘭工業分佈,東部頓巴斯地區為主要工業區

▲烏克蘭工業分佈,東部頓巴斯地區為主要工業區

但親西方派逐漸在同親俄派的鬥爭中佔據優勢,取得了烏克蘭的政權。2014年,親俄派總統亞努科維奇因為終止了烏克蘭和歐盟的自由貿易協定,損害了親歐派的利益,被烏克蘭議會彈劾。在議會的壓力下,亞努科維奇不得不辭去總統的職務,親歐派勢力上臺。

烏克蘭親歐示威現場亞努科維奇的「親俄仇歐」政策,引來了大批民眾的不滿

▲烏克蘭親歐示威現場。亞努科維奇的「親俄仇歐」政策,引來了大批民眾的不滿

親歐派上臺後,就開始執行全面的「去俄化」政策,烏克蘭語被規定為全國唯一官方語言,俄語學校要轉為烏克蘭語教學。在政治上,烏克蘭甚至有可能加入北約,這等於將俄羅斯暴露在北約的打擊範圍之內。這些是俄羅斯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的,也引起了克里米亞半島以及頓巴斯地區人民的不滿。

克里米亞半島是重要的暖水港。在1954年之前,克里米亞半島是俄羅斯的領地,當地居民以俄羅斯族為主。因此克里米亞半島通過全民公投的方式加入了俄羅斯聯邦,這有利於俄羅斯對出海口的直接統籌。

克里米亞衝突

▲克里米亞衝突

受克里米亞迴歸俄羅斯的影響,2014年8月,頓巴斯地區建立了頓涅茨克和盧甘斯克兩個獨立的共和國。但沒有效仿克里米亞模式直接加入俄羅斯。

因為這個事實上獨立的地方,可以成為西方和俄羅斯之間的緩衝地帶,一旦烏克蘭加入北約,這個地方的存在一定程度上緩解北約東擴對於俄羅斯的損害,而俄羅斯也可以利用這裡的資源發展軍工業,以抗衡西方。

2014年9月和2017年7月,烏克蘭、俄羅斯和歐盟三方達成了暫時停火的協議,但這根本無法解決頓巴斯地區的衝突,小規模衝突依然持續不斷。

控制頓巴斯地區,比擁有頓巴斯地區主權更符合俄羅斯安全利益。而對烏克蘭來說,失去了頓巴斯地區,就等於失去了四分之三的工業區,對本就貧窮的烏克蘭更是雪上加霜。

頓巴斯的戰役

▲頓巴斯的戰役

長期作者|

雄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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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Thomas

倫敦政治經濟學院畢業生|環球情報員主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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