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的群芳譜裡,有一個不靠容貌取勝,而依然搖曳生姿,讓人心折的女中翹楚,她是中華民國第一位省級女性政務官,第一位地方法院女性院長與審檢兩廳廳長,第一位非官方女性外交特使,第一位參與起草《中華民國民法典草案》的女性,中國第一位獲得博士學位的女性律師……
這些,還不是最精彩的。最吸引人眼球的,應該是民國「第一女殺手」的稱謂。她是民國時期著名的社會活動家、出色的革命家和女權運動的鼓吹者。
這個鐵血錚錚的女漢子,卻有個很柔美的名字:鄭毓秀。
01
1919年5月,鮮花盛開的季節,本該發生些與鮮花相關的旖旎故事,可在那個亂世,那個風聲鶴唳的年代,卻只能是用淋漓的鮮血,綻一朵朵血色的花。
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後,勝利的協約國集團在法國巴黎凡爾賽宮召開「巴黎和會」。這個和會更像勝利國舉行的「雞尾酒會」,實際上,這是一個列強的分贓會議。中國名義上是「戰勝國」,外交總長陸徵祥率領代表團出席了會議。但會議完全被大國操縱,美國總統威爾遜、英國首相勞埃德·喬治、法國總理克里孟梭主導了和會。他們擬定的《凡爾賽和約》裡,有三條是關於中國的,即戰前德國侵佔的山東膠州灣領土,以及那裡的鐵路、礦產、海底電纜等,統統歸日本所有。原本,中國參加了協約國對同盟國作戰,曾支援協約國大量糧食,還派出近二十萬名勞工,並犧牲了兩千多人,作為戰勝國的中國,索回德國強佔的山東半島主權,是理所當然、名正言順的事。可笑的是,英美法卻做主將它奉送給日本。賣國求榮的北洋軍閥政府居然恬不知恥,準備簽字承認這個喪權辱國的條約。全國輿論鼎沸,群情激奮。在法留學生和法國華僑,憤慨異常,紛紛到中國代表團駐地遊行請願,要求廢除「二十一條」,堅持收回主權。巴黎留學生和華僑的愛國運動,像一根導火線,引爆了國內學生積聚已久的憤慨。是可忍孰不可忍,五四運動轟轟烈烈地爆發了。
運動史無前例,很轟烈,也很悲壯。名垂千古。
在西方列強操縱的巴黎和會上,要實現中國的正義目標,幾無可能,但在法留學生和華僑並不氣餒,繼續抗議,遊行示威,阻止中國代表團在《凡爾賽和約》上簽字。可北洋軍閥政府同意簽字的電報,已早早到了代表團團長陸徵祥手上,在和約上簽字,只是時間問題。
就在巴黎和會中方要簽字的前一天,三百多名留法學生和華工包圍了中國首席代表團的下榻地,強烈要求中國代表不得簽字。一名身材嬌小的女子,其貌不揚,卻氣勢凜然,年紀不大,卻機智果敢,她憑藉出色的辯論、外交才能和過人的膽識,被推舉為與陸徵祥對話的代表。

這女子,就是鄭毓秀。
二十八歲的她,是在巴黎大學攻讀法律博士學位的留學生,留法學生組織的重要領袖。
在巴黎和會召開之初,鄭毓秀就被國內婦女界推舉為出席和會的中國代表團婦女代表。在巴黎,鄭毓秀參與組織留學生和法國華僑到中國代表團駐地遊行請願,還設法通過媒體呼籲英美法主持公道,並在報端強烈譴責巴黎和會對中國的不公正。

1919年6月27日晚,陰雲密佈,空氣沉悶得讓人透不過氣來。巴黎西郊,陸徵祥的寓所燈火通明,三百多名中國留學生和華僑華工請願團,與中國代表團對峙著。北京政府的一紙電文,讓雙方都進退維谷。6月28日,最後的簽約時刻逼近,作為對話代表的鄭毓秀急中生智,在陸徵祥寓所的後花園中,折下一段帶刺的玫瑰枝,藏在衣袋裡。
對話陷入僵局,陸徵祥起身準備向外走去時,只見鄭毓秀一躍而起,衝到陸徵祥背後,用那一段玫瑰枝頂住他的後腰,一字一頓地說:「你要是去簽字,我的這支手槍亦不能寬恕你!」
話音不高,卻足夠震撼。
本就左右為難的陸徵祥,便順水推舟,裝病躲進巴黎近郊的聖克盧德醫院,不參加凡爾賽宮簽字儀式。而代表團其他成員顧維鈞﹑王正廷等一致決定,拒絕簽字,並由顧維鈞發表講話,表達中國的嚴正立場,然後提前退出巴黎和會。
這根玫瑰枝,後來被鑲嵌在鏡框裡,一直跟隨著鄭毓秀。
這是後話。
02
以玫瑰枝為槍的故事,讓鄭毓秀留名青史,也讓她成了世人目光的焦點。其實,早在十年前,她就做過一件驚天動地的事。

1909年10月,初冬的北京,寒意正步步逼近。從天津到北京的火車上,一個妙齡女子與一名風流倜儻的法國外交官,喝著咖啡,欣賞著窗外匆匆掠過的風景,談笑風生。年輕浪漫的外交官,不時用風趣的話題,引得女孩子笑聲不斷,只是他做夢也沒有想到,這個年方十八的小姑娘,隨身攜帶的那個碩大的行李箱裡,裝的是一箱滿滿的炸藥。
同盟會成立後,六次武裝起義相繼失敗,陷入內外交困中,海內外民眾灰心喪氣,外界輿論紛紛譴責同盟會領導人是貪生怕死之徒,是「遠距離革命家」,欺騙年輕人去白白送死,自己卻安享高樓華屋。屋漏偏逢連夜雨,就在同盟會處境艱難之際,內部又鬧起了大矛盾——章太炎指斥孫中山貪汙。革命陷入失敗的邊緣。當時同盟會的骨幹汪精衛,憂心如焚中決定幹一票大的,主動提出去北京刺殺清廷重臣,不論成功與否,用鮮血來證明同盟會不是如外界所說的貪生怕死之輩,也可從而振奮一下革命士氣。

刺殺行動小組由汪精衛﹑黃復生和喻培倫組成。喻培倫負責製作炸彈,汪精衛﹑黃復生則擔綱執行重責。在當時,這樣的刺殺行動,是極大的冒險行為,無異於白白送死。三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要想在戒備森嚴的京城裡,刺殺重重保護中的朝廷重臣,簡直就是以卵擊石,自投羅網。因此,廖仲愷特別寫信給先回天津的鄭毓秀,要求她全力策應汪精衛、黃復生的行動。畢竟,多一個人,多一分力量,做這種事,女人原就有男人無法比肩的能力。
鄭毓秀與汪、黃約在天津的一家茶館見面。二樓臨窗的茶座上,他們漫不經心,輕言細語,誰能想到,這兩個文質彬彬的書生,一個優雅纖小的小姐,談論的,卻是駭人聽聞的刺殺。汪精衛談了他們的計劃:最近北京的火車站盤查很嚴,男人們攜帶炸彈容易引起懷疑,想請鄭毓舟幫忙把炸彈帶入北京。不過這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炸彈在路上一不小心就有可能爆炸。
鄭毓秀爽朗一笑說:如果不會爆炸,還叫什麼炸彈!這事就交給我了!
那時的革命黨,心中只有理想,沒有安危生死。
鄭毓秀受的是教會學校教育,英文口語流利,生性開朗,豪爽大氣,善於交際,在天津廣交中外朋友。那時,有位法國外交官正熱烈追求她,不時給她送花,邀她一起看戲出遊。再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人選了。於是她主動發出邀請,要他陪自己去北京旅遊。這位法國紳士正苦無機會獻殷勤,不免欣喜若狂。
1910年圓月10日,她順利到達北京,從前門車站下車。鄭毓秀小鳥依人,挽著外交官的胳膊款款而行,法國外交官提著鄭毓秀那隻裝有炸彈的行李箱。外交官的證件,讓他們免予檢查,大模大樣地通過了檢查處。
炸彈運到北京後,喻培倫和陳璧君也趕到北京。他們選中的刺殺目標是即將從歐洲考察歸來的皇室貴胄載洵和載濤。他們計劃在火車站向刺殺目標投擲炸彈。不料,風聲鶴唳的晚清,動盪不安的局勢,讓載洵和載濤極具危機感,歐洲歸來時,他們早早地做好防備,換上平民服飾,混雜在熙熙攘攘的乘客中悄然出站。汪精衛遍尋無著,蓄謀已久的暗殺計劃落空了。
雖然首次參與的刺殺行動失敗,但鄭毓秀的機智和膽識,讓同盟會高層刮目相看。第二次刺殺計劃,便由她主要負責。
1912年1月,京津同盟會決定刺殺袁世凱,因為袁世凱支持清朝皇帝不退位。
刺殺小組共十二人,時間定在1月16日早晨,地點選在袁世凱的馬車每天從家中到元帥府必經的一段路上。行動的前一晚,各組已奔赴指定位置。清晨,鄭毓秀正靜等袁世凱「自投羅網」,突然,她接到同盟會北京分會的緊急命令:放棄刺殺袁世凱,因南北合議的真正阻力來自良弼,而非袁世凱。
鄭毓秀飛奔出去通知。她知道,倘若能及時阻止行動,就會減少同志們的犧牲。可為時已晚,刺殺行動已開始。槍聲響處,驚慌的人群四處逃竄,現場一片混亂。眼見同志們暴露在敵人的視線中,情急之下,鄭毓秀掏出藏在衣袋裡的手槍,朝天放了兩槍,接著又朝袁世凱的馬車包廂開了一槍,可惜子彈打中那匹驚恐跳躍的馬,馬匹倒下,馬車轉了個方向。當她再次舉槍向袁世凱射擊時,扳機卻出現了問題,右拇指腹被夾在扳機上,鮮血頓時染紅了手掌。
手上徹骨的痛,讓鄭毓秀猛然清醒過來,意識到自己必須迅速離開這個危險的地方,她忙將手槍拋在一邊,把手藏在口袋裡,並故意靠近警察,大聲喊道:「豈有此理!這些無法無天的革命黨,竟敢光天化日之下幹出這種事情!」然後迅速跳上一輛黃包車離開了現場,警察怎麼也沒想到,眼前這名看似弱不禁風的女子,正是這起刺殺事件的「罪魁禍首」。
連續的失敗並沒有動搖他們的信念,僅十幾天後,又一個暗殺行動開始。這次的目標為良弼。
良弼為滿洲鑲黃旗人,清政府要員,1912年主持成立了「君主立憲維持會」,俗稱「宗社黨」,反對與革命軍議和,反對清帝退位。宗社黨聲勢不小,他們的出現,讓垂死掙扎的大清王朝彷彿又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無疑,革命黨人是要搬掉這個絆腳石的。
鄭毓秀和隊友接到任務後,吸取了刺袁行動失敗的教訓,決定改變行刺方法,派一人先接近良弼,然後近距離炸死他。
自告奮勇擔當刺殺任務的是彭家珍。這個年輕的革命黨人是鄭毓秀姐姐的戀人。愛人慷慨赴死,生離死別,情何以堪,鄭毓秀的姐姐傷心欲絕,當場暈厥。鄭毓秀也淚如雨下。只是,革命就是意味著犧牲,她和每一個革命黨人一樣,都隨時準備奉獻生命。
彭家珍冒稱清軍軍官崇恭,穿著清軍官服到北京前門附近的金臺旅館訂下房間。次日,正是農曆臘八。彭家珍先到前門軍諮府清廷貴胄聚會的地方,未見良弼。於是他又驅車直奔西四紅羅廠良弼的官邸,拿出名片,稱有緊急情報求見良弼。良府的門房說,良弼去攝政王府未歸。
彭家珍只好先離開,沒走多遠,就見良弼乘駟馬大車回來。彭家珍急忙回頭,搶先趕到良府大門口。良弼剛從車上邁下一條腿,彭即迎上前施禮,並自稱崇恭有重要軍情稟報。良弼對神色有異的假崇恭感覺有些詫異,突覺不妙,拔腿向大門跑去,彭家珍迅速向良弼擲出炸彈。良弼被炸斷左腿,癱倒地上,兩日後不治身亡。彭家珍因炸彈彈片反彈到頭部,當場犧牲,年僅二十四歲。
此次刺殺,史稱「紅羅廠事件」。十七天後,清帝宣佈退位。清帝退位後,孫中山認為彭家珍「小彈丸而收巨功」,追贈他為陸軍大將軍。革命者英靈未遠,也可寬慰了。
一連串的刺殺,讓袁世凱政府盯上了鄭毓秀,欲除之而後快。鄭毓秀被迫暫避,選擇去法國留學,才有了後來玫瑰枝為槍的故事。
03
鄭毓秀打小起就是家族的異類。
1891年3月20日,廣州府新安縣西鄉屋下村的一個大戶人家裡,一個女嬰呱呱墜地,知書達理的祖母為這個雙眸晶亮的小孫女起了個漂亮的名字:毓秀。她的祖父早年在商場取得巨大成功,成為富甲一方的商人,她父親則在清政府戶部做官,常年留居北京。
龐大的鄭氏家族是一個典型的宗法家庭。鄭毓秀從小就與循規蹈矩的哥哥姐姐們不同。六歲那年,鄭毓秀叫了幾個小用人和堂兄堂妹們一起玩遊戲。玩耍中,堂兄和一個小女傭起了爭執,小女傭輕聲分辯了幾句,就被堂兄狠狠地抓著頭髮,拳打腳踢。大人們趕來後,絲毫沒同情小女傭,還把她趕出家門。鄭毓秀憤怒了,拉著堂兄大吼:「打人的是你,錯的是你!為什麼要趕她走!」鄭毓秀的不依不饒和大膽乖張,讓在場所有的人都驚呆了,祖母暴怒之下將她關了起來,而鄭毓秀依然大聲反抗:「你們不能這樣,她沒有做錯事,為什麼要受到懲罰!」

那時,女孩長到三四歲都要裹腳,鄭毓秀也不能倖免,只是她堅決反對,甚至狠咬來裹她腳的人。事關女孩終身大事,怎能聽憑小女孩任性。長輩們輪流前來相勸,威脅利誘都使盡了,她卻軟硬不吃。她堅定地對祖母說:「我絕不裹腳,嫁不出去也不裹,死也不裹!」小小年紀,如此決絕,祖母也無計可施,只好悻悻然甩手而去。她總算逃脫了裹腳的命運。那時的她,還意識不到這小小的堅持,對幾千年的封建歷史,是多大意義的革命。
在深圳綺雲書室完成啟蒙教育後,鄭毓秀跟隨母親到北京和父親一起生活。在京城,鄭毓秀目睹了大清帝國的腐朽破落,接觸了諸多新潮思想。十二歲那年,在父親的書房裡,她讀到鄒容的《革命軍》,她一句句背誦著壯烈的語言:「革命者,由野蠻而進文明者也;革命者,除奴隸而為主人者也。」她幼小的心靈,彷彿有一根弦被撥動了。革命,這兩個字,彷彿是一把透著寒光的劍,她想擎舉著它,去披荊斬棘,締造一個她所向往的平等自由的世界。只是,她像坐在一架鞦韆上,不停地盪來盪去,完全不知道路在何方。
十五歲的鄭毓秀,終於等來了機會。革命者孫中山等人要前往日本,她當即決定去日本留學,追隨他們。到了神戶,她才知道,自己有多麼天真,革命黨人行動甚是隱秘,她根本無法查詢。終於有一天,她無意中得知一間商店常有革命黨人出入,她便走進去,一臉嚴肅,直截了當地對店主說:「我要做一個革命黨人,你可以幫我推薦嗎?」店主十分驚訝,又為這個女孩子的正直與豪氣感動,便將他推薦給廖仲愷。同年,在廖仲愷推薦下,她加入了同盟會。她的職務是「情報員」,利用其父親為清廷官員,郵件無須檢查的便利條件,開展革命。
鄭毓秀在後來撰寫的回憶錄《我的革命年代》中這樣寫道:「在感情上,我不是特別成熟,這可以由幾個未來發生的事件看出,但同時,我有一種特殊的能力來適應那個屬於年輕人的時代。」
她彷彿是一個天生的職業革命家。
04
近代嶺南人物輩出,其中不乏中國法學界的先驅。「留學生之父」容閎取得美國耶魯大學法律學士學位,伍廷芳獲倫敦學院博士學位及大律師資格,是中國近代第一個法學博士。後來者鄭毓秀也選擇了法學,她覺得,在那樣的時代,要建立新的社會秩序,法學無疑是大有用武之地的。
在浪漫的巴黎,她的大部分時間都埋頭在法學枯燥乏味的大部頭著作裡,孜孜不倦地攻讀法學博士學位。1924年秋,巴黎大學一座哥特式建築風格的教室裡,主考官穿著紅色長袍,坐在寬大的桌子前,鄭毓秀站在他們面前宣讀論文概要,那一刻緊張而激動。當主考官全票通過她的博士論文後,她向老師們深深地彎下腰表示真誠的謝意。她成為中國第一位獲此殊榮的女性。這期間,她愛上了王寵惠。王寵惠耶魯大學博士畢業,曾兩度出任海牙國際法庭法官,任過外交部長和國務總理等要職。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上天是眷顧鄭毓秀的。不久,她遇到了另一個優秀的男人——魏道明。鄭毓秀回國後,政府原來擬定由她出任北京女子師範大學校長。只是當時北京戰事不休,她沒有具體參與北京女子師範大學的校務,就應李石曾﹑張繼等人之約,南下上海。
1926年夏天,她的巴黎大學同學魏道明獲得法學博士學位後回國。這對情投意合的「海歸」法學博士便在馬斯南路88號,也就是梅蘭芳住所的馬路對面不遠,夫唱婦隨,掛牌開辦「鄭魏聯合律師事務所」。憑藉男女兩博士的號召力,事務所一時門庭若市,應接不暇。他們也有意同社會各階層打得火熱,從上海灘著名的工商界人士榮氏家族到黃金榮﹑杜月笙﹑張嘯林三大亨,從黎民偉的明星影片公司到京劇名角孟小冬,甚至是法租界當局,會審公廨的法官檢察官,巡捕房的捕頭,都是他們稱兄道弟的朋友。律師要同一切人打交道,因為那是財源,是衣食父母。梅蘭芳和孟小冬離婚時,鄭毓秀作為孟小冬的律師,為她爭取到了四萬元的贍養費。
1927年,鄭毓秀與魏道明修成正果,在杭州結婚。婚後,魏道明躋身政界,一路高升至司法部部長,後出任南京特別市市長,時年不過三十歲。鄭毓秀則亦教亦政,出任上海政法大學校長——該校原是孫中山為培植革命建設法政人才所建——一當就是七年。國民政府立法院在南京成立,鄭毓秀又被任命為第一屆立法委員。因她精通歐美法律,再加上她顯赫的革命經歷,遂被推為「民法起草委員會」五委員之一,與傅秉常、林彬、史尚寬、焦易堂共同擬定《民法》草案。也許正是因為她的存在,因為她從法國大革命的《人權宣言》中提煉的「生而平等」的理念,促使女性與男性在婚姻中享有同等權利在《民法》中得到了落實。1931年,費時兩年的《民法》草案終於完稿,並由國民政府公佈。

太平洋戰爭爆發後,駐美大使胡適認為促美參戰的任務已完成,因而立意去職。魏道明接替胡適任大使,鄭毓秀成了大使夫人,協助丈夫開展外交。1943年,鄭毓秀陪同「第一夫人」宋美齡訪美,深諳政治的羅斯福總統夫人,極力稱讚鄭毓秀「具有政治頭腦,不同於歷任中國大使夫人」。美國總統杜魯門的夫人雖從不過問政治,但仍和鄭毓秀結為知己。
百萬雄師過大江,國民黨節節敗退,魏道明改任台灣主席,鄭毓秀隨夫赴台北。因魏道明非蔣介石嫡系,很快,台灣主席一職被陳誠取而代之。從此,鄭毓秀夫婦淡出政治舞臺。
退出血雨腥風的政治中心,鄭毓秀夫婦一度迷茫。為求安身立命,他們前往遠離中國的巴西做生意。由於不善經營,外加人脈生疏,生意慘淡。在巴西待了幾年後,他們轉赴美國。此時,他們連回台灣都機會渺茫,蔣介石甚至「緩發」他們的通行證。在美期間,被冷落的鄭毓秀夫婦英雄無用武之地,每天召集朋友,以搓麻將消磨時日。

1954年,鄭毓秀左臂患癌症,被迫切掉左臂。少了一條臂膊,無論對哪個女人,都是一個沉重的打擊,何況是好強了一輩子的鄭毓秀。身體受創,心靈又徬徨無依,鄭毓秀對金錢越來越看重,她生命的最後幾年裡,無論走到哪裡,都隨身攜帶一個大手提包,裡面裝著她的全部財富。也許,這位一代女漢子終於「醒悟」,只有錢是最可靠的。再沒有比輝煌後的黯淡、光鮮後的遺忘對人的打擊更沉重,更能消磨人的意志了,誰能在註定悲劇的情節上求得一絲渺茫的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