滬上咖啡往事：當年上海人「吃」咖啡最「卷」的地方，在這條馬路上~

咖啡以香味與色澤風靡世界，也成為上海這座城市的鮮亮符號之一。據媒體報道，上海的咖啡館數量已超過紐約、倫敦、東京，是全球咖啡館最多的城市。追溯歷史，上海的咖啡文化已有百多年積澱，從開埠之初，咖啡作為舶來品被引入上海，到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咖啡氛圍日益濃厚，逐漸成為當時上海人的生活時尚。咖啡作為載體，亦已根植城市文脈，見證了這座城市一百多年來社會發展與變革的風雲變幻。

回眸往昔，滬上咖啡館最為密集的地方在哪條馬路上？有哪些別具特色的咖啡館?又有哪些鮮為人知的掌故軼聞……讓我們跟隨滬上知名歷史學者陳祖恩教授的講述，乘上「時光列車」，一起探訪並尋味這座「咖啡之城」的百年往事。

上海開埠後，最初的咖啡只是外國人在上海居家或聚會時的飲料之一，延綿已久。至20世紀初，才進入中國人社會，並逐漸形成街區咖啡館的規模。

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的上海，與倫敦、巴黎、東京一樣，人們紛紛走向咖啡館，咖啡成為上海的都市時尚，也逐漸成為生活的習慣。梧桐午後，斑駁之間，那個時代的咖啡文化，皆是時尚與傳統之碰撞，這也是咖啡在近代上海城市歷史發展過程中留下的一道獨特風景。

早年滬上咖啡館

當時，咖啡館在上海分佈極廣，包括霞飛路（今淮海中路）、南京路、西藏中路、北四川路（今四川北路）等街區，都開設有一定規模的知名或特色咖啡館。若論咖啡館的質量和密集程度，則以靜安寺路（今南京西路）一帶最為整齊，最好的咖啡和最好的蛋糕都可以在那裡品嚐。靜安寺路咖啡館可以從「光明」和「國際」算起，由東往西一路走，陸續分佈有「皇后」「DD’s」「凱司令」「泰利」「飛達」等咖啡館、咖啡廳，大小規模約數十家。

今日南京西路（原靜安寺路）近西藏中路口夜景，當年的「光明」「國際」等咖啡館便位於此路段（圖源：新民晚報攝影：孫中欽）

雅靜之路

靜安寺路（今南京西路）因靜安寺而得名，最初是一條馬道。1876年，葛元煦在《滬遊雜記》中說：「租界沿河沿浦植以雜樹，每樹相距四五步，垂柳居多，由大馬路至靜安寺，亙長十里。兩旁所植，蔥鬱成林，洵堪入畫。」早年的靜安寺路，因行人稀少，愈覺寬敞，空氣也清爽得多，尤其是深秋的黃昏，落葉逐西風，落地有聲，斜陽微弱的餘暉，把路旁兩列樹木的影子投到地面。

早期靜安寺路

1908年3月5日，上海第一條有軌電車正式開通，路線從靜安寺起，沿愚園路、赫德路（今常德路）、愛文義路（今北京西路）、卡德路（今石門二路）、靜安寺路、南京路，至外灘英國上海總會，全程6.04公里，這是貫通公共租界的東西幹線。隨著有軌電車的開通，靜安寺路的房地產發展迅速，花園別墅、新式里弄、高樓大廈不斷湧現，可算是上海雅靜而又華麗的馬路了。

今日南京西路

光明咖啡館

光明咖啡館位於跑馬廳的對面，兩旁是舞廳和戲院，為上海最繁榮的咖啡館之一。其設特別間二室，佈置富麗堂皇，座位舒適，對於宴會聚餐，最為相宜。

光明咖啡館設於1934年1月，初設時，一般人對於咖啡沒有太多的好感，以泡茶室為主，後來逐漸將茶室風氣帶到咖啡館裡。由於光明咖啡館處在舞廳邊上，下午去那裡，能找到一個座位不大容易，而所去的客人，晚上都要去舞廳溜達。當然，光明咖啡館之盛，得歸功於幾位舞場記者。當光明還沒受人注意的時候，一些新聞報紙的記者常到那裡，旁邊舞廳的客人亦跟去，後來，光明咖啡館就成為周邊新的約會場所。

光明咖啡館廣告

1935年3月，為慶祝光明咖啡館一週年紀念，華美菸草公司、汪裕泰茶號、梅林罐頭食品公司、大滬舞廳在大滬舞廳聯合舉行「空前盛況之聯歡大會」。表演的節目中「玫瑰豔華」第一個登場，表演者為格羅佩歌舞團，每一個隨舞者的臂中抱一隻玫瑰牌祁門紅茶的盒子。第二個登場的是探蓮寧和瑪麗李娜合演的《禮物》。《禮物》是一個歡快的短歌劇，有點像中國舊劇《小放牛》。第三個華美菸草公司的節目是為了宣傳新產品「人壽煙」而特別編排，全系國粹化，聘請京劇演員飾壽星，恭賀來賓。壽星在場中踏方步，並不開口，而是不斷地把手中的人壽煙廣告向四周觀眾展示。

來賓憑票進場，可得名貴贈品，如汪裕泰茶號的「玫瑰牌」祁門紅茶、梅林罐頭食品公司的「辣醬油」、華美菸草公司的「人壽牌」香菸、百昌行的「面友」、美最時洋行的「瓜同拿」藥片、馬寶山公司的餅乾等。

光明咖啡館的餐飲售價便宜，較之國際咖啡館，則算平民化了。光明的火車座很多，可供客人舒適地談心，而坐在火車座外面桌子上的客商，則是大談生意經。它每天吞吐著不少人群，有商人、作家、記者、職員，也不乏「白相人」等。時人曾有《光明咖啡座上》的詩句：「已憐風露立難勝，正好欄杆到處憑，碗底咖啡黃似酒，座中客貌冷如僧。漸知哀怨從今始，將有風謠次第乘，過往一年留此會，漫勞歸去思騰騰。」

光明咖啡館印章與負責人簽名、印章（上海市檔案館藏）

國際飯店咖啡廳

國際飯店位於靜安寺路、派克路（今黃河路）口，曾有多處咖啡廳。二樓自由廳，亦稱音樂茶座，佈置堪稱富麗堂皇，花團錦簇的地毯和廣幅橘黃的簾幔，使你置身於錦天繡地中，且因臨跑馬場，空氣清新、陽光充足，坐在那裡，更可體味到明窗淨几之致。特別是踞坐靠窗邊的幾個座位，眺望跑馬場，蒼翠油綠的廣場以及高矮不齊的樓榭，盡收眼底。

自南京西路遠眺國際飯店（上海市檔案館藏）

自由廳上午很早就開始營業，但生意並不旺盛，到了下午，生意便格外熱鬧，過了四點鐘便常告客滿。夏天的時候，冷氣開放，涼爽如秋，館內有六人組成的樂隊，酣歌妙舞。至六點至七點打烊前，有兩次一男一女的舞蹈表演。

與二樓比起來，國際飯店三樓咖啡座則生意清淡。侍者多怠於應客，食客入座，視若無睹，喊一聲茶點，往往歷時彌久。沙發座位，椅套皆陳舊破損，不耐久坐。但是，當跑馬場春秋試馬之日，來此覓窗口茶座者亦有許多，「呷（喝）咖啡帶看馬賽，遠近馳馬之姿，盡收眼底，比之設座於跑馬場之看臺上，舒適良多，而視線所至，轉得一望無阻焉」。

今日國際飯店咖啡廳內景

因三樓咖啡座生意清淡，後來國際飯店將其移至一樓大廳。經裝修後，富麗堂皇，氣派豪華，生意大盛，每天下午四五時，即人滿為患。若論光線，則樓下晦暗，遠不如三樓的明朗。有人因此調侃說，上海人是不歡喜明光的。

每逢週二、週四，有樂師在此演奏，時間自下午五時起。樂師於四時半左右至，先進西點、喝咖啡，俄延至五時，始徐徐舉樂，在客人的眼光裡有「架子奇大」的感覺，而所演奏的樂曲，也未必為座上客所歡迎。樂師在咖啡座擺架子，可能與客人的素質有關。國際飯店一樓的後期光顧者，「大都為抗塵走俗之徒，了解音樂者，故絕鮮其儔耳」。有人感嘆道：「知識座客者銳減，獨多暴發者。咖啡座本系高尚人士敘談所，不意形成茶會。」

西僑青年會大樓咖啡館

國際飯店的隔壁是西僑青年會大樓。對於大多數中國人來說，那是一個神秘的地方，很多人路過時不會進去，最多向裡面張望一下。其實，樓內設有營業性咖啡館，不論西人、華人，只要有鈔票，一概可入。因為是青年會，不供應酒，包括啤酒。但咖啡是香美的，檸檬茶也不錯。與國際飯店的嘈雜相比，青年會極靜穆，環境相去懸殊。在寂寞時，從玻璃窗望出去，欣賞街景，也是消磨時間的方法。

西僑青年會大樓（圖源：National Archives and Record Administration :USA）

DD’s咖啡館

DD’s咖啡館（弟弟斯咖啡館）有好幾家，靜安寺路的那一家，門口貼有「弟弟」兩個中文字，也被稱為「弟弟咖啡館」。那裡的裝潢很好，奶黃色牆壁陪襯著奶黃色沙發和座椅，顯得非常調和。紅色的臺桌沖淡奶黃色的單調和嚴肅，加上一瓶鮮花，令人有留戀的好感。

服務員都是歐裔僑民，她們穿梭似的服侍顧客。到這裡喝咖啡的客人品位比較高，店內氣氛寧靜，尤其是在夜裡，更加靜寂。店裡置一架鋼琴，有鋼琴手在此彈琴，曲目有《藍色多瑙河》《當我們年輕的時候》等名曲。弟弟斯的咖啡和蛋糕都很好，冰激凌聖代有「尼濃」「弟弟特色」「孩兒夢」「春光」四種，但每客定價相當貴。適宜的環境與優質的咖啡、甜品吸引了不少忠實的顧客，左聯作家夏衍就經常在弟弟斯咖啡館進行《蚯蚓眼》的寫作。

當年滬上的歐裔服務員

皇家咖啡館

皇家咖啡館位於靜安寺路 878 號，1943 年設立，與 DDS 近在咫尺。自稱是咖啡權威，裝潢富麗全滬獨一，與 DDS 相比，確實優秀很多。

座位多，隔斷的壁上裝鏡子，利用視覺錯覺使空間顯大，光線舒暢、環境恬靜 ,「皇家」投資很巨，實力雄厚。有人說，這也是一種長眼光的投資。

皇家咖啡館廣告

凱司令

凱司令位於靜安寺路、南匯路口，三層樓房子，每層都有座位，座位的裝潢和佈置，簡單樸素，一切不甚講究，「好像一個鄉下的大姑娘，特異於那些濃妝膩理的都市少女」。

今日南京西路上的凱司令

全上海咖啡館的營業時間，最早的當推凱司令。在夏令時節，早晨不到七點鐘就已拉開鐵門，七點一敲過，剛出爐的西點就陸續送來，七點半開始供應茶客。凱司令之各式大蛋糕，其制焙之得法與可口，在上海算是佼佼者。可可、咖啡、紅茶熱飲的價格，亦相當便宜。

凱司令小西點的種類很多，其中以「糖納子」最佳，其次是奶油麵包，早晨剛出爐的時候，熱氣蒸騰，吃起來，有甜香滯留口舌之感。凱司令的股東老闆是福州人，店員十之八九隸福州籍，福州人去該店，完全可以使用家鄉話。

行名錄中的凱司令（New Kiessling Cafe）（上海市檔案館藏）

C.P.C咖啡館

C.P.C（西披西）咖啡館為巴西華僑所設。最初設在靜安寺路、銅仁路口，後來在霞飛路巴黎戲院附近開設支店。總店與支店雖是同一家，但營業方針和定價卻略有不同。總店的飲品點心數量寥寥，只有熱咖啡、冰咖、吐司、小蛋糕和汽水。支店還有冰激凌、冰激凌咖啡、熱餅、三明治及中式點心麵點等。總店只做日間生意，晚上八點關門。支店夜間門口的霓虹燈燦亮，要到近午夜才打烊。

C.P.C罐裝咖啡及廣告

兩家的設備均簡單樸素，但論氣氛總店比較幽靜，坐在那裡眺望靜安寺路兩旁的人與車輛往來如織，令人興趣盎然。落地的玻璃窗，使行人站馬路邊就可以看到店員將烤好的咖啡豆磨成粉末 , 放在酒精爐上燒煮，香氣撲鼻。禁不住會進去喝一杯，喝完可能還會帶一包回家喝。

C.P.C咖啡商標，刊載於《商標公告》1940年第169期

泰利咖啡室

泰利咖啡室位於靜安寺路、江寧路口，店主經常在各戲院銀幕上做廣告，特別提出其雄視海上的西點：「奶油泡夫」。泰利的牌子也全靠「奶油泡夫」來支撐：新鮮香甜、鬆脆適口，每天銷量可觀。

20世紀80年代南京西路、江寧路交界處

泰利咖啡室的紅沙發座坐起來很舒服，棕色的桌子也很美觀，沙發座牆邊有時會置一二盆景，悠然有致，燈光用柚椰形的木罩烘托，光芒不會向下追射，平淡而勻和。令人不愜意的是地方實在太狹小，沙發座毗接緊密，下午生意熱鬧的時候，肩相摩，背相接，侷促不堪。假如有人想來此談情說愛，那不是一個太合適的地方。

泰利咖啡室廣告

沙利文咖啡館

在上海西式咖啡中，沙利文咖啡館以美式出名，音樂也頗具特色。沙利文咖啡館原是美國船員沙利文在 1912 年創辦的糖果糕點店，最初設在南京路、江西路口，後來在靜安寺路設分店。

二樓的二重奏時常令人神往，輕音樂節目如《白鴿》《春歌》《聖母頌》《小夜曲》等，真是千迴百轉，迴腸蕩氣。當一支西班牙舞曲奏起來的時候，從臺上的盆花偷望過去，有人嫣然微笑。「莫忘吾」的音調更流入心裡，無言相對，一點靈犀暗通，心裡燃起火焰。當夜色蒼茫，正想站起來要走時，正趕上《晚安，我的甜心》的笛聲響起，於是以輕俏的腳步踏下古英國風的木樓梯。

沙利文咖啡館滬語廣告

太平洋戰爭爆發後，日軍佔領上海租界。初期，英美等國僑民作為敵國公民被監視居住。敵國公民除了兒童外，外出時必須佩戴紅色袖章且被禁止出入電影院、劇場、酒吧等一般的大眾娛樂設施，但食堂、咖啡館除外。因此，有人在沙利文咖啡館目睹一個英國家庭在日本憲兵監督下喝咖啡的情形：

「有一天午後，在沙利文咖啡館中，看見敵國的憲兵陪著一對英國老夫婦和兩個十餘歲的孩子來吃冰激凌，英國人的臉上相當沉重而憔悴，孩子們還是歡天喜地，等到一杯水果冰激凌送到桌上時，英國人才露出微笑。」（趙豪君《上海報人的奮鬥》，1946）

老地圖中的沙利文商店

飛達咖啡室

飛達咖啡室，位於靜安寺路、陝西北路口，貴族氣息濃厚，以西洋人為多，中國人也不少。飛達的芳鄰是平安電影院，咖啡室內部與平安的走廊僅隔一層大玻璃，在平安的穿堂裡可以看見飛達的顧客，飛達的座客也可以望見平安的觀眾。這些觀眾有不少是教會學堂的女學生，講究穿著修飾，漂亮的很多，男的也穿戴得有青年紳士風度。

今日南京西路、陝西北路交界處

飛達的餐具精美整潔，座位恰到好處，坐得很舒服，四周談話聲只是絮絮細語。所有點心，選料上乘，入口鬆脆。西點以三明治為最佳，冷飲以鮮橘汁為好。來這裡喝生啤的人很多，盛酒的酒杯口大底尖，像個花瓶，別具風趣。下午茶生意鬧猛（熱鬧），過了三點常常客滿。晚上較空，天熱的時候，玻璃門窗洞開，再加上電風扇，暑氣盡消，可以在那裡久坐，看報、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