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上海的京劇捧角現象

在近代上海,京劇流行,京劇名角雲集,捧角是市民一大娛樂,捧角人群之廣泛、熱情之高漲令人歎為觀止,對這一社會現象,罕有學術上的研究。本文從捧角群體、捧角的社會心理、捧角成為都市大眾娛樂等三個方面對這一現象進行分析,試圖藉此加深對近代上海都市文化的研究,為發展大眾文化,建設先進文化服務。

一、捧角群體及捧角方式

1867年,京班進入上海,他們演唱的皮黃戲,被上海人稱為「京劇」,京劇流行,茶園興起,上海自晚清開始,「梨園之盛,甲於天下。」此種態勢一直延續到二十世紀四十年代末期。80多年間,南北京劇名伶雲集上海,粉墨登場。上海市民,對京劇,趨之若鶩,對名角,追捧有加。京劇初期是一種集體型體制,各行當伶人集合為一個整體來完成演出,伶人互相配戲,不分主次。程長庚掌三慶班時,開始組織自己的琴師、鼓師。1896年,譚鑫培通過宮中太監介紹,第一次以戲班臺柱角兒的名義,私人聘請場面藝人組班,一般認為這是京劇演出中名角制形成初期的一個標誌。於是京劇中名角開始為觀眾矚目,成為戲迷追捧的對象,尤其是旦角崛起後,社會上捧角成為一時風氣、潮流,上至達官貴族,下及平民百姓,捧角狂熱的情勢,上海尤甚。

《點石齋畫報》繪清代上海丹桂戲園演出

商人是捧角的中堅。京劇在近代上海發展的80多年裡,觀劇主體經歷了從富商、豪紳、權貴到市民階層的變化,但是商人一直是戲院觀劇的重要成員。除在戲院捧角外,還想要和名角時有往來,是需要一定經濟實力的,因而商人捷足先登,上海開埠後迅速成長為中國的經濟中心,各地來滬商人很多,他們成為捧角的中堅。清末,由於富商們在戲園揮金如土,戲園即有「銷金窟」之稱。商人捧角往往一擲萬金,花費驚人。張文豔為南方早期享譽最盛的坤伶,二十年代初,煊赫一時,好事者冊封為「文豔親王」,張文豔在共舞臺時,富商曹某是捧她的健將,最有趣的是,與曹寓住一棟樓的各地客商,不管曹認識與否,曹均一律請到共舞臺觀劇。客人少的時候,則叫茶房廚役去充數。曹因為經常在「新利查同興樓」宴請客人,久而久之,那裡的侍役下人都與曹很熟,曹也經常送去戲票數十張,讓他們前往共舞臺看戲。「總計張在共舞臺出演數年之久,曹氏所耗折資殆不下兩三萬金矣。」

飛鳶畫報(第27期)1925年
飛鳶畫報(第27期)1925年

飛鳶畫報(第27期)1925年

銀行界的金融鉅子也是捧角的急先鋒。近代上海是中國的金融中心,金融人才雲集,他們醉心於對京劇名角的追捧活動,如梅蘭芳的經濟支柱是中國銀行的董事長馮耿光,梅蘭芳獲馮耿光贊助得以出國。銀行界的領袖人物,生活優裕,舉止豪闊,要想捧什麼角兒,只要打電話到戲院留幾排座,或幾個包廂,戲館老闆必定檢優等座留下來。

文人是捧角的又一重要力量。文人雖然沒有商人那樣強大的經濟實力,以金錢為後盾,但文人有筆墨作為殺手鐧,他們喜歡舞文弄墨,揮灑風流。四大名旦中的荀慧生因為有一批文人追捧,所以也能躋身名旦行列。在上海捧荀的人被稱為「白黨」(荀慧生藝名白牡丹),而「白黨」中堅人物如沙大風、楊懷白、鄂呂弓、舒舍予等都是一介書生。文人的力量不可小覷,它既能使一個名伶聲譽陡降,又可使落泊者一舉成名,在關鍵時刻扭轉乾坤。言菊朋在上海的遭遇頗能說明這些文人的能量。1931年5月,言菊朋與荀慧生來上海大舞臺演唱,當時荀慧生已躋身「四大名旦」之列,且有「白黨」力捧,聲勢驚人。

而言菊朋演唱時,捧荀的戲迷故意姍姍來遲,所以場面冷清。言菊朋深感無用武之地,加以家庭多故,頗有侘傺之嘆。後在譚瓶齋(澤闓)、嚴獨鶴、周瘦鵑、吳性栽、劉豁公、步林屋、湯叔鸞、徐慕雲、胡梯維、鄭過宜、徐小汀、張丹翁等文人幫助下,借《上海畫報》出了一期「言菊朋特刊」,眾文人分別畫畫、吟詩、著文捧言菊朋,免費贈送給觀眾,於是觀眾爭看言劇,言菊朋因此扭轉敗局,聲勢大振。

文人把捧角當作一種陶情冶性的娛樂,所以總免不了吟詩作賦,互相唱和,造成捧角瀰漫著一股書香之氣。1925年,徐碧雲、馬連良來滬,徐碧雲出場時,臺下觀眾,紛紛投贈銀盾、花籃、匾額、書畫等物,花團錦簇,錯落臺前,種類繁多。更有一批文人墨客以書畫相贈,步林屋贈匾曰「海風碧雲」,劉山農贈聯「自憐碧玉親教舞,為有云屏無限嬌」,峪雲贈畫竹,瀏海粟贈畫菊,吳昌碩、鄭蘇戡、朱古微、伊竣齋、唐少川各贈手書掛屏一幀,林屋、峪雲贈馬連良「白眉最良」四字,這種捧角方式甚是壯觀。

梅蘭芳、王鳳卿之二堂舍子

梅蘭芳、王鳳卿之《二堂舍子》

捧角的另一個群體是新聞界。近代報紙作為傳播媒介誕生後,對人們的日常生活帶來極大影響,上海看報紙的人相當普遍。報紙刊登的關於京劇名角的花邊新聞、逸聞軼事、技藝水準、拿手好戲等都吸引著市民,左右著市民對名角好惡的傾向,從而決定著角兒在上海戲院是大紅大紫還是寂寂無聞。

1924年,梅蘭芳在「新舞臺」演出一個月,當時《申報》「自由談」專欄增闢「梅訊」,逐日跟蹤報道有關梅蘭芳的言行、生活起居、人際交往、舞臺內外的活動、以及家世和逸聞趣事,戲迷們的心跟梅蘭芳走,如此密集的跟蹤報道,難怪上海人喜歡上了梅蘭芳。有如許報界文人為梅蘭芳張目,梅之足跡未到,報紙已經開始為梅搖旗吶喊作開路先鋒,這麼看來「梅之紅半得色相歌舞、半得力於捧梅派之鼓吹者」 的說法並非空穴來風。

1947年杜月笙祝壽暨賑災義演,杜月笙、金廷蓀等與

梅蘭芳、馬連良、譚小培、周信芳、譚富英、葉盛蘭、

李少春、裘盛戎、袁世海等京劇名家合影

普通市民也是捧角重要力量。普通市民沒有雄厚的資金來與名角周旋於酒館、也沒有金錢購買銀盾、花籃、匾額、書畫投贈名伶,有的只是飽滿的熱情,他們購買低廉的戲票擁擠在戲園的第三層樓上,為自己喜歡的名角鼓掌擊節,有了三層樓上的觀眾的掌聲,捧角成了近代上海一種普遍社會現象。

捧角者中還有一群特殊的人,這個特殊捧角群體包括當紅權貴、失意政客、遺老遺少、海上聞人、流氓大亨、著名票友。這些人利用自己權利、金錢幾乎控制了上海的所有京劇名角,他們捧角的獨特方式是收名角為徒弟、義子、乾女兒。

捧角囊括了社會各階層,捧角方式也五花八門,令人眼花繚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