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的試煉:十字軍東征史

作者:(英)托馬斯·阿斯布里奇

譯者:馬千

11世紀時,在教皇的召喚下,一大支基督教軍隊闖入了地中海東部的伊斯蘭世界,佔領了兩種信仰都奉為聖城的耶路撒冷。在這第一次十字軍東征之後200多年間,伊斯蘭世界和西方為爭奪聖地的統治權而爭鬥,雙方都堅信他們在為自己的神服務。

《戰爭的試煉:十字軍東征史》不僅描述了各次十字軍東征的大量軍事細節,作者托馬斯·阿斯布里奇還從政治、社會、宗教動機和人物入手,剖析了這段超過兩個世紀的衝突。尤其是,他從基督徒和穆斯林雙方的視角講述這段史詩般的鬥爭,這在至今所有的十字軍史著作中還是頭一次。

以下內容經授權選自《戰爭的試煉:十字軍東征史》之第十三章「十字軍東征的召喚」

作者:托馬斯·阿斯布里奇;譯者:馬千;出版方:後浪/民主與建設出版社;出版日期:2020-5

1187年夏末,海外之地尚未從哈丁的災難中恢復元氣,薩拉丁正迅速地肢解法蘭克巴勒斯坦,提爾大主教喬西烏斯(Archbishop Joscius of Tyre)起航前往西方。他將基督教世界慘敗的消息帶給了身體虛弱的教皇烏爾班三世(Urban Ⅲ),後者很快因震驚與悲傷而去世了。在隨後的數週、數月中,噩耗傳遍了歐洲,激起了恐慌、痛苦和憤怒,這引發了一場新的武裝召喚,要求發動歷史上所謂的「第三次十字軍東征」的運動。從強大的德意志皇帝腓特烈·巴巴羅薩到年輕、精明的法國國王腓力二世·奧古斯特(PhilipⅡ Augustus),拉丁世界最具權勢的人領取了十字。但英格蘭國王獅心王理查——中世紀最偉大的勇士之一——脫穎而出,成為這項基督教事業的捍衛者,挑戰了薩拉丁對聖地的統治。最重要的是,第三次十字軍東征演變為了兩位「巨人」——國王與蘇丹、十字軍戰士與聖戰者——之間的博弈。在將近一個世紀之後,聖地之戰把這些英雄領入了一場史詩般的對決:它考驗著雙方的極限,鑄造了傳奇,也令夢想破滅。

1

第三次十字軍東征的佈道

1187年,基督教世界在哈丁和耶路撒冷蒙受的傷害促使拉丁西方採取行動,並重新點燃了已熄滅數十年的十字軍狂熱。在12世紀40年代末的第二次十字軍東征失敗後,基督教歐洲對聖戰的熱情急劇衰退。在那段時間裡,一些人開始質疑教廷與十字軍運動的純潔性。一位德意志編年史家譴責第二次十字軍東征道:「由於西方教會的罪孽,上帝令其遭受打擊。的確出現了某些偽先知、惡魔之子和敵基督的見證者,他們用空洞的字眼誘惑基督徒。」甚至明谷的伯爾納(十字軍運動的主要宣傳家和狂熱擁護者)也無法提供多少安慰,他僅僅評論說,法蘭克人經歷的挫敗屬於上帝對人類無法揣摩的安排。基督徒的罪孽也被用來作為神罰的一種解釋,並且生活在黎凡特的法蘭克人在更多的時候被推定為道德淪喪的罪人。

不出所料,1149年後,發動大規模十字軍遠征的嘗試都失敗了。在努爾丁和薩拉丁的領導下,近東穆斯林的力量與團結得到了增強,而海外之地則面臨著一連串危機:安條克親王雷蒙在伊奈卜之戰中陣亡、1164年在哈里姆失利、麻風國王鮑德溫喪失身體機能。自始至終,黎凡特的法蘭克人更加絕望和頻繁地向西方籲請援助,但儘管在一些小戰役中有少數人前來保衛聖地,大體上這些呼籲都沒有得到迴應。

與此同時,西方君主們(如今對任何重大的十字軍冒險都至關重要)有自己的王國需要維護和保衛,因此,人們普遍認為,這才是他們的天職。考慮到政治、戰爭、貿易、經濟等因素,以及需要在東方耗費數月甚至數年的前景,十字軍東征常常顯得缺乏吸引力。消極保守而非積極進取佔據了上風。

由於拉丁歐洲主要政權間的敵對狀況加劇,這個問題進一步惡化了。1152年,德意志的權力轉移到了霍亨斯陶芬家族的腓特烈·巴巴羅薩(「紅鬍子」)手中,他是參加過第二次十字軍東征的老兵。腓特烈在3年後獲得了皇帝頭銜,但花費了數十年時間試圖制服自己國內的敵對派系,並試圖穩固對義大利北部的控制,這始終伴隨著與教皇國和諾曼人的西西里的激烈衝突。在法國,卡佩王朝保持著王權,但在領土統治和政治掌控方面,路易七世國王和他的兒子、繼承人腓力二世·奧古斯特(1180年繼位)的真正權威依舊受到嚴重製約。安茹伯爵的崛起尤其讓卡佩王朝遭受了挑戰。

德國馬克上的腓特烈·巴巴羅薩

德國馬克上的腓特烈·巴巴羅薩

1152年,在令人失望的第二次十字軍東征之後不過數年,路易七世的妻子阿基坦的埃莉諾強烈要求解除他們的婚姻關係二人已育有兩個女兒,但沒有子嗣,埃莉諾嘲笑路易性冷淡,將他比作修士。8周以後,她與更加朝氣蓬勃的安茹伯爵亨利結婚,後者較她年輕12歲,並已將諾曼底公國收入囊中。到了1154年,他繼承了英格蘭王位,是為亨利二世國王,二人共同打造了一個嶄新、幅員廣闊的安茹「帝國」,將英格蘭、諾曼底、安茹與阿基坦合併在了一起。由於控制了現代法國的大部分地區,他們的財富和權力遠勝法國國王,儘管如此,由於其大陸領地,他們至少在名義上還是卡佩君主的封臣。在這種情況下,安茹家族與卡佩家族變得勢同水火幾乎是難以避免的。從12世紀中期至後期,兩大王朝之間越來越深的仇怨嚴重限制了西方對聖地之戰的參與。英格蘭的亨利二世身陷這場爭鬥之中,無意或無法兌現自己多次承諾的要繼續進行十字軍東征,他通常只能向海外之地提供資金上的支持。

只有1187年的劃時代事件打破了這一僵局,促成了承諾的兌現。古老的紛爭並沒有被遺忘實際上,安茹卡佩王朝的不和對第三次十字軍東征的進程產生了深遠影響。然而,來自近東的可怕消息引起了極大的騷動:拉丁基督教世界的統治者們不僅聽到了戰鬥的號召;這一次,他們兌現了諾言,真的參戰了。

2

哀悼的理由

教皇烏爾班三世於1187年10月20日去世後,格里高利八世(Gregory Ⅷ)繼承了他的職務,到了這個月底,他發佈了一份新的教皇通諭《聞訊戰慄》,號召發起第三次十字軍東征。如往常一樣,它小心謹慎地為聖戰正名。哈丁的災難被形容為「令整個基督教民眾肝腸寸斷的原因」;據說,海外之地遭受了「嚴重和可怕的天譴」;穆斯林「異教徒」被描述成「渴望基督徒鮮血並[褻瀆]聖地的野蠻人」。通諭認定,「任何神志正常的人若沒有為此哭泣」,那麼他必然已失去了他的信仰和人性。

兩個新的主題被納入了這篇看似老套但激情澎湃的通諭。邪惡第一次被人格化了。早先的戰爭號召將穆斯林塑造為虐殺成性但面目模糊的對手。如今,薩拉丁被專門指定為敵人,並被與魔鬼相提並論。這一舉動表明了人們對伊斯蘭教更加熟悉了,以及蘇丹的「罪行」造成了巨大沖擊。《聞訊戰慄》還開始解釋為何上帝會讓他的子民「為面對如此巨大的恐懼而困惑」。答案是,拉丁人之所以「被上帝之手重擊」,是因為上帝要懲戒他們的罪孽。生活在黎凡特的法蘭克人被認定為主要的罪人,他們在埃德薩陷落後並沒有痛改前非,但歐洲的基督徒也有罪過。「我們所有人都[應該]改過自新……用懺悔和虔誠的修行面對我們的主,上帝,」通諭宣稱,「[只有]在這以後,才能將我們的注意力轉向敵人的背叛和惡意。」與這種懺悔主題相吻合的是,它鼓勵十字軍戰士「不要為了金錢或世俗的榮耀,而是遵從上帝的旨意」入伍,衣著樸素地行軍,勿攜帶「獵犬和鷹隼」,準備苦修,而非「為了空虛的浮華」。

《聞訊戰慄》提到:「近來不幸降臨耶路撒冷和聖地」,然而可能是因為薩拉丁征服聖城的確鑿消息尚未抵達西方,其中特別強調了真十字架(基督十字架的聖髑)在哈丁被奪走。由此出發,奪回這一受人尊崇的信仰標誌成了十字軍東征的主要目標之一。

與早先的十字軍通諭一樣,1187年公告的結尾部分詳述了參與者在精神和世俗層面的回報。他們將被赦免所有坦白的罪孽,戰死者則有望獲得「永生」。遠征期間,他們將免於法律起訴及支付債務利息,其財產和家庭將得到教會的庇護。

3

傳播消息

法蘭克人在1187年遭受的空前災難幾乎確保了西方會做出重大回應。即便是大主教喬西烏斯傳回歐洲的最初消息也擁有讓人恐懼和受到激勵的力量事實上,在拜會教皇前,大主教首先在西西里的諾曼王國登陸並立即說服了其統治者威廉二世(WilliamⅡ)派出一支艦隊去保衛海外之地。

儘管如此,《聞訊戰慄》為第三次十字軍東征的大部分佈道奠定了基調。實際上,傳播十字軍信息的整個過程越來越受到教會及世俗政權的集中控制,用來促進招募的手段也變得越發成熟、完善。教皇任命了兩位特使提爾的喬西烏斯與樞機主教阿爾巴努的亨利(Henry of Albano,前明谷修道院院長)分別在法國和德意志負責安排十字軍的號召。大規模的招募集會還與主要的基督教節日時間一致,斯特拉斯堡在1187年聖誕節舉行了集會,美因茨和巴黎則是在1188年的復活節集會上的群眾聚集在一起,準備好接受一條虔誠的信息。

安茹王朝領地(包括英格蘭、諾曼底、安茹和阿基坦)內的佈道在1188年1月的勒芒會議及2月11日英格蘭北安普敦郡的蓋丁頓會議上得到了精心籌劃。在後一場會議上,坎特伯雷大主教鮑德溫(前西多修道院院長)本人領取了十字,並隨後領導了招募活動。他遍遊威爾士各地,散佈消息,並強化安茹王朝在這個半獨立地區的權威,最終徵集了3000名「擅用弓箭和長槍」的威爾士士兵。

第三次十字軍東征時各路人馬的進軍路線

第三次十字軍東征時各路人馬的進軍路線

從這時起,十字軍東征行動似乎獲得了更加清晰的身份,儘管這究竟是集中控制所造成的抑或僅僅是水到渠成尚無定論。以前的十字軍戰士擁有各種稱謂朝聖者、旅行者或基督的士兵,如今,文獻開始用「佩戴十字的人」(crucesignatus)這個詞描述他們這個詞最終演變成術語「十字軍戰士」(crusader)和「十字軍東征」(crusade)。

第三次十字軍東征在世俗社會中亦得到廣泛宣傳,並深入人心。在12世紀的進程中,吟遊詩人(troubadour,宮廷歌唱家,很多人本身也是貴族)在貴族圈子裡扮演了越來越重要的角色,並且宮廷生活和騎士精神的觀念開始發展(尤其在法國西南部這樣的地區)。40年前,第一批關於第二次十字軍東征的宮廷評述已經開始出現。如今,在1187年後,吟遊詩人借鑑(某些地方還有所拓展)了《聞訊戰慄》中固有的信息,創作了大量關於未來聖戰的歌謠。

一位來自皮卡第(Picardy)參加了第三次十字軍東征的騎士科農·德·貝蒂訥(Conon de Béthune)於1188年至1189年間撰寫了一首這樣的古法語詩歌。常見的主題在這裡重現對喪失真十字架的悲嘆,以及「人人都應該沮喪和悲傷」的評論。但在其他部分,恥辱和職責的觀念成了新的強調重點。科農寫道:「現在我們將看出誰才是真正的勇士……如果我們允許死敵留在[聖地],我們的人生將永遠籠罩在恥辱中」,他還補充道,每個「年輕、健康、富裕的人都應當挺身而出,以免蒙羞」。聖地還被描繪為處於危險中的上帝財產(或領地)。這意味著,就像封臣有義務保護領主的土地及財富一樣,基督徒作為上帝的僕人,如今應該義無反顧地去保衛他神聖的領地。

十字軍的召喚促成了數萬拉丁基督徒從軍。據一位十字軍戰士說,「對於這場新朝聖之旅的熱情是如此之高,以至於[在1188年]誰領取了十字不是問題,誰還沒這麼做才是問題」。這有點誇張,因為留在西方的人遠多於啟程前往聖地的人,但這場遠征還是在歐洲社會中引發了驚人的動盪。尤其在法國,整批的本地貴族率領武裝部隊加入了戰爭。國王們的參與至關重要(與12世紀40年代的情況如出一轍),它通過封臣身份及義務的紐帶在整個拉丁西方激起了招募的連鎖反應。大約在1189年,高切爾姆費迪(Gauclem Faidit)在一首詩歌中評論了這一現象:「人人都覺得去那裡是理所應當的,位高權重的王公們更是如此,因為倘若一個人在這項事業中沒有援助[他的上帝],他就無法聲稱自己是虔誠、聽命的。」

然而,甚至在薩拉丁獲勝的噩耗傳播開來以及狂熱深入人心之前,一位領袖便立即加入了這項事業。1187年11月,獅心王理查在圖爾領取了十字他是阿爾卑斯山以北第一個這麼做的貴族。

4

獅心王

今天,獅心王理查是最家喻戶曉的中世紀人物之一,以英格蘭偉大的武士國王形象受人追憶。但理查是什麼樣的人?這是個棘手的問題,因為他甚至在活著的時候便已經成了傳奇。理查無疑知曉名聲的非凡力量,並積極尋求促進對他的個人崇拜,鼓勵將他與昔日神話般的偉大人物諸如「伊比利亞摩爾人之鞭」羅蘭(Roland)和亞瑟王進行對比。理查甚至在啟程參加十字軍時攜帶著一把「王者之劍」(Excalibur),儘管不可否認的是他後來為了購置額外船隻而將它賣掉了。到了13世紀中期,關於他的史詩壯舉的故事大量湧現。有一位作者為了說明理查著名綽號的來源而解釋說,他曾經被迫赤手空拳和一頭獅子搏鬥。理查將手伸進這野獸的喉嚨,掏出了還在跳動的心臟,據說還津津有味地吃掉了這滴血的器官。

英國議會大廈前的「獅心王」理查雕像

英國議會大廈前的「獅心王」理查雕像

一位同時代見證者及熱心的支持者對他的外貌做了激動人心的描繪:

他身材高大,玉樹臨風,頭髮顏色介於紅色與金色之間;四肢靈活筆直。他修長的手臂善於舞刀弄劍,其長腿與整個身軀相得益彰。

同一份材料聲稱,理查被上帝賦予了「似乎古代才具有的美德,如今世風日下,似乎人人都如同行屍走肉,上述美德已很難在某人身上出現了」。它做了如下對比:

理查擁有赫克託耳的勇氣與阿喀琉斯的英雄氣概,與亞歷山大相比也不遜色……此外,對一位著名騎士而言非同尋常的是,他還兼具涅斯托爾(Nestor)的口才和尤利西斯的睿智,在言行兩方面令其他人相形見絀。

或許不足為怪的是,學者們並未全盤接受獅心王的這一近乎超人的驚人形象。早在18世紀,英國曆史學家便從作為國王和作為普通人兩方面批評理查指責他為一己私利壓榨英格蘭以及粗野、衝動的性格。最近幾十年來,倫敦大學的傑出學者約翰吉林厄姆(John Gillingham)重塑了對獅心王生涯的看法和理解。吉林厄姆承認,理查在10年統治期內花在英格蘭的時間幾乎只有1年,但研究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後,他強調理查不僅僅是英格蘭國王,還是基督教世界遭遇危機時的安茹帝國的統治者。同樣,他承認獅心王剛愎自用,然而,其野蠻、衝動、殘酷的形象被顛覆了。如今,理查大體上被視為一名受過良好教育的統治者、政治及談判的老手,尤其是一個實幹家、戰爭的寵兒、軍事指揮上的天才。儘管上述再評價中許多部分依然適用,吉林厄姆在試圖恢復獅心王名望的過程中或許誇大了理查在第三次十字軍東征裡的某些成就,對他有些文過飾非了。

5

理查,普瓦圖伯爵、阿基坦公爵

獅心王可能確實成了英格蘭國王,但無論從出身還是背景來看,他都不是英國人。他的母語是古法語,他繼承的是安茹和阿基坦。1157年9月8日,他出生在牛津,父母分別為英國國王亨利二世和阿基坦的埃莉諾。擁有這樣的血統,年輕的王子幾乎註定會青史留名,但理查並不指望繼承龐大的安茹王國;這一榮耀歸於他的哥哥歷史上稱作「小亨利」(Henry the Younger)。至少在最初,理查是被按照副手而非領袖來培養的。然而,在12世紀的歐洲,嬰兒及青少年的死亡率很高,這意味著未來總是存在變數。

當理查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他就與阿基坦聯繫在了一起。可能是受其母親的影響,加之預期他可能無望繼承英格蘭王位,這位年輕的王子被指定為法國西南部這一廣闊區域的統治者。1169年,理查為了阿基坦而向法王路易七世宣誓效忠,隨後在1172年15歲時,正式就任阿基坦公爵(還連帶獲得了普瓦圖伯爵頭銜)。1169年,理查與路易國王的女兒艾麗斯訂婚,進一步捲入了安茹、卡佩王朝複雜的關係網中,儘管這位法國公主從這時起便居住在亨利二世國王的宮廷(而非與理查生活),有流言說她成了亨利的情婦。

阿基坦為法國最有文化和最富裕的地區之一,是一個繁榮的音樂、詩歌、藝術中心,以上因素似乎在理查身上留下了印記。他慷慨地贊助吟遊詩人,本人亦熱衷唱歌,還會創作歌謠和詩歌。他還精通拉丁文、言辭友好,儘管有些尖酸辛辣。他的公國還因與查理曼統治時期對西班牙伊斯蘭教徒發動的聖戰息息相關而馳名。這一地區的教堂聲稱埋葬著羅蘭(這場戰役中的偉大英雄)的屍體以及他曾經試圖用來召喚援兵抵抗摩爾人的號角。

在這番光鮮外表之下,阿基坦實際上是一個無法無天、禍起蕭牆的溫床。它僅僅為若干極度獨立的領地的鬆散集合,居住著像呂西尼昂這樣的桀驁不馴、實力強大的家族。考慮到這一點,理查似乎註定要統治一個幾乎無法治理的政體,但事實證明他完全能夠勝任。從12世紀70年代至80年代,他不僅維持了秩序,鎮壓了無數叛亂,甚至還設法搶奪了圖盧茲伯國領土,擴張了自己的公國。上述考驗為獅心王提供了寶貴的軍事經驗,尤其是在圍城戰方面,並且,他展現出了傑出的戰爭才華。

理查還必須面對同時期政治的險惡現實。在他生涯的早期,他始終身陷安茹王朝內部持續、複雜的權力鬥爭亨利二世巧妙地對抗兒子們崛起的勢力以及妻子的野心,維護著自己的地位;獅心王與兄弟們時而彼此爭奪安茹王朝的繼承權,時而又聯合起來反對他們的父親。早在1173年,理查就和兄弟們一道捲入了一場針對亨利二世的全面叛亂。獅心王的地位在1183年發生了變化,他的哥哥「小亨利」在另一場叛亂期間去世了,這讓理查成了亨利的長子和指定繼承人。這不僅沒有解決內部的鬥爭,反而使理查成了一個受攻擊、被算計的更明確的目標,因為亨利試圖收回阿基坦的所有權並對安茹的領土做出有利於自己偏愛的小兒子約翰的重新安排。理查無疑沒能在所有這些複雜的陰謀中獲勝,但他大體上抵擋住了亨利二世,後者或許稱得上是12世紀最詭計多端、老謀深算的拉丁政治家。

作為安茹的一員,理查也是同卡佩君主持續對抗的一方,他自己常常陷入和路易七世國王(1180年後則是其繼承人腓力奧古斯特)的紛爭。理查與法蘭西的艾麗斯久拖未決的婚約也引發了爭議,因為亨利一直把擬議中的聯姻作為外交工具而婚禮仍未舉行。1187年6月,這種對抗格局看起來將會持續存在下去,當時腓力國王入侵安茹王朝在貝里(Berry)的領地,這促使亨利二世和理查聯合發起反擊。一場重大會戰似乎迫在眉睫,但在最後一刻,雙方達成了和解,簽署了為期兩年的休戰協議。然而,一旦協議最終達成,理查突然變換陣營,他與腓力共同策馬回到了巴黎,故意公開表示他與後者的友好。這是外交上的一步妙棋,甚至老到的亨利二世也未能預見,它傳達了明確的信息倘若安茹君主試圖剝奪理查對阿基坦更廣泛的繼承權,獅心王更願意背棄他的家族與卡佩王朝的敵人站在一起。亨利敗下陣來,立即嘗試著與理查修復關係,確認了他的所有領土權利。老國王將兒子拉回了安茹陣營,暫時保持了一種不穩定的平局,然而,一場涉及亨利、理查和腓力的更具決定性的對抗的陰影正在隱約浮現。

6

理查與十字軍

僅僅一週後,1187年7月4日,薩拉丁在哈丁擊敗了耶路撒冷法蘭克人。同年11月,理查在圖爾領取了十字,顯然未徵求父親的意見。在當時的背景下,獅心王的決定是非同尋常的。1187年,理查深深捲入了西歐的強權政治,顯示出保住阿基坦公國並於亨利二世駕崩後掌控安茹帝國的十足決心。理查當時加入十字軍似乎沒有考慮後果此舉對他個人及王朝的前途構成了威脅。亨利國王因這種在他眼中是欠缺考慮、未經批准的荒唐行為而勃然大怒。腓力奧古斯特也對如此關鍵的盟友掉頭奔赴聖戰的前景感到震驚。獅心王加入第三次十字軍東征勢必對英格蘭、法國微妙的權勢平衡造成重大破壞。表面上看,理查從中什麼都得不到。

那麼,如何才能解釋這一明顯不正常的行為?事後看來,西方將很快陷入十字軍狂熱中事實上,亨利二世和腓力奧古斯特自己也將在數月後領取十字學者們幾乎忽略了理查的決定,認為它是正常和不可避免的。然而,就其本身和背景而言,他的選擇絕非如此。

14世紀的手抄本上的菲利普二世和他的法國十字軍。

或許是多種因素在起作用。衝動可能也是其中之一。如果說獅心王有什麼缺點的話,那就是他正在形成的魯莽、自負的性格。甚至一位理查的支持者也承認,「他可能會因草率行事而受到指責」,然而他辯解說:「他擁有堅韌不屈的精神,無法忍受侮辱或傷害,與生俱來的高貴靈魂讓他追求其應有的權利。」此外,理查很可能和之前的許多十字軍戰士一樣,由衷地被真實的宗教熱忱所感動。他與法蘭克巴勒斯坦在家庭和封建關係上的淵源必定強化了這種情緒,他是耶路撒冷國王安茹的富爾克(1131—1142年在位)的曾孫、西比拉女王的堂侄,以及呂西尼昂的居伊昔日的普瓦圖領主。獅心王也在努力擺脫父母的陰影。他花費了人生中相當多的時間去模仿和超越父親的成就(某種程度上,也包括母親的成就)。1187年前,上述目標的實現就在於保衛阿基坦並繼承安茹王國。然而,哈丁之戰及第三次十字軍東征開闢了另一條通向偉大的道路,提供了一個遠在歐洲疆域外作為聖戰中的領袖和統帥名留青史的新機會。理查所處的世界中,騎士榮譽和行俠仗義的觀念開始合一,作為一名狂熱的武士,十字軍東征可能也對他頗有吸引力。因為即將到來的戰役將被用來證明他的才華和英勇。

無法判定以上因素中最關鍵的是什麼。很有可能,理查本人也無法確定令他在1187年末採取行動的單一動機或抱負是什麼。隨後的幾年中,他確實表現出了憤怒、急躁。同樣變得明顯的是,他正在與身份、意圖上的深層危機搏鬥,努力調和他所擁有的多重角色十字軍戰士、國王、將領和騎士。

(註釋略去)

公眾號:東方歷史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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