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卡爾關於自我圖像的推論確保了懷疑論之下的人類心靈本體存在。對於笛卡爾來說,倘若我們失去懷疑的能力,我們的理性也將不復存在。」
「同時,福柯認為,排除瘋癲的他者是一項重要的治理方式,因為瘋癲意味著無法懷疑,不會思考。」
她顫抖著把我的嘴從源泉上拔開,鬢角微亂,梨花帶雨,香肩半露。
「你過分濃烈的情感已經超越了理智的邊界,並呈現出變態心理學(abnormal psycholgy)的典型研究正規化結構特徵。但我的心也很亂,在對你進行文化和病理的雙重診斷前,我希望你能把手從我胸前的軟組織上挪開。」
「兩個人之間,總得有個明白人。」她說,「很顯然那個人不是你。」

「我能理解你對我的迷戀。」她說。
「你的性慾在某種程度上只是在重複和修正嬰兒時期的感官經驗。弗洛伊德認為,雖然嬰兒性慾本質上與成人性慾不同,但即便在成長過程中不斷的壓抑、遮掩和文化重塑之下,早期階段的慾念也必定會持續影響成人後性慾的發展。」
「不要,你再吮那裡就要變得奇怪了!」她有點佯怒,但我不管,我是巨嬰。

「我知道你不愛聽,你就想一味蠻幹。你經歷的焦慮和本體不安全感同時也是我經歷的焦慮和本體不安全感。我們從對方感受到的自我認同,同時也是從對方感受到的自我毀滅,這其實是一體兩面。」
「我們之間清醒或瘋癲的狀態,在某種意義上說其實是彼此同意的結果。它和我們是否承認無關,因為行為即本質。」
「啊~!」她說。「嗯~!」我說。

「我從我意識不在之處展開思考,因此我存在於我意識的化外之地。」我說,「此刻你可以把我當成野獸。」
「很難相信你居然知道拉康。」她說,「拉康認為,語言和語意共同構成象徵秩序,而象徵秩序的展開則包括利用文化語言的思考和溝通,以及無意識的慾望。」
我根本不想聽她在說什麼,一味埋頭苦幹。我從來言而有信,說自己是野獸,那就絕對野獸。

「你這個畜生,你輕點。啊~!」她說。
「精神分析首先的基礎概念就是潛伏於人類理性和意識之下的無意識。拉康相信,無意識不是在社會化之前獨立存在於人內心的產物,而是個人成長的文化環境所施加的影響。按照這個理解,你的無意識既屬於你,也屬於我,同時也屬於群體。這其實和笛卡爾的主體存在是對立的。」
「但並沒有關係。意識與無意識本來就充滿了割裂。如同你現在如禽獸般主動施與,我被動承受;同時我也必須承認,在某種意義上,我正如禽獸般主動承受,你被動施與。」
「這可能是我的悲哀,是你的快活;同時也是我的快活,和你的悲哀。」

「我從未期待你成為一名盡責的病患,能夠滿足我關於完美診斷對象的想象。因為我知道,在文化意義上,你的瘋病也是我的瘋病,更是群體的瘋病。」
「精神分析從來沒有絕對真理的領域,我對你診斷的同時也在自我診斷。」
「比如,如果從拉康的觀點來看弗洛伊德,那就會試圖去竭力辨識意識形態對文化的塑造,這表示語言的意義體系即話語是被更高的文化規定所掌握的,而掌握了話語也即掌握了權力。」
我停下,說:「你是說,現在反而是你掌握了主動,因為你掌握了話語?」
「不要停!」她說。
「好的!」我說。
「你看。」她說,「我確實掌握了主動。」

「你無需質疑這種權力結構。」她說,「這也是我的治療方式之一。我此時在試圖用第一序控制論來看待你的精神病,結構論家庭治療法是我對你這個瘋逼當下的診療手段。家庭成員之間扭曲的溝通策略通常是精神分裂的重要誘因。」
「在利茲定義家庭中健康的基礎動力結構時,他認為,理想家庭中的男性需要被賦予‘工具性’的角色,而女性則需被賦予‘表達性’角色,任一角色的弱化都將影響家庭結構,直至惡化成子女精神分裂的誘導因子。」
「我懂了。」我說,「現在咱們這種形式的互動,是在做減法,把家庭關係中的工具人和表達者還原成點對點的極簡態,然後試圖讓我從可能存在的童年家庭溝通創傷記憶中轉換角色結構,從而起到修復心理創傷的作用?」
「沒錯。」她說。
「好。」我說,「我全力配合治療,你說你的,我幹我的。」

「但你的病情確實過於複雜。」她說。
「第一,你表現出焦慮症狀。你對社會凝視過於警覺,這迫使你在生活情境中不斷自我強制去適應社會強制,但社會強制無法解除,因此你的自我強制也無法解除。」
「第二,你表現出抑鬱症狀。無助、無力、無價值感讓你的社會功能失調,你無法自我規訓,去把生活事件當作社會公共事件而非自我個體掙扎。」
「第三,你表現出偏執症狀。一方面這是認同歸屬渴求,一方面這是現實條件型塑。你也許不會意識到自己偏執,而把所有偏執後果歸結於外界惡意,但這也是普遍反應。偏執是一種被動的自我保護機制,因為你所有的行為都在不斷被外界糾正和規範,同時你又用更加偏執來對抗所謂的外界敵意。」
「第四,你表現出精神分裂症狀。這我就不多說了,你自己心裡有數。」
我衝刺,因為我知道關鍵的時刻就要到來。「那麼,還有救嗎?」我說。

「也許有救,但不是我。」她說。
「這已經是最後一次治療,我老公不同意我們結婚。」
她潮紅的臉頰迴歸了理性和冷酷,在我外強中乾的哆嗦過後,以高傲的姿態躺在下面打量我的萬念俱灰。
「那麼。」我說,「再見。」
「春節快樂。」
「春節快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