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鐵絲擰門」,讀出某種酷感

「鐵絲擰門」,這不只是說說,而是見諸河南平頂山市高新區的一份公文。

也不只是針對「陽性或密接等重點戶」,而是挨家挨戶,一個不漏。

從公開資料看,平頂山市疫情未見有什麼特別情況,已連續7天無新增病例。高新區疫情防控指揮部的這份《情況通報》,口氣卻比鐵還硬。

原文的表述是,鐵絲擰門「必須落實到每家每戶」、「必須做到一戶不漏」——我確信沒有斷章取義、曲解事實。

此時平頂山市及周邊數地市農村的諸多地方,該是大白天也關門閉戶,鐵絲綁門,也算奇特一景。

以前讀過一首有名的鄉土詩《水鄉行》,曰「 家家門前,鎖一副;要尋人,稻海深處」。

實在想不出,現今除了農忙時節,還有哪種情形下,能在農村看到家家鎖門的一幕。

從平頂山的「一戶不漏,鐵絲擰門」,得不到一點正常審美,觀感只有怪誕和嚴酷。

這種搞法,說來並不新鮮。早在今年年初,河北遷安曾有此專門部署,卻在輿論的口誅筆伐中棄用。

那個時候,尚未明確規定「九不準」,亦未出臺「二十條」。三令五申之下,平頂山仍弄出這一出,不能不佩服其「敢搞」的勇猛。

自昨天看到這新聞,就一直在思忖,當地的基層官員,能把事情做得如此決絕,其中蘊含著怎樣的行為氣質。

人非豬狗雞鴨,「鐵絲擰門」不僅有礙社會觀感,也傳遞出一種嚴酷的意味。

睽諸近期,把門拴死、鎖死、焊死,帶來的種種致人非命,算得上一種「酷烈」了。

而說到酷烈,就自然想到太史公司馬遷所稱的「酷烈為聲」。指代的乃是辦事嚴峻酷烈的官吏。

《史記·酷吏列傳》中,多次用「酷烈」「嚴酷」「暴酷」「酷急」「慘酷」等詞彙,來表現執法行事的嚴苛。

在酷吏那裡,管理手段無好壞之分,只有是否嚴苛管用。

「鐵絲擰門」當然是管用的,只是被「擰」在屋內的人,連基本權利都給「擰」沒了。

放風時間都不給,這就太過鄙薄、作踐人了,就會有人不堪其辱。高樓上頻頻上演的縱身一跳,何其慘烈。

過去的酷吏,以嚴刑峻法為工具,懲治豪強、裁抑權貴,因擴大化而牽連眾多無辜百姓。

今天的某些地方官員,以防控疫癘為名,鐵絲、鋼條、擋板齊上,直接羞辱甚至危及百姓。

嚴格說來,這都屬「如狼牧羊」的治理方式。

問題在於,百姓被視如草芥,過去的酷吏,何嘗不是輕於鴻毛、亡同蟻類。

酷吏勤於吏事,恪盡職守,可大多命運蹇乖。史書記載的西漢18個酷吏,有13人死於非命,不是被株連,就是被棄市,或被迫自殺。

不講規則的社會,往往會吞噬所有人。這絕非世俗意義上的因果關聯,或可視為一種互害循環的因果報應。

酷吏的定位,自始至終都是可用可棄的棋子,在其效用使盡之後,便會被毫不足惜地拋棄。

當某項政策需要尋找替罪羊,他們便首當其衝。說來最終不過是「利維坦的排洩物」。

從未得善終的酷吏們那裡,得到的不全是惡者必食其果的快意,還有沉重苦澀的人生況味。

不論古今,地方官員恃仗權力之威,處心積慮地把他人往死裡逼,從某種意義上講,難說不是也在安排自己的結局。

被冠以「酷」,畢竟是一種惡諡。還是迴歸為一個正常的人,多少保留一點作為人的起碼良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