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訊息。我們終於實現全面「摘星」。
但也有沒那麼好的訊息。
對那些期盼著出去「浪」的朋友,或許要失望了。
摘下的「星」,或許會被別的符號替換。


當然「摘星」仍是積極信號。
人貨流通,生計得到更好的保障,而未來我們還將在防疫和生活之間尋找平衡。
Sir今天要說的,其實是一個「壞訊息」。
政策或許可以限制病毒的擴散。
然而。
有一種更隱秘的「病毒」,始終在我們眼皮底下通行無阻。
幾乎無人在意。

01
Sir先列舉兩個數字。
15噸。
這是國內一間頂尖醫療垃圾處理公司,一天內最大的負荷量。
注意。
據專業人員介紹,這只是一個地級市中5個區的「日產量」。

△ 圖源:央視新聞
24小時。
這是一家醫療垃圾轉運公司最緊張時,一天的營運時間。
公司要負責什麼?
醫療廢棄物從醫院收集好,到最終焚燒,中間要保證兩點一線,絕不外溢。
轉運,必須專人、專車、專路線、專時間。
使用後的轉運箱還要在2000mg/L含氯消毒液中泡30分鐘,清水沖洗後,再晾乾備用……
這些穿著寬大厚重,透氣性差的防護服,身上長滿痱子的後勤人員。
每天不間斷地重複穿越同一條「生死流水線」。
為了我們院區
後勤人員 醫務人員 工作人員的安全
我們是不顧一切代價的
這是人命關天的


△ 圖源:浙江共青團
眼下還是「輕鬆」的。
疫情爆發初期,武漢待處理的醫療垃圾數量猛增。
於是,這些廢棄品轉運人員,和所有醫護一樣,相繼從周邊馳援。
要過的第一關還不是體力、精力,或者氣候。
而是恐懼。
那一包包神秘的密封袋裡,不知道哪包可能就藏著「雷」。
而正是這些準備並不充分的普通人,守住了疫情防控的「最後一公里」。

△ 圖源:《環球時報》
如今最緊張的時期過去了。
壓力並未減輕。
口罩、手套、棉籤、繃帶、紗布、廢水,注射器,這是明面上的;
還有,感染患者的一次性衛生、醫療用品、醫療器械,工作者的防護服、護目鏡;
沒完,過期變質的疫苗、血液製品、各類化學試劑、消毒劑……
聽起來簡直像新冠版《報菜名》。
如果處理不當。
最後吃下這「滿漢全席」的,就是我們。
那麼。
成噸的醫療垃圾,去向何處,怎樣處理,誰在處理?
Sir只能說,情況並不樂觀。
甚至比起日漸得到控制的疫情。
這才是我們在「後疫情時代」,最具毀滅性的敵人。

02
要戰勝這個敵人,必須先知己知彼。
醫療垃圾是什麼?
定義上,它指接觸過病人血液、肉體,由醫院生產出的汙染性垃圾。

根據《醫療廢物分類目錄》,主要分為五類:
1、感染性廢物:攜帶病原微生物具有引發感染性疾病傳播危險的醫療廢物,也就是這兩年垃圾量暴增的元兇。
只要是和感染者血液、體液、排洩物接觸過的物品,都包括其中。
2、病理性廢物:人體廢棄物和醫學實驗動物屍體。
3、損傷性廢物:能夠刺傷或割傷人體的廢棄醫用銳器。
4、藥物性廢物:過期、淘汰、變質或被汙染的廢棄藥品。
5、化學性廢物:具有毒性、腐蝕性、易燃易爆性的廢棄化學物品。
做過垃圾分類的同學應該有感觸:
可回收不可回收的、乾的溼的、有害的有毒的……全聚齊了,都是麻煩的主。
雖然其中85%都無害。
但剩下那15%,可能包含的致病細菌及病毒,是普通生活垃圾的幾十、幾百甚至上千倍。
可謂廢物中的戰鬥機了。
那,把醫療垃圾處理掉,總共分幾步?
第一步,收集。
咱們做核酸時都見過,被折斷的棉籤,扔進了雙層黃色垃圾袋。

△ 圖源:深圳衛生監督
而尖銳的損傷性廢棄物,會有特別居所,利器盒。
二者容量達到四分之三時,會以「雙層包裝,分層封扎」的特別手法予以封口,進入轉運箱。
新冠肺炎相關的轉運箱上會加貼紅色「XG」標誌。
不同的垃圾種類,會有工作人員,完成分揀,實現專門處理。

第二步,轉運,Sir上面說過。
第三步,焚燒。
目前還有不小爭議。
由於醫療垃圾包含多種塑膠製品,而關於塑膠處理,一直有「焚燒派」和「填埋派」的大爭論。
兩種方式都有好處,也都可能產生二次汙染。
所以比起病毒,在後期處理階段——塑膠,才是大麻煩。
說來也諷刺。
塑膠的本意是為保護環境:1959年,那時流行使用紙袋,但需要大量砍伐樹木,包裝設計師圖林想,如果有一個既輕便又耐用的袋子就好了。
後來一體式聚乙烯購物袋——塑膠袋問世。

方便。
太方便了。
以致於聰明的人類把它「改良成」一次性用品,用完即棄,棄完再造。
Sir其實沒有扯遠。
對普通人來說,眼前最常見的醫療垃圾——
口罩,便是塑膠製品。
將這些用過的口罩扔在「其他垃圾」桶裡,似乎就是最大的公德心了。
我們天然地不想過分關注「垃圾」。
很少人知道它如何被生產,被收集、搬運、處理……最終消失於生活之外。
更少人知道。
它,又是怎麼「回到」我們身邊。
03
Sir為什麼想要特別關注醫療垃圾?
暫且先把視線抬高一點——
老粉都知道,Sir經常寫一些自然類紀錄片。
哪怕,我們這輩子也不一定會真正去到草原、雨林、大洋的深處。
哪怕,面對浩瀚奇異,人跡罕至的自然世界,我們的語言終究無力轉譯它的美。
但至少。
這些畫面目前真實存在。



△ 紀錄片《人類星球》《地球脈動》
鏡頭之外是另一番完全不同的景象。
比如那些紀錄片導演們。
他們中很多都有過類似心路:
從小熱愛自然→長大想紀錄自然→被「自然」的慘狀痛擊面門→轉頭去拍環保紀錄片。
豆瓣9.3分的《塑膠海洋》。
導演克雷·格里森的初衷,是去追尋行蹤詭秘的藍鯨。
作為一個八歲小孩
我想象不出居然有那麼大的生物
……
真正實現已經是四十年後的事了

四十年後怎樣了呢?
他仍保留著童心,沒有被所謂成熟和人生的負累消磨,踏上了深入海洋的旅程。
他找到的,卻是奄奄一息的布氏鯨。
以及在它身體內發現的6平方米的塑膠布。

他再轉向印度洋。
距離斯里蘭卡海岸以南僅32公里的海面,油脂漂浮的水下,工作人員在眾多廢棄物裡,只是隨便舀了一箱。
撈到什麼?
螃蟹寄居在橡膠拖鞋裡,飲料品在海上漂得太久,長滿了軟體動物,還有一包未開封的餅乾……

垃圾和生物,已然如此深刻地共享這片深藍。
這就完了嗎?
「高潮」還沒來——
據發表在PNAS(《美國科學院院報》)的一項研究。
新冠疫情出現後約一年半時間裡,全球共產生約920萬噸與新冠相關的塑膠垃圾。
其中2.8萬噸,直接進入海洋。

3年後,70%會被衝回海灘。
剩下的,將在海洋中堆積,在太平洋東北部和印度洋東南部聚集,而被衝進北極圈的塑膠將進入死循環。
這就是為什麼,珠穆朗瑪峰、馬裡亞納海溝,塑膠袋已經上窮碧落下黃泉。
更觸目驚心的例子——
亨德森島,南太平洋一個無人小島,它本來與世無關,靜靜待在那兒。
如今,沙灘飄起了「彩虹」。

△ 圖源:BBC NEWS 中文
04
好,把視線再移到當下。
艱難前行的不止我們。
疫情期間,各國遇到的考驗全面調至地獄級。
美國。
今年年初奧密克戎席捲後,大量城市清潔人員感染,多地遭遇「垃圾危機」。
佛羅里達州的最大城市,傑克森維爾市,大街小巷堆滿垃圾,臭氣熏天地放了六週,無人清理。

不是不處理。
而是人們在是否焚燒的問題上反覆拉鋸——燒掉是很快,可焚燒產生的汙染和風險,誰來承擔?
歐洲。
垃圾焚燒發電廠聯合會也表示,新冠肺炎期間,垃圾焚燒發電廠是成員國的關鍵基礎設施。
發達國家尚且捉襟見肘。
剩下的,許多只能讓垃圾在露天坑,或破舊的焚化爐中焚燒。
新冠疫情後一年半,共有87000噸個人防護裝備和其他醫療產品被運往剛果民主共和國和孟加拉等國,大部分材料是被使用過後丟棄的。

△ 圖源:《環球時報》
回到我們自己。
單看資料,情況似乎沒那麼糟糕:
2021年我國產生的醫療廢棄物為140萬噸,而年處置能力達到了215萬噸,比疫情前提高了39%。
這代表我們比別人做得更優秀嗎?
宏觀來說,是的。
這代表我們可以高枕無憂嗎?
回答這問題之前,Sir想起一段對話。
《十三邀》裡許知遠對談人類學家項飆。
本是一次嚴肅對談,當時有一個詞卻意想不到地出圈了:
附近。

「附近的消失」。
什麼意思?
網際網路時代,呈現著兩種極端:
要麼,置身那些龐大的,宏觀的敘事,同時將個體矮化;要麼,把「自己」緊緊縮在殼裡,切斷外界一切討論。
於是。
即便我們的「附近」擁有相似的現實,卻總是繞過它,八竿子打不著地聊,聊不順就開罵。
環境汙染問題尤其明顯。
許多人沉溺在立場的爭執裡,卻忽略了事實的危險。
2004年,《科學》雜誌發表了關於海洋水體和沉積物中塑膠碎片的論文。
首次提出「微塑膠」的概念。
因為肉眼難以分辨,被形象地稱為「海中的PM2.5」。


正是這些微粒,讓200多種海洋生物,包括魚類和龜類面臨吞食塑膠垃圾傷亡的威脅,55%的海鳥亦然。
許多物種的產卵量和繁殖能力已經被嚴重影響。

△ 紀錄片《塑膠海洋》
等等,不是說「附近」嗎?
來了。
今年三月,荷蘭的一項最新的科學研究裡,科學家首次在人體血液裡發現了微塑膠顆粒。
22:17。
這是志願者血液中驗出可量化顆粒的比例,平均每毫升血液含有1.6微克塑膠。
而之前,義大利科學家已經在孕婦分娩的新生兒胎盤中發現了微塑膠。

礦泉水瓶、各種家用電器外表、食品包裝薄膜、外賣餐盒、睫毛膏粉底液等彩妝產品……皆是潛在「元兇」。
微塑膠也會在食物鏈中運輸積累,最終進入人體。
生命危險暫時沒發現。
但塑膠是惰性物質,以往認為會通過胃腸道排洩,如果發現在血液裡,則意味著會循環到全身的器官。
積累到一定量,會對消化系統、免疫系統、分泌系統造成損傷。
不必因噎廢食。
不過,也不要五十步笑百步。
人類和海魚。
大多數都遊在、活在垃圾構成的「附近」,卻懵然無知。

最後。
篇幅限制,資料先說到這裡,感興趣的毒飯們可以去搜尋更多的文獻和資料作更深入的了解。
Sir只想對「附近」留下一些具體的小建議。
都是普通人日常能做到的。
也歡迎評論補充:
1、口罩的兩條帶流入海洋後很容易把魚捆死,我們丟棄口罩前,可以把兩條帶綁起來。
2、疫情期間倡導分餐制、公筷制,之後我們也可以保持這個好習慣,家庭成員分開使用各自的碗筷杯子。
3、疫情下碳排放驟減,空氣質量改善,之後我們也可以優先步行、騎行或公共交通出行,多使用共享交通工具。
每一個微小的舉動,成為習慣後,都可以真實地改變遠方。
最終通過世界的洋流,流回我們的附近。

△ 清華大學地學系劉竹研究組發佈全球首個近實時碳排放地圖
無論是疫情,還是醫療垃圾,本都是公共衛生的問題。
但在後疫情的今天,它已經不斷地在顯現,這是一個影響未來的環境問題。
我們當然可以洪水來臨前,全力建一艘大船。
而在此之前。
也許可以試著,去改變一點點潮水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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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助理:冰凍白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