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物價30年不上漲,社畜們卻高興不起來

或許再過20年,日本人就要出國打工了。

動漫是日本引以為豪的文化——這句話在不久的將來可能會成為過去式。

日本動漫正在經歷中美等海外資本的打擊。

重慶市動漫工作室「彩色鉛筆動漫」日本辦事處——Colored Pencil Animation Japan的動漫製作工作室招人,應屆畢業生員工薪資達到17.5萬日元左右(約合人民幣11570元)。

而據日本經濟新聞報道,日本動畫師行業,新人每月收入平均為9.17萬日元——比17.5萬,相差接近一半。

最近這兩年,國外的公司一直在想辦法從日本挖人。去年,中國騰訊集團就向動畫《東京喰種》製作公司Marvelous和開發大熱遊戲《NieR:Automata》的公司Platinum Games出資。今年,網易也從日本最著名的遊戲公司世嘉挖來了其最成功的製作者名越稔洋。

彭博社評論說,這是中國的兩家遊戲公司,把戰火燒到了日本境內。

近3年,NETFLIX的動漫板塊成長勢頭迅猛

近3年,NETFLIX的動漫板塊成長勢頭迅猛

圖源:Forbes JAPAN

美國NETFLIX也在東京設立製作據點,展開人才資源爭奪戰。此外,日本動漫之外的其他行業——房地產、旅遊等等,也正在經受外部資本的全方位入侵。

關鍵原因只有一個:現在的日本社會,太窮了。有錢的企業,確實可以「為所欲為」。

30年不變的物價

日本的「窮」,首先體現在物價上。

現在全世界物價都在上漲,根據《Newsweek》報道,美國10月的消費者物價指數已經比去年同月上升了6.2%。與此同時,歐元區和美國的年通脹率分別達到4.1%和6.2%,創31年新高。多位專家認為,這場通貨膨脹將會長期持續下去。

中國國內也是如此。前兩天,愛奇藝的視訊會員也決定漲價。結果被網友罵上了熱搜。

反觀日本,物價已經30年不漲了——你能想象,目前物價依然保持1991年的水平會是怎樣嗎?

日本10 月份消費者物價指數較上年同期僅上漲 0.1%,剔除波動較大的生鮮食品和能源價格後,實際上物價還下跌了0.7%。

主要國家消費者物價指數對比

圖源:IMF(World Economic Outlook Databases)

長期來看,與1980年物價相比,美國物價為當時的2.6倍,義大利為5.4倍,而日本物價僅僅是當年的1.1倍。換個角度來說,日本正在被將物價上升視為理所當然的世界所拋棄。

一些經濟學家甚至為此創造出一個新詞——「日本化」(Japanification),用來表示低通脹、低利率和緩慢經濟增長的現象。

雖然各國大公司都在提高商品價格和利潤,日本企業卻在反其道而行之。

根據《華爾街日報》報道,日本連鎖超市永旺公司(AEON)已承諾將一些自有品牌食品價格保持不變,包括麵粉、蛋黃醬和義大利麵,這一政策將持續到今年年底。

日本連鎖超市永旺已承諾維持其部分自有品牌食品的價格。

圖源: james matsumoto zuma press

家居用品和服裝零售商無印良品的運營商良品計劃也在7月至11月期間降低了約190種商品的價格。

永旺發言人說:「消費者在維持自己的日常生活方面變得更加保守,並不想在日常必需品上花太多錢。」

也就是說,全世界都在漲價,日本卻還在降價。

在日本,想要漲價很難。

在日本有一款國民級棒冰品牌「脆脆君」(ガリガリ君),它一年能賣出4億多根。2016年,他們打算漲價10日元(約合人民幣0.6元)。在此之前,他們的產品價格已經25年沒變動了。

脆脆君

脆脆君

圖源: 赤城乳業HP

結果,為了這6毛錢,公司董事長、企業高管、員工約一百多人集體身著西裝和工作服、表情沉重,在鏡頭面前深深低下頭向國民道歉。

不光在日本國內,這條鞠躬致歉的廣告當年在海外也引起了不小討論。

為了這次漲價6毛錢,脆脆君的公司赤城乳業早在8年前就開始了討論。直到2015年,他們意識到,再不漲價,公司就要虧損了。

義大利媒體對日本企業的做法感到驚訝。義大利的冰淇淋價格已經翻了數倍,但從來沒有企業出來道歉;泰國的媒體也稱讚道:「這才是日本品質」。

赤城乳業致歉廣告截圖

赤城乳業致歉廣告截圖

圖源: 網路

在一眾誇讚聲中,美國《紐約時報》卻分析認為:「如今在日本漲價是非常需要勇氣的。因為經濟長期不景氣,居民消費價格指數近20年來未曾增長過。通常在任何一個國家,如果因為成本高而漲價10日元,想必消費者都會理解,但是在日本目前通貨緊縮的情況下,漲價這一行為就會變得猶豫不決。」

簡單來說就是:別看只有6毛錢,但日本人民對此非常敏感。

便宜的日本

日本東京的迪士尼高峰期門票價格,就比上海迪士尼低了很多——而且,東京迪士尼還是全球迪士尼門票價格最低的園區。

現在,日本迪士尼最高門票價格為9400日元(約合人民幣525元),美國奧蘭多迪士尼價格約為1.8萬日元(約合人民幣1004元),接近東京迪士尼門票的兩倍。美國加州、法國巴黎迪士尼門票價格也均突破了1萬日元(約合人民幣560元)。

東京迪士尼樂園

東京迪士尼樂園

圖源:網路

這出乎很多人的意料——畢竟日本曾經是世界上物價最昂貴的國家之一。

在日本生活過的很多人都曾逛過百元店,店內所有商品稅前僅售100日元(約合人民幣6元),商品涵蓋了家居廚衛用品、食品、文具、化妝護膚品等大部分日用品。

日本規模最大的百元店為大創,開業於1977,在日本國內約有3300家店鋪,在海外26個國家、地區擁有約2000家店鋪。

大創(弘明寺商店街店)

大創(弘明寺商店街店)

圖源:網路

從1977年開始,大創在日本國內的商品價格就固定在100日元。習慣了這個定價的日本人可能不知道,國外價格並沒有那麼便宜。大創商品在中國的定價是10元(約179日元)、美國的定價是1.5美元(約171日元)、越南是4萬越南盾(約198日元)、泰國是60泰銖(約205日元),均超過了100日元。

這種價格的差距不止是出口關稅和運輸成本造成——大創的商品大部分都是從中國工廠生產,運往世界各地——但只有日本價格是最低的。

有些企業總喜歡降低海外市場價格,賣高價給國內消費者。日本企業看起來卻恰恰相反。

可即便這樣,日本人仍然覺得貴。

圖源:網路

圖源:網路

第一生命經濟研究所首席經濟學者永濱利廣指出,「即使是世界上最便宜的迪士尼樂園,根據日本人的收入和生活水平來看也並不便宜」。

根據日本經濟新聞和調查公司Insight Tech的調查顯示,參與調查的6748名日本人中,約8成認為迪士尼樂園門票過高,只有2%的人認為便宜。

因為,物價低的同時,日本人民收入也一直沒漲過。

東京港區(圖源:網路)

在東京最有錢的港區,居民平均年收入約為1217萬日元(約合人民幣68萬元),而這樣的收入放在美國矽谷,會被分類到低收入群體中。

日本人的工資水平,已經跌到了OECD(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的最下位圈。根據OECD資料統計,日本人的平均年工資為3萬8515美元,美國為6萬9391美元,日本約為美國的55.5%,甚至低於隔壁的韓國。

而日本企業管理層的薪資僅為中國的34%,甚至低於菲律賓、泰國和印度尼西亞。

這也難怪一橋大學名譽教授野口悠紀雄曾預言,或許再過20年,日本人可能就要出國打工了。

被外國人佔領

當然,這已經不是預言了。如本文開頭所寫,中國企業已經開始佈局日本。

拿著低工資生活在物價便宜的地方,聽起來或許也不難接受,但是當高收入人群湧入時,事情就會變得不同。

收入水平的差距,帶來的是人才流失。日本引以為傲的動漫產業,在世界範圍內都廣受好評,但其背後卻是令人震驚的低工資剝削。

根據日本動漫·演出協會的調查,年收入400萬日元以下(約合人民幣22萬4千元)的人佔到了54.7%,一些新人無法通過這份工作生存下去,需要在晚上下班之後繼續兼職打工。

東京秋葉原。(圖源:Noriko Hayashi / The New York Times)

繁重的勞動量和低廉的工資逼走了一批動漫人才,他們漸漸流入成長顯著的美國和中國動漫市場,畢竟,很少有人可以拒絕三倍以上的工資,況且NETFLIX每年的內容製作費用高達2兆日元(約合人民幣1035億元),為動漫製作開出的製作經費是日本NHK的5倍。

除了展開人才爭奪戰,NETFLIX今年甚至開始了動漫人才培訓產業。NETFLIX在日本設立據點,為學員每人每月提供9000元生活費和3萬元的學費,並要求他們在培訓畢業後進入NETFLIX製作動畫。

或許再過幾十年,日本動漫歷史就要被外國人改寫。

圖源:kai-you

圖源:kai-you

不止動漫產業,日本已經海外遊客非常青睞的國家。很多人在選擇第一次海外旅行目的地時,都會傾向於選擇日本,因為去日本旅行開銷不會太大,也可以用低價買到高品質的商品和服務。

日本人以為中國遊客的「爆買」行為是因為在中國國內買不到高質量商品,但其實很多人爆買的原因單純是因為在日本購買同樣商品更加划算。

根據知名五星級酒店情報網站Five Star Alliance統計,日本的五星級酒店只有28家,為發達國家中最少的。同樣作為觀光大國的美國有755家、泰國有110家,就連越南都有26家。倫敦五星級酒店總統套房一晚需要花費17萬日元左右(約合人民幣9500元),而同等水平的房間在東京只需要7萬日元(約合人民幣4000元)。

二戰後,東京高級酒店一度屬於外國人專用狀態,日本民眾只能揶揄道,在高級酒店「日本人與狗不得入內」。現在的日本,正有倒退回那個時代的趨勢。因為這些新建的高級酒店,是為外國人入住而開設的。

前來日本「爆買」的中國遊客。(圖源:TOMOHIRO OHSUMI/GETTY IMAGES)

北海道的二世谷町因高質量的粉雪(powder snow)滑雪場而聞名。作為著名的度假勝地,已經被外國人「佔領」。

在每年都會到此地滑雪的金融諮詢人員高橋克英眼中,二世谷的樣貌已經漸漸改變。酒店、餐館、路邊的標識牌上,英語已經排在第一位,店鋪經營者、工作人員基本上都是外國人,當然了,這裡的「公用語言」也是英語。

在這裡,一碗拉麵高達3000日元(約合人民幣170元),而根據總務省2021年統計,拉麵在日本的平均價格本來應該在605日元(約合人民幣34元)上下。

二世谷街頭的英語標識牌。(圖源:getty images)

二世谷町地價上漲率已經連續6年位居日本第一,豪華酒店The Vale Niseko頂樓房間的價格在旺季更是高達50萬日元一晚(約合人民幣28000元)。

這樣的繁榮卻沒能給當地居民帶來太多好處,在二世谷的街上,已經很難尋覓日本人蹤影,飛漲的生活成本趕走了一大批原住民。一位在當地工作的日本廚師表示:「這裡99.9%的客人是外國人,為了保證店內服務可以讓客人滿意,僱傭不懂英語、中文等外語的日本店員恐怕很難滿足他們的需求」。

與此同時,外國資本正在購買土地和滑雪場,大力投資建設別墅和高級公寓,並修建起了國際學校,日本企業已經處於無處插手的狀態。

安縵酒店集團將在二世谷町修建的豪華別墅,售價突破20億日元。(圖源:saitoshika-west)

誰是惡性循環的「主犯」?

日本已經陷入了一場惡性循環。

日本企業員工——尤其是那些能引領創新的研發人員,即使花費再多努力,工資也不會上漲,獎金也在連年縮水。長此以往,他們開發製作新產品的動力自然會下降。

而且,這種工資水平低自然無法帶動消費,也會讓消費者對物價上漲變得更敏感。無法漲價,企業收入減少,自然只能進一步控制成本,也不會給員工增長工資。

根據日本銀行2021年開展的生活意識問卷調查顯示,61.5%的民眾認為物價在2021年已經上漲了。這其中,80.6%的民眾認為,物價上漲給他們帶來了困擾。

圖源:網路

圖源:網路

日本曾經是世界上物價最昂貴的國家之一。

1985年廣場協議之後,日元價格高騰,十年間,從1美元=240日元到1美元=80日元,翻了三倍。當時的日本人在巴黎、米蘭瘋狂購買奢侈品,國內物價也居高不下。

泡沫經濟破滅後,日本經濟進入了長期蕭條。在此期間,日本物價越來越便宜,消費者對於物價要求也越發嚴格。2008年金融危機後,日本經濟出現復甦,但物價並未上漲。日本央行和政府也對這種情況置若罔聞。

被稱作「物價研究第一人」的東京大學經濟學研究科教授渡邊努接受《Wedge》雜誌採訪時表示,現在這種惡性循環,民眾不願意接受物價上漲的心理才是「主犯」。

渡邊努教授(圖源:週刊economist)

經歷過二戰後惡性通貨膨脹和日本購買力爆棚的那一代人,可能會覺得現在物價和工資都不上漲的狀況有些異常,但年輕世代從小就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下,早已經將不漲價的狀態視為理所當然。

松下電器的創始人松下幸之助如今在日本還被奉為「經營之神」。他的經營哲學,一大基礎理論就是「水龍頭哲學」,即「為消費者提供像水龍頭中的水一樣低價、優質、可以大量供給的產品,將產品傳達到儘可能多的受眾群體手中」,簡單來說就是低價、優質、大量。

在牛津大學研究日本,並在高盛以日本經濟「傳奇分析師」聞名的大衛·阿特金森 (David Atkinson)認為,這種經營哲學在那個人口增長、消費擴大的年代發揮了出色作用,也帶領松下電器成為世界知名品牌。但在人口減少、市場飽和的現在,如果不首先解決低工資的問題,日本經濟恐怕很難擁有光明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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