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期美國海軍飲食漫談(二)

早期美國海軍飲食漫談(二)

永遠的鹹肉和硬餅乾

在整個十九世紀上半葉,美國海軍每天的主食依然毫無變化,仍舊是硬餅乾和鹹豬肉或鹹牛肉擔當主角。這些食品具有一個共同的特點——硬度和韌性都很感人,極其考驗人類的咬合力!對於需要以此為食的水手們來說完全是個噩夢,也只有牙醫才會對這些食物感恩戴德。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畢竟那個年代的食品保鮮和儲存技術還並不發達,考慮到英國皇家海軍的前輩們已經啃著這些東西稱霸海洋數百年,美國海軍給自家的水手供應這些口糧並沒有什麼不妥之處。

這就是大名鼎鼎的硬餅乾

這就是大名鼎鼎的硬餅乾

硬餅乾是船上最常見的一種食物,人類食用硬餅乾的歷史據說最早可以追溯到史前時期。由於烤制之後缺乏水分,硬餅乾可以久藏不壞,如果儲存得當,放個一百多年也是小意思,所以一直是航海的人們必備的口糧。也可以這麼說,硬餅乾其實是人們搗鼓出來的一種更有效地運輸和儲備麵粉的方式。

顯然,木桶裡的硬餅乾比木桶裡的麵粉更能經得起時間的檢驗

當時的水手們通常將硬餅乾稱為「船餅乾」、「海餅乾」或者是「海面包」,當然還有更動聽的名字——「鐵皮餅乾」。硬餅乾這個詞兒其實是在美國內戰期間才開始流行,而此前的一些供貨合同也直接稱其為餅乾或者是麵包。製作硬餅乾的原料十分簡單,通常只有小麥麵粉、水和鹽,很多情況下連鹽也可以完全省略。硬餅乾在烤制前無需發酵,換句話說,這就是一種烤熟的死麵餅子。烤好之後的硬餅乾稱不上什麼美食,不過熱量和蛋白質含量都還不錯,還含有一些人體所需的維生素。當時有許多醫生對硬餅乾推崇備至,認定這種原始樸素的食品有益身心健康,一言不合就讓人去啃點兒硬餅乾消災治病。

硬餅乾製作起來毫無技術含量,成本也十分低廉,非常適合大批量生產,不少地方的麵包師都曾經從海軍那裡接過訂單。居住在弗吉尼亞州諾福克市的麵包師斯蒂芬·哈里斯就是其中之一,他擁有三個烘培用的磚爐,每天能將21桶麵粉製作成餅乾。1818年,居住在華盛頓的麵包師威廉·麥肯尼也幸運地接到過一筆來自海軍的大買賣,合同要求他向海軍交付2000桶硬餅乾,共計160000磅,按照數量來算,他總共要交付給海軍640000塊硬餅乾,這筆生意顯然很有搞頭。

硬餅乾生產起來完全沒有什麼技術含量

硬餅乾生產起來完全沒有什麼技術含量

根據美國海軍部在1816年的估算,裝備有44門火炮的戰艦每年至少需要消耗硬餅乾143550磅。生產一磅硬餅乾的成本僅為0.06美元,能夠為水手們提供1727卡路里的熱量,稱得上是價廉物美,用來填飽肚子簡直是再合適不過了。因此,硬餅乾一直是歐美各國軍隊不可或缺的一種主食,關於硬餅乾的各種回憶和故事也隨著老兵們的大嘴巴廣為流傳,有良心的歷史發明家還據此編造了一些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謠言。大多數謠言出自美國內陸地區的民間歷史發明家,比較著名的一個謠言聲稱制作硬餅乾用的是發黴的骨粉和豌豆麵。雖然這種謠言根本不值一駁,但卻一直在美國民間長盛不衰。

其實作為海軍最基本的口糧,硬餅乾的品質還是很有保證,海軍與麵包師威廉·麥肯尼簽訂的「海軍麵包合同」中明確規定,「麵包裡除了小麥麵粉之外,不得含有黑麥麵粉或者其他雜質,烤好後必須保持徹底乾燥,並且在運輸過程中予以妥善保管」。研究人員曾經對遺留至今的一些餅乾樣品進行檢測分析,結果也證實當年的硬餅乾質量都還不壞,的確是用全麥麵粉來製作的。

為了確保硬餅乾內部的水分能夠在烤制過程中迅速蒸發,麵包師在製作時會在硬餅乾外面打上許多小孔。根據當年遺留的一些樣品來看,船上常見的硬餅乾大部分都是圓形,重量約為4盎司,厚度基本上在0.5英寸左右,直徑保持在4.75到5.75英寸之間,大小和水手們的拳頭差不多。

1854年出爐的硬餅乾,美國海軍憲法號博物館的藏品

硬餅乾是一種經得起時間考驗的食物,在乾燥的環境下,失去了水分的硬餅乾幾乎可以無限期地保存下去,甚至連外觀也不會發生太大的變化——渴望青春永駐的女人應該會很羨慕這種超長的待機壽命吧。在歐美各國的博物館裡,經常能見到一個多世紀以前就出爐的硬餅乾,有些甚至跟剛出爐的差不多。異乎尋常的保存期限既是優點,也讓許多士兵們深受其害。1898年的美西戰爭期間,就有倒楣的美軍士兵吃到過比自家老爹歲數還大的硬餅乾,產自三十多年前美國內戰時期,真正意義上的品味歷史。

一塊兩百多年前出爐的硬餅乾,現存於英國倫敦海洋博物館

不過,在船上這種潮溼的環境中,再結實的木桶也保護不了裡面的硬餅乾,況且美國海軍接收到的硬餅乾還有不少是用帆布袋子包裝的,儲存過程中發黴變質都很正常,象鼻蟲及其幼蟲更是把硬餅乾當成了安樂窩,水手們天天都得想辦法趕走這些不受歡迎的住客。木桶作為運輸儲存硬餅乾的容器歷史悠久,但是絕不能說它是一種非常完美的包裝,在1812年戰爭期間,美國海軍就試圖採用密封性更好的箱子來解決這一問題,不過至少在波士頓港,海軍接收的硬餅乾仍然是採用木桶或者是麻袋作為外包裝

象鼻蟲及其幼蟲太難看了,所以必須洗洗眼睛

密封不嚴造成的損失在所難免,這對於水手們還算不了什麼,牙齒受到的折磨才讓人無法容忍。通常情況下,製作硬餅乾需要經過兩次烘烤:先烘烤一遍,拿出來晾涼了,翻個面繼續回爐再烤一次。覺得不過癮還可以繼續烤,為了儘可能地減少水分以利於長期儲存,更嚴謹的做法甚至會烘烤四次,這樣一來,幾乎完全脫去水分的硬餅乾簡直就是用麵粉燒製而成的磚頭。當時的人們經常拿硬餅乾和燧發槍上用的火石相提並論,「鐵皮餅乾」這個稱號絕不是浪得虛名。除非擁有堅不可摧的牙齒和強悍有力的上下顎,正常人類直接和硬餅乾較量完全是自討苦吃,有人稱其為「狗餅乾」也是這個意思,不過,只給狗子啃這玩意兒狗子肯定會不樂意。

狗子:給我吃這個?這家不能要了...

狗子:給我吃這個?這家不能要了…

水手們應該也是這麼想的。因為缺乏新鮮水果和蔬菜,口腔牙齦疾病在水手們中間十分普遍,天天啃這種「鐵皮餅乾」無異於雪上加霜,他們可不敢直接讓牙齒去經受硬餅乾的考驗。在長期與硬餅乾的較量當中,水手們已經積累了豐富的經驗。當時最常見的一種方法是用布把硬餅乾裹起來,然後用刀柄或者手頭能找到的任何硬物來狠砸一通,砸成碎片的硬餅乾依然會保持著堅如磐石的本色,只有充分浸泡在液體當中才能讓牙齒稍微好受一些。既然需要用到液體,水手們自然是有什麼就用什麼——湯汁、啤酒、朗姆酒、飲用水,逼不得已的時候只能填進自己嘴裡,用自己的口水來對付了。

吃夠了硬餅乾苦頭的水手們也想出了一些新鮮花樣來自娛自樂。早餐的時候,有人把烤焦的硬餅乾加水煮沸,然後在裡面加入一些糖或者糖蜜,美其名曰「蘇格蘭咖啡」。有些喜歡吃甜食的傢伙會做一道名為「碎渣蜜餅」的大餐:把搗碎的硬餅乾與牛油、糖蜜混在一起,然後放在平底鍋裡烤得焦黃,這樣就算大功告成了。這種水手們口口相傳的所謂大餐賣相可不怎麼樣,儘管如此,水手們還是認為這應該算得上是一道好菜,由此可見,他們平時真沒機會見識過什麼像樣的飯菜。

水手們要弄出這些花樣必須先把硬餅乾弄成碎片,為了省些力氣,有些的聰明傢伙就惦記上了裝硬餅乾的木桶——既然桶裡少不了運輸儲存過程中留下來的殘渣碎屑,那幹嘛不好好利用一下呢?

蒐羅木桶裡殘渣碎屑的風氣逐漸在水手們中間流行開來,甚至連不少廚子也樂此不疲。一向以關愛水手權利而聞名的「埃塞克斯」號艦長戴維·波特對此大為不滿,他那聰明的腦袋認為這種習慣不利於水手們的身體健康,肯定會引起可怕的壞血病。為了避免可能存在的風險,戴維·波特艦長在1813年下達了最嚴格的禁令,不允許任何人使用木桶裡的餅乾殘渣來烹製食品。如有違抗,艦長說不定就會把九尾貓請出來伺候了。

不要誤會,左邊的小姐姐純屬虛構,右邊才是真實的場景

除了硬餅乾,水手們的主食還有鹽醃的鹹牛肉或鹹豬肉。雖然肉類罐頭早在十九世紀初拿破崙戰爭時代就已經問世,但是長期與水手們無緣,裝在大木桶裡的鹹肉依舊像以往那樣,默默無聞地陪伴著各國的水手們在海上漂泊。早期的肉類罐頭之所以沒有獲得廣泛的認可,一方面是由於技術上還並不成熟,生產過程中食品消毒和罐頭密封工藝不過關,封在鐵皮罐頭裡面的肉製品經常會出現腐敗變質的情況,更重要的還是價格讓人十分的肉疼。沒法子,製作肉類罐頭的成本確實比較高,一般人只能是望而卻步,而一向吝嗇刻薄的美國國會對於價格尤其敏感,這種情況直到美國內戰時期才有所改觀。在此之前,大桶鹹肉依然主宰著美國海軍的餐桌。

通常情況下,封裝在木桶裡的鹹肉都是浸在鹽水裡,理論上來說,這樣保存的鹹肉能在桶裡儲存很多年。不過,因為整個木桶重達340磅,經常有人為了減輕重量偷偷地把桶裡的鹽水放掉,在裝卸和運輸的過程中最容易出現這種情況。所以當一些水兵們滿懷欣喜地打開木桶的時候,經常會發現裡面的東西已經臭不可聞了。

當年的鹹牛肉可比這難看多了

當年的鹹牛肉可比這難看多了

按照當時的規定,木桶裡的牛肉或豬肉淨重應為200磅,不過貨真價實的牛肉或豬肉並不多,往往都是些脖子、下水、脂肪之類的東西。味道更是讓人不敢恭維,唯一的調味品就是鹽,偶爾可能會有幾片月桂葉子,水手們毫不客氣地稱桶裡的東西是「鹽垃圾」或者「鹽馬」。根據水手們的說法,鹹豬肉的味道還算可以,鹹牛肉的口感就讓人無法容忍了。因為牛肉的肌間脂肪較少,肌肉纖維比豬肉更粗,所以醃透了的鹹牛肉又硬又韌,哪怕是經過廚子的湯鍋,也得在嘴裡反反覆覆嚼上半天才能嚥下去,水手們常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上帝造出來的食物,只可惜是魔鬼來當廚子」!

鹹豬肉其實比鹹牛肉更受歡迎

鹹豬肉其實比鹹牛肉更受歡迎

烈性酒——水手們的最愛

對於船上的所有人來說,每天的口糧當中最讓人感興趣的就是「烈性酒供應」。美國海軍每天都給全體船員供應兩次烈性酒,這個傳統是從英國皇家海軍那裡學來的。皇家海軍供應烈酒也有自己的規矩,每天的半品脫朗姆酒必須混合一夸脫的水,然後再分兩次發給水手們,這是皇家海軍18世紀40年代以來形成的傳統。摻了水的朗姆酒沒了那麼大的酒勁兒,也很難再繼續保存,這樣可以避免水手們把朗姆酒私藏起來一下子喝個酩酊大醉。給朗姆酒摻水的辦法最初是英國皇家海軍上將愛德華·弗農的傑作,美國海軍在重建之後當然照抄不誤。對於水手們每天享有半品脫烈性酒供應的權利,在國會於1794年3月27日,1797年7月1日和1801年3月3日頒佈的歷次海軍法案當中都表示認可。

水手們都得謝謝這位皇家海軍的愛德華·弗農上將

當時北美大陸消費的朗姆酒需要大量進口,而盛產朗姆酒和釀酒原料糖蜜的西印度群島又被英國、法國、西班牙等國控制。這幾個國家都和美國有一大堆的新仇舊恨,美國人心裡也很清楚,也正因為如此,1801年上臺的第二任海軍部長羅伯特·史密斯就一直很擔心朗姆酒的供應,畢竟美國由於獨立以來的不斷擴張,已經和這幾個國家鬧得不可開交,他覺得應該儘量減少這種對外依賴,以此來避免可能存在的風險。

朗姆酒就是水手們的摯愛親朋

朗姆酒就是水手們的摯愛親朋

按照羅伯特·史密斯的想法,朗姆酒理想的替代品應該是由美國本土生產,味道還不能太過糟糕,否則水手們都不買賬的話也會讓部長大人很沒有面子;最為重要的一點就是採購成本不能太高,國會早已經習慣了朗姆酒低廉的價格,賬單上就是多出那麼一點點也會讓國會里的老爺們哭爹喊娘。經過一番嚴謹細緻深入的研究,也只有美國本土釀造的黑麥威士忌基本符合這些要求。在部長大人的極力推動之下,黑麥威士忌,換句話說就是美國土燒從1806年開始進入海軍的每日配給當中,逐漸取代了以往長期依賴進口的朗姆酒,這對於威士忌供應商來說自然是個天大的好訊息。部長大人的一番操作終究是取得了成功,至於他和那些威士忌供應商之間有沒有一些大家都懂的交易就不好探究了,不過,誰也沒有料到,本土生產的廉價的黑麥威士忌居然在喝慣了朗姆酒的水手們中間大受歡迎,這也算是皆大歡喜的結局吧。

美女鎮樓

美女鎮樓

船上的黑麥威士忌通常每天發放兩次,吃過午飯以後先發放一半,晚飯後再發放另一半。每次給水手們分配威士忌時,船上的事務長承擔著如今的補給軍官的職責,他會在助手的協助下認真記錄發放情況,每個水手的賬目都會記上當天的威士忌配給金額,第二次獨立戰爭(1812年—1815年)時,每天大約是4美分。發放時搞得這麼麻煩也是被逼無奈,試圖渾水摸魚多領一份的傢伙什麼時候都少不了,被事務長抓到的「朗姆酒耗子」當然會受到嚴懲,一般是在第二天早上拖到甲板上,然後用鞭子當眾狠抽一頓,這種充滿血腥的懲罰也可以給無聊的海上生活增添一點兒娛樂氣氛!

美女鎮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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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十九世紀二十年代美國民間禁酒運動的興起,這股風氣也從陸地逐漸刮到了海上。1831年5月15日,海軍部長列維·伍德博利發佈命令,允許水兵們放棄自己應得的烈性酒配給,這樣可以換取每天六美分的補償。1842年8月29日批准實施的海軍法案當中,國會乾脆把烈性酒供應降低到了每天1/4品脫,並且禁止向21歲以下的水手供應烈性酒,當然,也會給予水手們相應的補償。到了1862年7月14日,國會通過了正式結束供應烈性酒的法案,美國海軍在世界上首先了取消烈性酒配給,水手們只能和烈性酒說再見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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