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寫在前面的話:本文節選自橫森周信著「海軍陸上攻撃機」(Land based Naval Attack-Bomber)全文略有刪節,2023年4月3日首次發表於「戰史編譯」公眾號,如需轉載請註明出處,文章僅作為學習交流之用,不代表譯者認同其原文觀點。
木更津航空隊突襲南京
就在鹿屋航空隊斷然實施了舊海軍史上首次的跨海遠端轟炸作戰的八月十四日當夜,第三艦隊司令長官·長谷川(清)少將下達了於第二天十五日發動攻擊的命令,指示一聯空駐台北 基地部隊轟炸南昌,駐大村基地部隊轟炸南京。
八月十五日正午十二時,颱風的中心氣壓雖然已經略微減弱到了九百八十七毫米汞柱,但已在上海以北一百六十千米處取道西北方向。以颱風眼為中心形成了半徑二百千米的風暴帶,而南京正好就位於這個風暴帶的範圍之內,南昌附近的天氣也受到了這股颱風餘波的影響。

正在對發動機進行保養維護的96式陸上攻擊機
另一方面,根據軍令部的情報,當天南京與南昌兩地中國空軍的兵力預測如下:
南京—第八戰鬥中隊(九架飛機)、第四、第五、第十六偵察中隊(約三十架飛機)。
南昌—第二十一、第二十二、第二十四、第二十五、第二十八戰鬥中隊(約四十架飛機)、第十三偵察中隊(七架飛機)、以及重型轟炸機若干。
當日,根據預定計劃,駐大村基地的木更津航空隊將於十三時抵達南京上空,全部的二十架飛機(滿編二十四架飛機中有四架未到位)均滿載燃料,在掛滿十二枚六十千克陸用炸彈的過載狀態下,於上午九時十五分依次由大村基地起飛。



由於沒有機腹彈艙96式陸上攻擊機只能外掛方式搭載炸彈。
攻擊隊共計分為兩個編隊,分別由第一編隊長·林田少佐,和第二編隊長平本少佐率領,飛行長曾我少佐未參加此次作戰,在目送攻擊隊起飛後曾我少佐當即乘坐自橫須賀以來一直陪伴著自己的愛機八試特偵,飛往攻擊隊返航時預定降落的基地濟州島,在這裡等待攻擊隊發回的電報。
大村至南京的直線距離約為九百六十千米,飛機使用巡航速度飛行大概只需要約四個小時,不過,由於東中國海中部附近海域上空的氣候條件出乎意料之外的惡劣,隨著編隊逐步向中國靠近,海上風力逐漸增強,雲層高度越來越低,能見度急劇惡化,因此,各中隊不得不分散行動,脫離編隊各自為戰。

舊日本海軍陸攻部隊在中國的主要轟炸路徑
再加之攻擊隊從上海上空通過後,於蘇州上空遭遇到了早已經等候在那裡的中國空軍約二十架寇蒂斯「霍克」式戰鬥機的攔截,因此各機在強行突破了敵機的攔阻後,比預定計劃足足晚了約一個半小時以上,才分別於下午十四時五十分至十五時三十分期間,相繼到達目標南京上空,以飛行高度二百至五百米的低空,對修建在南京郊外的大校場以及明故宮的兩個機場進行了攻擊。

圖為緊急起飛中的中國空軍波音Model 281戰鬥機

1937年8月15日13時30分,南京防空司令部獲悉日機16架由蘇州方向向南京方向飛來,當即發出警報,空軍各部隊當即起飛迎敵。駐句容第3大隊第17中隊黃拌揚·秦家柱等人率波音式戰鬥機數架,駐南京第8中隊陳有維率菲亞特戰鬥機5架,駐嘉興第34中隊中隊長周庭方率霍克式戰鬥機6架,分別對敵來襲機群展開了英勇的攔截。同日第4大隊在轉場南京時亦與敵機遭遇爆發激烈空戰,當日中國空軍宣稱共計擊落日機16架(含敵艦載機),己方僅有5架戰鬥機受傷。


中國空軍當時裝備的義大利菲亞特CR.32戰鬥機(第8中隊中隊長座機)
此時在濟州島基地,雖然從中午十二時三十分左右開始,木更津航空隊司令竹中龍造大佐和曾我飛行長等人便開始等待攻擊隊發回的訊息,可是過了兩個多小時,都沒有從任何一架飛機那裡,接收到任何的訊息。
這不會是發生了什麼意外了吧,在曾我少佐心中產生了一絲不祥的預感。
就在此時,電信員大喊道。
「從飛機那裡收到電報了!」。
電信員很快便將密電碼譯成了文字。
「我方已結束轟炸。二小隊二號機、發生火災正在墜落中」。
「我機已與一號機失散,現準備單機返航」。
「我現正與敵交戰中,敵戰鬥機三架」。
根據接收到的一封封慌亂的電報來看,攻擊隊似乎已經出現了相當程度的混亂。
與此同時,機上出現人員傷亡的報告也傳送過來了。
對於基地的呼叫,完全不予應答的飛機數量也有四架之多。
是收發報裝置被打壞了?還是發生了什麼其他的事故?
在基地裡只能想象到這種負面的東西。
不過,不管怎樣,攻擊總算是結束了。
當仲夏的太陽終於靠近到地平線上之時,從西方海上的雲縫之間,終於依稀傳來了發動機的轟鳴聲。
在已經從基地飛奔到了飛機場上的人們的視野中,突然閃現出了一個孤零零的黑影……緊接著在數分鐘之後又出現了一個……。

96式陸上攻擊機的機腹伸縮式機槍塔垂下後可兼做機艙出入口
眼看著黑影越來越多,最開始出現的那架飛機著陸了。位於機身腹部的升降式機槍塔(兼做為機組成員的出入口)垂了下來。
第一個爬出飛機的機組成員將看起來似乎是受了重傷戰友扛上了救護車。
隨後陸續降落的飛機,也都受到了很嚴重的傷。今天的戰鬥激烈到了何種程度可以說是一目瞭然。
先暫且將戰死者的遺體收殮到帳篷裡,然後再按照著陸的順序從機組成員那裡聽取戰鬥報告。
至日落時為止,著陸的飛機共計有十三架,仍然有七架沒有返航。
夜間著陸設備已準備完畢,跑道兩側的跑道燈和進入角指示燈均已點亮。
雖然心裡很擔心那些未能及時返航的飛機,但是司令部已經下達了明天繼續攻擊南京的命令,為此,從現在開始必須對接下來的作戰做好準備。
如果不先對這些受損的飛機進行應急修理的話,明天的仗根本就沒法打。
不久,從蒼茫地夜色中傳來了「金星」發動機所特有的那種「嗡嗡」的轟鳴聲,紅、綠兩色的翼尖指示燈從基地的上空一閃而過。
第十四架飛機回來了,接下來是第十五架……。
然後,在即便是以續航力著稱的九六式陸攻,想必也應該早已經達到極限的晚二十一時許,田中大尉座機在歷經了長達十二個小時的苦戰惡鬥之後也終於飛回來了,至於餘下的四架飛機則直至這短暫的夏夜宣告結束,也未能再度出現在人們的視野之中。
據報告,當天攻擊取得了焚燬南京大校場、明故宮兩座機場的機庫等附屬設施房屋數棟、炸燬機庫外停放的飛機約十架的戰果,另外在空戰中也擊落了數架敵戰鬥機。
可是,在出發前經過詳細的磋商制定的,對於轟炸時的隊型、進入路線、攻擊目標、轟炸過後的效果等實施攝影記錄的計劃,卻由於颱風、惡劣天氣,以及敵戰鬥機和地面防空炮火的干擾的影響,最終全部都化為了泡影。
對於滿懷信心出征的機組成員們而言,初次上陣品嚐到的完全都是苦澀的味道。
此時,於翌十六日再度對南京發動空襲的命令,已然傳達下來了。
雖然地勤整備人員一整夜都在對受損飛機進行應急修理,然而到最後在第二天可以再度出擊的飛機,也不過僅有區區九架而已。
宛如攻擊二零三高地時的心情
另一方面,駐台北基地的鹿屋航空隊在接到攻擊南昌的命令後,在前一天(八月十四日)損失三架,重創一架(大串兵曹座機)無法使用的情況下,依然出動了剩餘的全部十四架飛機,朝南昌方向飛去。
可是,當天的海上天氣雖然略有恢復,但是隨著攻擊隊逐漸向目的地接近,氣候也開始變得愈加惡劣起來,雲層很低,不時有驟雨襲來,能見度很差,因此攻擊編隊不得不再度分散行動。
在加上臺風導致的暴雨致使南昌附近爆發洪水,由於缺乏足夠的地面參照物地形判斷困難導致各機發現目標需平均花費一到兩個小時,因此十四架飛機之中僅有八架成功抵達南昌機場上空實施了轟炸。
而且,在此期間給予了敵戰鬥機充足的攔截機會,雖然在空戰中擊落了十餘架敵戰鬥機之中的三、四架,但是攻擊隊方面也有一架飛機遭受到了無法修復的重創。
這次攻擊取得了燒燬南昌機場機庫等設施數棟、炸燬停放在地面的飛機十數架的戰果。

以小隊(3架)為單位行動中的96式陸上攻擊機。雖然外形纖細優美但96式始終沒有解決因沒有內建彈艙導致的戰鬥飛行速度偏慢的問題,再加上防禦力差自衛火力薄弱,在戰鬥中損失很大。
關於這一天的攻擊行動,在當天的報紙上(東京朝日新聞十六日早刊)刊登了非常顯眼的標題—《飛越波濤洶湧的中國海·對敵根據地實施的空中大轟炸》、《長驅千里·南京南昌急襲·粉碎敵空軍主力·勇猛無比·我海軍機》,舊海軍當局當時發表的文章內容具體如下:
「(十五日下午九時、海軍省公佈)昨十四日傍晚、在暴風之中堅決對杭州·廣德兩地實施了轟炸的我海軍航空部隊,於十五日攜飛機某某架大舉遠征,對南京以及位於郡陽湖西南方向的南昌發動了急襲,在暴雨傾盆能見度僅有一千米左右的惡劣氣候條件下,與僚機失散的逆境中,各自突入敵航空根據地上空,於正午至下午三時許,以極低之飛行高度實施果敢有效之轟炸,給予敵以極大之損害」。
「(上海當地十五日特電、海軍武官室、午後六時三十分發表)
一、本日正午海軍某某空襲部隊不顧惡劣之氣候條件,往返於中國海數千裡怒濤,於風雨之中空襲南昌投下重磅炸彈數十個,炸燬此時正於機場停放之敵機約數十架,而後全部安全返航。
二、午後我海軍某某空襲部隊突破中國海阻隔長驅往返數千裡,空襲敵首都南京飛機場給敵予以極大之損害。
期間敵方通過無線電臺向各地發送SOS信號請求支援,據情報顯示蔣介石狼狽困頓至極,據聞正在謀劃遷移首腦指揮機關及其首府。另外,我軍飛機是役均全部安全返航」。
如果說海軍省的報告還有所節制的話,那麼當地的這篇報道就可以說是非常糟糕了。
先,地面無線廣播電臺發送船舶遇難常用的SOS求救信號這件事本身就有違常理,第二從發表的時間來看,六點半的時候濟州島基地那邊應該還在焦急地等待著攻擊隊的返航。
別說「全部安全返航」,就連確認戰果也是不可能做到的。
於蔣介石的貶損就當是個笑話笑笑也就過去了,但是這種提前寫好的作文給予民眾的誤導和造成的虛假印象是不容輕視的。
將當天朝日新聞在同一版面刊登的解說內容摘錄如下:
「……於是乎在短短的兩日間,便基本上掌握了中國上空的制空權,上海租界的安全已然可期矣」。
然而,作為中國空軍尚未被摧毀的證據,就在第二天十六日上午的十一時三十三分,中國空軍的七架輕型轟炸機便再度對上海的日軍陣地發動了攻擊,在空襲中轟炸了港口設施和駐上海的日本海軍陸戰隊,日本駐華總領事館警察局、以及日本郵船等目標均被炸彈命中並且造成了相當的損害和傷亡。

中國空軍容克斯K-47輕型轟炸機突襲日軍陣地
當然,舊海軍當局鑑於十四、十五兩日的攻擊效果不夠充分的現狀,第三艦隊司令長官亦於十五日夜,就第二天十六日的航空作戰向第一聯合航空隊下達了內容為「各部應儘可能地迅速起飛,木更津航空隊轟炸南京、鹿屋航空隊轟炸句容、揚州。」的命令。
這道命令,對於歷經兩日苦戰,人員和飛機均已疲憊不堪的兩航空隊而言,可以說是相當殘酷的,可是即便如此,鹿屋航空隊依舊出動了十三架飛機,其中六架飛機攻擊句容,七架攻擊揚州。
句容攻擊隊在戰鬥中遭遇到了敵二十架戰鬥機的攔截,雖然在與之交戰的同時,炸燬機庫外地面停放的飛機十餘架,擊落敵戰鬥機十三架,但攻擊隊亦被敵方擊落二架,其中就包括飛行隊長·新田少佐的座機。
而揚州攻擊隊則是各小隊為單位分散行動實施了單機轟炸,炸燬炸傷地面停放飛機九架,與前來攔截的五架敵戰鬥機展開了空戰,雖然在空戰中擊落了其中兩架,但攻擊隊亦損失了一架九六式陸攻。
木更津航空隊雖於濟州島基地出動飛機九架,繼前一天的攻擊之後再次踏上了飛往南京的征途,但是由於該方面的氣候條件較為惡劣,因此將目標臨時變更為了蘇州,在損毀地面飛機一架之後便返航了。
考慮到當時的實際情況,指揮官能夠做出放棄強行發動強攻的判斷應該說是很了不起的。
於是,就這樣在從十四日開始的,連續三天的作戰中,鹿屋航空隊失去了以新田飛行隊長為首的五個機組,木更津航空隊失去了四個機組,陣亡的機組成員合計達到了六十五名。
另外,在飛機損失方面,鹿屋航空隊共計有五架,木更津航空隊共計有四架九六式陸攻在作戰中未能返航,除此以外,鹿屋航空隊還有三架陸攻或由於沉入水中或由於受到了無法修復的重傷已報廢無法使用,至十七日為止尚可以出動的飛機數量—鹿屋航空隊僅剩下十架(作戰開始時為十八架),木更津航空隊僅剩下八架(作戰開始時為二十架)已經摺損過半。
可以稱得上是一片慘狀。
八月十六日的戰鬥詳報,是以第一聯合航空隊司令·戶塚大佐以如下悲痛的文字為結尾的。
「在十四、十五以及本日的空襲中,我方之所以付出瞭如此巨大的犧牲,主要是因為不顧惡劣的氣候條件,對敵戒備森嚴的空軍根據地發動了強攻造成的。
當時上海方面的形勢已窘迫至極,我們認為絕對有必要讓我們的空襲部隊發動強攻,所以才懷著宛如當年攻擊二零三高地一般的心情,毅然選擇以這種蠻幹的方式投入作戰的」。
當公眾為當局的振奮人心的宣傳而狂熱時,又有多少人知道,身在遙遠南方基地的司令官此時正在書寫這樣滿含血淚的文字呢?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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