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文是「燃燒的島群」第974篇原創文章,作者:Kagohl 3。
作者簡介:Kagohl 3,新疆人,署名源自1917年空襲倫敦的德軍轟炸機部隊,熱衷科普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德國武器,希望能給看官們帶點不一樣的歷史。
全文共5347字,配圖7幅,閱讀需要13分鐘,2023年1月11日首發。
本文收錄於作者「Kagohl 3」專輯和「細品一戰兵器」專輯,歡迎持續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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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上期(第970篇)
到1918年初,德國在戰前從事染料生產的六家大型化學公司的基礎上建立了發達的軍用化學工業,他們每月可以量產350噸的二苯基氯胂,而協約國倉促建立的化學制劑生產線在產能上根本無法與專業化的德國化工廠對比。同樣在1918年初,德國開始對藍十字炮彈進行改進,因為1917年下旬積累的戰場使用經驗顯示固體形態的二苯基氯胂的實際效果不如預期。
作為取代品,其他兩種相同類型的砷化合物開始用於裝備藍十字炮彈,即固態的二苯氰胂和液態的二苯基氯胂。德國化學家認為二苯氰胂是當時所有已知的催淚刺激物中效能最強的。二苯氰胂被德軍命名為「含氯含砷的化學武器2號」,該物質化學分子式為C13 H10 N As,常態下為白色固態結晶,其沸點要比二苯基氯胂更低,而毒性要比後者高出10倍。
二苯氰胂遇熱後會揮發為帶有大蒜和苦杏仁氣味的有毒氣體,其在空氣中的濃度只要達到1毫克/每立方米就可以在30秒內讓受害者失去戰鬥能力。不過二苯氰胂的最大殺招還是會冷凝為大量的0.01微米顆粒,這些顆粒比二苯基氯胂更加穩定,而且也能夠導致嘔吐、噴嚏、頭疼等症狀。
1917年12月-1918年1月,為即將發動的春季攻勢做準備的西線德軍突擊師的各級指揮官收到了關於陣地攻堅戰炮擊的新指令。該指令是布呂赫穆勒上校根據1917年9月在里加附近的進攻中獲得的戰鬥經驗制定的。指令提出,確保襲擊突然性的前奏是短時間的炮火準備,只需要2-4小時,以儘可能避免暴露出己方的真正意圖。炮擊不需要直接摧毀敵方陣地,但會涉及到大量使用毒氣炮彈來壓制敵方步兵和炮兵,為突擊隊員的行動打開缺口。
由於德國人固有的嚴謹態度,每種類型的毒氣炮彈都被賦予了嚴格定義的戰術目的,並指出了應用方法。其中藍十字炮彈主要用於轟炸敵軍第一線的步兵防區,目的在於利用呼吸道刺激性和嘔吐性逼迫他們無法正常使用防毒面具,從而加強窒息性毒氣彈的殺傷效果。
為了米歇爾行動的順利實施,魯登道夫上將集中了大量的火炮。進攻前線每公里至少擁有20-30個炮兵連,相當於110門各類火炮。突破第一道防線期間德軍炮兵的行動基於以下原則:時間儘可能短,但射擊精度要高,特殊狀況下可以在沒有直接瞄準的情況下進行炮擊;使用化學彈丸設置芥子氣屏障;用化學炮彈壓制敵軍炮兵陣地和隱蔽的敵人陣地;創造一個移動的火力射擊區來支持步兵的進攻。

圖8:德軍15釐米重型榴彈炮
英軍防禦陣地的總縱深為8-10公里,這是從前哨陣地的前緣算起,一直到後區的邊緣的距離。德軍攻勢的計劃是打擊法國聖昆廷小鎮及其周邊地區(Gouzocours-Saint-Quentin),主要攻擊目標是駐紮在阿拉斯-費拉爾一線的英國第3、第5集團軍。該地區的地形沒有給防守帶來特別優勢,也沒有對進攻產生什麼阻礙。英國戰線的一個特點是,位於第5集團軍防區左翼的第3步兵軍佔據了一個位置極端靠前的突出部,這裡正好是古佐庫爾(Gouzokur)北部和南部的入口側翼。此時的德軍毒氣炮彈的射程可以達到7-11公里,因此英國的前沿陣地均能夠被毒氣所侵蝕。
1918年3月21日凌晨4:40,一場規模空前的化學炮擊戰被德軍打響。即使在完全黑暗中,德國炮兵也出人意料的在沒有瞄準的情況下,對從斯卡帕到瓦茲的英國第3集團軍和第5集團軍的整個防線進行了強大的化學打擊, 長度約為100 公里。德國人主要用化學炮彈襲擊了英國人的整個防禦區。
與此同時,為了轉移英法軍隊的注意力,德軍在蘭斯地區的法國前線(法國第5集團軍)、斯卡帕和朗斯之間的英國前線(英國第1集團軍)也發射了大量炮彈,而位於La Bosset 運河和福克斯河之間(英國第2步兵軍,火線沿前線大約10公里)同樣被德國炮兵使用化學彈丸實施了大規模轟炸。

圖9:1918年3月21日在前線休息的德軍21釐米重型榴彈炮組,它是當天向英軍發射毒氣炮彈的德軍大炮之一
在德軍炮兵準備的前兩個小時,英軍炮兵連就遭受了化學炮彈的大規模襲擊,然後火力轉移到前沿戰壕。綠十字和藍十字炮彈佔向英國陣地發射的所有炮彈的 50%。英國觀察哨、道路、距離第一線幾公里深的所有防禦工事都被毒氣炮彈洗了一遍。德國大炮總共向第一道防線的英國陣地發射了超過100萬枚綠十字和藍十字化學炮彈,而德國在1916年全年消耗的毒氣炮彈也只有84.8萬枚。
布呂赫穆勒上校指定的毒氣炮擊計劃取得了成功,大量的英國官兵被死死壓制在戰壕中動彈不得,他們的防毒面具在藍十字炮彈的攻擊下近乎喪失了功能,然後很多人因為綠十字炮彈的侵蝕喪失了抵抗能力。「機槍哨所連著人的四肢一道被炸上了天。」第5集團軍北翼的一名炮手回憶道,「毒氣嗆得人又咳又嘔,眼前一片模糊。周圍的大地已是地獄般的景象,酷似但丁筆下那個有著三個分區(Three Divisions)的地獄。」

圖10:1918年3月21日被藍/綠十字炮彈殺死的英國步兵
清晨5:10,第5集團軍司令高夫將軍被噪音吵醒。因距離前線較遠,因此爆炸聲顯得沉悶,然而卻持久不息。於是,高夫立刻意識到,「那是一股粉碎性、毀滅性的力量」。他跳下床,給總參謀部撥了一通電話,詢問轟炸發生的地點;而對方的回答令他大吃一驚:他本人的四支部隊全部受到重創。第3集團軍則表示南部戰線約10英里的部分遭到炮擊。「我一下子就明白了,第5集團軍已是敵人的眾矢之的。」
早上9:40,德軍炮兵再次製造了一連串的火力,開始慢慢地將其推進到英軍陣地的深處。在充滿雙光氣的濃霧中,德國突擊隊員們戴著防毒面具,手持手榴彈和火焰噴射器,滲透進了從克魯瓦西耶(Croisille)到 費拉爾(La Fera)(沿前線約80公里)的整個受攻擊區域的警戒帶。被德軍俘虜的英國守軍給他們留下的印象就是一群嚇瘋的人。
隸屬於德國第2、17、18集團軍的44個突擊師跟著暴風突擊隊員們向前推進。甚至在德軍進攻之前,第3步兵軍因化學轟炸導致的戰敗就成為整個英國第5集團軍失敗的開始。第5集團軍在這天損失了足足38512人,其中7512人陣亡,約1萬人受傷,約2.1萬人被俘。自戰爭開始以來,英軍在這一天損失的人數僅次於 1916年7月1日,即索姆河戰役的第一天。
英國第5集團軍司令高夫將軍(Hubert Gough,1870-1963)失去了對部隊的控制。到1918年3月24日,英法軍隊之間形成了一道15公里的缺口,通往亞眠鐵路樞紐的道路已經向德軍打開。
經過6天的戰鬥(3 月 27 日——米歇爾行動進攻的最高點),英軍在某些地區已經向西和南撤離了60公里。英國人損失了多達30萬人,其中三分之一被俘,還損失了1300門大炮。3月28日,英國第5集團軍不復存在。戰敗的軍團撤回後方整編,高夫將軍被免職。亨利·羅林森將軍(1864-1925)「匆忙」開始組建第 4 集團軍以維持搖搖欲墜的前線。
1918年5月27日,德軍發動了第三次攻勢,即「布呂歇爾」行動。當天凌晨1:00開始,德軍5300門火炮在四個小時內就向38公里寬的貴婦小徑地區(chemin des dames)發射了200萬枚炮彈,其中大部分均是毒氣炮彈。法國第6集團軍的第一道和第二道防線遭到了大量的藍十字炮彈和綠十字炮彈的轟炸。而德軍在此次行動中首次投用了裝填有二苯氰胂的新式藍十字炮彈,第一種是由15釐米榴彈炮發射的,其特徵是黑色塗裝,身上塗有兩個藍色十字。該炮彈戰鬥全重為 40.2千克,高度500毫米,彈殼厚度23毫米。它內部的玻璃缸可以容納1.1千克的固態二苯氰胂,通過硬紙筒固定,然後從炮彈底部螺紋孔注入氯氧化鎂粘住。玻璃缸周圍環繞著200克託利特炸藥和2.05千克二硝苯基炸藥,其爆炸威力與普通榴彈並無二致。二苯氰胂在戰鬥中表現出了另一種可怕之處,那就是它可以滲透橡膠,而當時法軍很多防毒面具和防護服都是橡膠材質。

圖11:15釐米新式藍十字炮彈
凌晨4:40,德軍炮兵開始使用雙重滾動彈幕掩護步兵靠近法軍塹壕,這種炮擊彈幕的第一道是藍/綠十字炮彈組成的毒氣彈幕,能夠壓制法軍步兵的抵抗。德國第7集團軍的進攻者們發現「法軍的防禦力量幾乎完全中毒或被摧毀」。當天德軍成功越過了維爾河並向前推進了15-25公里,這是第一次世界大戰步兵單日突破距離之最。
但在1918年6月9日之後,隨著協約國後備力量的不斷投入,德軍的攻勢越來越趨於疲憊,而且德軍自己也在被物資不足困擾,這讓藍十字炮彈的戰鬥效率越來越低。到了6月15日,德軍的進攻已經趨於停止,屬於德國的勝利鐘聲已經落幕了。
1918年9月,拜耳公司最後一次對藍十字炮彈做出改進,在液態的二苯基氯胂中混入了新型的二氯乙基胂或二氯甲基胂。這兩種物質都屬於糜爛/嘔吐性毒劑,常態下為無色的易揮發液體,其空氣濃度達到3000毫克/每立方米就可以致死。該物質會對受害者產生強烈的眼部和鼻腔刺激作用,並引發嘔吐症狀。若中毒過深,數小時後會出現皮膚灼燒、發泡、眼瞼痙攣和恐光、抽搐、腹痛、咳嗽和呼吸困難。在中毒三到五天後,呼吸系統可能受到破壞,此外還有溶血反應。需要注意的是,這兩種物質也都可以滲透橡膠材質的防護用具。
德軍裝備的Kanone 17加農炮(10釐米口徑)和Mrs.10/16重型榴彈炮(21釐米口徑)使用了這些最終版本的藍十字炮彈。10釐米混合藍十字炮彈全重17.028千克,高度409毫米,炸藥為850克託利特(60%)和三硝基萘(40%)混合物,玻璃缸中可以容納368克的二苯基氯胂和二氯甲基胂/二氯乙基胂。21釐米混合藍十字炮彈則有119千克的重量,它使用Gr.Z.17瞬發引信,內部容納8.34千克託利特炸藥,被氯氧化鎂粘固的玻璃缸中有3.84千克刺激性混合毒劑。

圖12:10釐米新式藍十字炮彈

圖13:21釐米新式藍十字炮彈
但是,藍十字炮彈就算做出改進,也無法再像1917年7月-1918年5月那樣發揮出重要作用了。到了1918年9月,缺乏原材料的德國化學工業已然山河日下,硫和砷這兩種原材料的庫存根本無法再維持藍十字炮彈所需的砷化物的生產水平。事實上,在這個月的軍事行動中,大規模化學炮擊的優勢已經被牢牢的轉移給了英法軍隊。
為了遏制英美法軍隊的攻擊,德國人於1918年9月12-15日在聖米爾附近的防禦戰和1918年9月26日-10月15日的默茲-阿貢戰役中再次投用了化學炮彈,但這兩次行動中給協約國軍隊真正造成麻煩的只有芥子氣,當然這不是說藍十字炮彈弱,而是藍十字炮彈作為進攻型武器,它產生的毒霧沒有足夠的滯留時間,所以在防禦戰中效果不如芥子氣。
雖然藍十字炮彈的戰鬥在1918年10月就基本結束了,但它的故事還有一段插曲。1918年3月,英國陸軍福克斯步兵旅旅部的一名軍官亨利·西森(Henry Sisson)從一枚藍十字炮彈中刮下了一小撮二苯基氯胂,並將其放在自己房間的火爐上。這位軍官的本意是為了實驗二苯基氯胂的效能,但隨後的情形大大出乎他的預料:含氯含砷的毒霧以極快的速度瀰漫開來,其毒性之高甚至逼的整棟建築物的人員都被迅速疏散,而且他們的防毒面具都沒能擋住它。
英國人這時候才終於意識到藍十字炮彈那可怕的威力——足以穿透他們所有的防毒面具。而已經在戰場上飽受折磨的英國官兵都非常憎惡藍十字炮彈,形象的稱其為「面罩破壞者」和「防毒面具的害蟲」。
為此,英國於1918年4月初旬在位於西森的化學實驗室進行了一場「藍十字炮彈填充物試驗」,結果令在場的所有人都頭皮發麻,因為藍十字炮彈裝填物產生的毒霧只用了15秒就穿透了英國軍隊使用的任何一款防毒面具,在1分鐘內即讓實驗志願者們受盡折磨。英國著名科學家老霍爾丹也參與了實驗,他後來描述過中毒後的痛苦:「就像洗澡時淡水嗆進了鼻子,但比那還要厲害得多」。
英國研究人員們發現,藍十字炮彈產生的毒霧不但可以造成鼻竇和頭部的劇烈疼痛,還能引發暫時但極端的精神煩躁和痛苦。這些症狀的強度在波頓的實驗室內得到了證明:一些被當作「小白鼠」籠罩在毒煙下進行測試的志願者們突然具有嚴重的自殺傾向,試驗人員不得不將他們看護起來;其他一些人則在一段時間裡如同嚴重的精神病患者,他們甚至產生了幻覺,在幻覺中他們看到有敵人在抓捕他們,以至於他們做出鑽地的動作試圖「躲避」。這倒是與1918年3月21日當天德軍發現被俘的英國守軍們如同發瘋般相吻合。
藍十字炮彈雖然不具備強烈的致死效能,但它能夠滲透防毒面具製造刺激效果的能力依然讓它成為了帝德陸軍三大主力化學炮彈之一,從1917年7月到1918年11月,該型炮彈總共量產了1800萬枚,是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德國產量最高的化學炮彈。而在1917年9月里加戰役之後,藍十字炮彈與綠十字炮彈的搭配更是成為了讓英法軍隊苦不堪言的「惡魔組合」,根據英國方面的統計,從1917年7月到1918年11月,他們總計有45206人被藍十字炮彈和綠十字炮彈殺傷,而英國在1916年全年因德軍各類毒氣造成的死傷人數加起來也不過是8806人。

圖14:左邊這個是一枚保存至今的7.7釐米藍十字炮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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