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希特勒的盲目順從,山窮水盡的第4集團軍走向覆滅

著:羅伯特·M.奇蒂諾
譯:胡毅秉

庫爾特·馮·蒂佩爾斯基希將軍指揮的第4集團軍在「巴格拉季昂行動」開始時處於毫無希望的戰術態勢。它構成了向東探出的白俄羅斯突出部的末端。

1944年6月。這個集團軍的大量部隊擠在第聶伯河對岸一個脆弱的橋頭堡中,哪怕只是局部撤退也可能演變為千軍萬馬爭搶少數橋樑的潰逃。第4 集團軍在戰役之初的實力並不比它北面不幸的友鄰第3 裝甲集團軍強多少——前線部署了三個軍(從北到南依次是第27 軍、第39 裝甲軍和第12 軍),包含九個質量參差不齊的師,絕大部分都是步兵。預備隊兵力極少,充其量就是第14 步兵師和尚未完成戰備的第60裝甲擲彈兵師「統帥堂」。和中央集團軍群的其他部隊一樣,第4 集團軍沒有裝甲部隊。該師防守著長得根本無法防守的戰線,而總司令部又一次決定把某些城市指定為固定陣地—即位於該集團軍左翼的奧爾沙和中央的莫吉廖夫。這兩個城市各得到一個師作為守備力量——在奧爾沙的是第78 突擊師,在莫吉廖夫的是第31 步兵師一部—並接到了堅守至最後一兵一卒,必要時全員戰死在城市廢墟中的類似命令。

倒楣的是,這個山窮水盡的集團軍恰好盤踞在一些重要的地點。

首先,該集團軍據守在蘇聯境內最重要的一條公路沿線:莫斯科—斯摩稜斯克—明斯克國道。無論是向東還是向西開展軍事行動,控制這條大動脈(德軍稱之為Rollbahn)對於後勤供應而言都至關重要的。實際上,在「巴巴羅薩行動」的頭六個月,就有許多戰鬥是圍繞這條大動脈進行的。雖然國防軍曾經將這條大動脈視作通向莫斯科的道路,但此時蘇聯紅軍已經將它看作了最終進軍明斯克的關鍵。

其次,第4集團軍的陣地橫跨一座重要的陸橋,即德維納河與第聶伯河之間80千米的間隙。第聶伯河畔的奧爾沙在這一背景下顯得尤為重要,因為它是控制這座陸橋的鎖鑰。如果蘇軍控制了這座陸橋,那麼他們不必依賴這兩條大河上的橋樑就能將人員、裝備和物資前送,用於後續進攻。由於這兩條原因,第4 集團軍便成了「巴格拉季昂行動」的主要目標之一。

蘇軍的突擊是在6 月23 日開始的,第3 白俄羅斯方面軍和第2 白俄羅斯方面軍的部隊同時發起了進攻。首先由炮兵制造了持續兩個小時的恐怖火焰風暴,蒸發了德軍前沿陣地的戰壕和其中的人員,夷平了地堡並引爆了堆放的彈藥。就連東線的老兵日後也回憶說,他們從未見過任何在強度和精確度方面可與之相比的火力準備。炮火延伸後,各步兵師便開始發起進攻—第3 白俄羅斯方面軍的部隊在右,第2 白俄羅斯方面軍的部隊在左。前者在切爾尼亞霍夫斯基將軍的指揮下擔任主攻,投入了整整三個集團軍(第5 集團軍、近衛第11 集團軍和第31集團軍)—共25 個步兵師和11 個坦克旅—對付位於第4 集團軍左翼,位於奧爾沙北郊的第27 軍。這次突擊幾乎是剛一開始就擊穿了第27 軍的第一道防線,當天晚上德國人就不得不將預備隊—第14 師調到前線應急。蘇軍次日就以大量投入坦克旅作為應對,在短短几個小時內就將戰術突破擴大為戰役突破。到了6 月25 日,蘇軍坦克已經進入了德軍兵力空虛的後方,像潮水一樣向西湧去。第4 集團軍與其左側第3 裝甲集團軍的聯繫被切斷,第二天突破口就從32 千米寬擴大到80 千米寬,蘇軍裝甲兵已經在第4 集團軍後方如入無人之境。

在南面,由初挑大樑的司令員扎哈羅夫指揮的第2 白俄羅斯方面軍是蘇軍參戰的四個方面軍中實力最弱的一個。扎哈羅夫的任務也是輔助性質的:正面進攻第聶伯河橋頭堡,牽制住莫吉廖夫附近的第4 集團軍部隊。如果進攻得手,第4集團軍就將無法調整部署或以足夠快的速度應對其左翼的大規模突破。但就連在這個由德國第39 裝甲軍(它只包含四個虛弱的步兵師,是又一支沒有坦克的所謂裝甲部隊)防守的地段,可怕的炮火準備加上兩個集團軍(第49 集團軍和第50 集團軍,共16 個步兵師和2 個坦克旅)的強大突擊,還是超出了德軍防線的承受能力。截至當天中午,最初的突擊已經撕開了德國第337 步兵師的兩道防禦陣地。眼看防線有被徹底突破的危險,第39 裝甲軍的指揮部投入了它唯一的預備隊—第60 裝甲擲彈兵師「統帥堂」。由於該師的裝備尚未配齊,許多士兵也是未經訓練的新兵,所以其戰鬥表現也符合人們的預期—換句話說就是,打得並不好。事實上,該師經過6 月24 日一天的戰鬥便已崩潰,然後就倉皇逃向後方的明斯克。

鑑於第4 集團軍的左翼在奧爾沙被擊破,中央在莫吉廖夫崩潰,與南面友鄰第9 集團軍的聯繫又被切斷,集團軍司令蒂佩爾斯基希便在6 月25 日請求上級批准他撤退到第聶伯河後方。雖然他並不確定自己能否挽救第4 集團軍,但撤退至少可以暫時讓部隊與蘇軍脫離接觸,緩解蘇軍對他的戰線施加的可怕壓力。無論如何他都必須採取一些措施。蘇軍已在莫吉廖夫北部突破,敵人的坦克正潮水般湧向第聶伯河。由於遲遲得不到批准,蒂佩爾斯基希自作主張命令部隊全面撤退,但不是退到第聶伯河,而是退到第聶伯屏障(Dnepr-Schutzstellung),即這條大河前方的一道築壘防線。雖然無法作為永備陣地固守,但它至少能讓前線部隊得到短暫喘息。但是就連這個半吊子的解決方案也令他的集團軍群司令大為光火:「你這是在違抗希特勒的命令。」佈施元帥威脅說。他命令蒂佩爾斯基希把部隊拉回原先的前沿防線,並在命令的末尾指示:「完成後向我彙報。」

唯一的問題是,佈施的命令是不可能執行的。原先的前線基本上已經不復存在了。這正是蒂佩爾斯基希最初下令撤退的原因。德國官方戰史痛斥了佈施在這個問題上的「脫離現實」,並且認為這無疑源於他對希特勒的熱愛。

既然明面上的行動受到阻止,蒂佩爾斯基希便選擇了暗度陳倉。他起草了新的作戰命令並叫停了撤退行動,但又做出額外說明:「部隊應在前線所有未受攻擊的地段固守,直到在優勢敵軍攻擊下被迫後退為止。」這道靈活的命令給他手下的軍長們開了「後門」,使他們得以繼續後退到第聶伯河甚至河對岸。

因為他們全都受到了「優勢敵軍」的攻擊。如此一來,發佈命令已經成為一種點頭加眨眼的遊戲:有足夠的「就地堅守」之類的字眼讓總司令部滿意,又有足夠的靈活性讓前線繼續實施機動作戰。文字清晰、目的明確、有話直說、絕無歧義:這些都是軍事命令的必備要素—然而它們在國防軍中都已沒有了容身之地。

蒂佩爾斯基希在這裡取得的小小勝利基本上不能起到任何為德軍止血的作用。起初的撤退很快就轉變為了一場磨難。當他的集團軍緩緩退向第聶伯河時,在白俄羅斯的這一地區被當作公路使用的砂石小路很快就被大量人員、裝備和馬匹堵塞。部隊的行進速度慢得出奇,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急著趕往第聶伯河的並非只有德國人。蘇軍各部也在行軍,並且往往和德軍走在同一條道路上,激烈的戰鬥始終沒有停歇。蘇軍的坦克和步兵一次次截斷德軍的行軍縱隊,或是衝散其後衛;德軍不得不反覆地從行軍隊列展開成戰鬥隊列。不同的部隊在行軍過程中混雜在一起,德軍沒有一個師在戰鬥後還能保持整齊陣容。

從集團軍到軍,以及從軍到師的通訊很早就崩潰了。最糟糕的是,當筋疲力盡的部隊蹣跚來到第聶伯河邊時,卻驚訝地發現蘇軍先頭部隊也同時到了河邊並已經開始渡河,於是德軍又不得不匆忙地繼續西逃。在第聶伯河邊沒有喘息,沒有止歇—每一個曾經在艱難的撤退中渡過某條河流的士兵最美好的願望破滅了。他們如果想活下來,就必須繼續趕路,哪怕過了第聶伯河也不能停下。

在6 月26 日,當第3 裝甲集團軍已經瓦解、第4集團軍也奄奄一息時,佈施元帥飛赴貝希特斯加登向希特勒彙報。如果說國防軍中曾經有哪個前線指揮官對元首妥協,那麼此人就是佈施。他並不是一個無能的指揮官,但他曾經發布過連他都知道並不正確的命令,也曾拒不批准他知道正確的行動措施。他對希特勒唯命是從,無論那些命令有多麼瘋狂。他動用了一個又一個師來防守虛幻的堡壘。他命令缺編一半的步兵師抵擋敵人的密集坦克攻擊。他聽到即將死去的部下請求他批准撤退,卻要求他們死在自己的陣地上。他直接斷送了中央集團軍群,而且是以希特勒的名義這麼做的。也許他相信盲目順從可以使自己免於承擔另一個責任:他的部下的生死。

本文節選自《國防軍》三部曲

本文節選自國防軍三部曲

●本書作者羅伯特·M.奇蒂諾為美國陸軍部歷史諮詢委員會(the Historical Advisory Subcommittee of the Department of the Army)主席,「國防軍三部曲」確定了他在「德國戰爭方式」研究領域的泰斗地位

●非傳統視角的戰史著作,審視德軍高層決策過程的戲劇性及前線的艱苦事件,透徹剖析「運動戰」的得與失、成與敗

●榮獲紐約軍事事務研討會(New York Military Affairs Symposium)2012年度「亞瑟·古德澤特」獎(Arthur Goodzeit Award)、美國軍事歷史學會(American Society for Military History)2013年度「傑出圖書」獎(Distinguished Book Awar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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