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德】戈特洛布·赫伯特·比德曼 【美】德里克·S·贊布羅 著
譯:小小冰人

1941年7月5日,我們穿過倫貝格。這座城市在戰爭初期已遭到兩次猛烈的打擊,清晨的薄霧中,燒燬的工廠和被夷為平地的家園顯露出來,被摧毀的坦克騰起油膩膩的黑色硝煙,盤旋在依然滾熱的屍體上。市內一處未遭到破壞的地段,居民們排著長隊等在一個麵包鋪前。我們列隊而過時,他們用無精打采的目光凝視著我們。
倫貝格的蘇聯空軍基地已被斯圖卡炸得無法使用,被燻黑的飛機和粉碎的裝備到處都是。短暫休息期間,我們在這片殘骸中游蕩,站在被摧毀的蘇軍飛機旁拍照留念,並在廢墟中好奇地翻撿著,儘管知道有嚴格的規定:嚴禁劫掠或未經批准擅自徵用繳獲的蘇軍裝備。對蘇聯的這場戰爭只進行了幾天,我們仍帶著強烈的好奇心觀察著與蘇軍有關的一切。
整個7月上旬,我們的進軍一直持續著。數日來,大批被摧毀的蘇軍坦克排列在道路上,牽引著火炮的拖車翻倒在路旁。田野裡可以看見許多被遺棄的蘇軍炮兵陣地,看上去似乎完好無損,這說明我們的進攻是多麼迅速地打垮了俄國人的防禦。
我們對蘇聯軍隊的高度機械化感到驚訝,因為我們的大炮主要是靠馬拉設備牽引,這讓人想起第一次世界大戰。現在見到的德國和蘇聯士兵的墳墓緊靠在一起,德軍士兵的墳墓上插著粗糙的木製十字架,排列在道路右側,而俄國人則在左側。蘇軍士兵的墓地無名無姓,其標記僅僅是將步槍和刺刀插入新堆起的土丘。德軍士兵的墓地通常頂著鋼盔,一些十字架上用麻繩掛著身份識別牌,等待著被收集和歸檔。
7月8日,沿著一條寬闊、滿是車轍印的道路靠近布羅德時,我們超過了第6集團軍麾下第71步兵師的補給單位和電纜敷設人員。他們告訴我們,該師以600人的傷亡為代價奪取了倫貝格,並滿懷自信地宣稱,戰爭將在幾周內結束。
我們在俄國與加利西亞舊時的邊境線上停下。第6和第17集團軍已抵達「史達林」防線,這道防線由一系列掩體和重兵防禦的據點構成,我們預計會在那裡遭遇到敵人的頑強抵抗。但我們卻失望地獲知第132步兵師被留作預備隊,而我們中的大多數人都急於搶在蘇聯投降前投身戰鬥。
7月14日無聲無息地過去了。我們的日子過得很無聊,我們所處的環境中充斥著100米寬的道路、塵埃、泥土、灼熱、雷暴雨以及只在地平線處佇立著一些稀疏樹木的無盡空間。遠處能看見集體農場覆蓋著茅草的農舍,我們像盯著沙漠中的棕櫚樹那樣盯著它們,以便通過它們找到些水井。但我們已得到訊息,後撤中的蘇軍經常往井裡投毒。馬匹的屍體在道路上留下揮之不去的惡臭,這種氣味提醒我們已越來越深地進入到「蘇聯天堂」中。
穿過揚皮爾時,我們的前進速度放緩了。有時候,我們能從排列在道路兩旁的村落幸運地獲得些洋蔥和胡蘿蔔,也可能弄到一隻雞或幾枚雞蛋改善我們單調的戰地伙食,但這種情況很罕見。我們滿懷渴望地回味著發起對蘇戰爭前在克恩頓和薩格勒布度過的美好時光,在那裡,我們享用著冰凍啤酒和李子酒。
從日出到日落,步兵們不停地行進著。塵土飛揚,渾身是汗,黏糊糊的感覺在這種嚴酷的環境下揮之不去,我們已更深地進入到蘇聯境內。儘管違反了規定,但我們還是徵用了當地人的大車,這種大車由粗壯的俄羅斯矮種馬拖曳,減輕了我們身上揹包的重量。文明世界被我們越來越遠地甩在身後時,這種做法也就變得越來越普遍。這裡寥寥無幾的居民相當原始,很可能渾身蝨子,所以,晚上我們在帳篷裡或草堆上過夜,更多的時候乾脆睡在地上,當然,我們會裹著每個士兵都配發的四分之一塊帳篷布。拂曉時,飢渴的馬匹用鼻子磨蹭著他們的主人,將馬拉單位的人員喚醒。
我們經過一些木頭搭建的校舍,不過是一些粗陋的房間,裝點著深具特色的紅五星以及漆成紅色的講臺,以供共產黨舉行政治集會時使用。牆上張貼著破破爛爛且沾滿灰塵的列寧、史達林畫像,史達林實施了義務教育制度,而在沙皇時期,當地人連字母也不大認識。我們驚訝地發現,許多學童能說點磕磕巴巴的德語,通過繳獲的宣傳資料,我們獲知,對孩子的政治教育是他們的重中之重。
7月17日,我們第一次收到了進軍蘇聯以來的家信。十天後,全師進入烏克蘭,越過卡扎京,朝東南方的魯申而去。烏克蘭籠罩在夏日的炎熱中。踏著粗石路面,跨過寬闊的沙質道路,我們進入到一片一望無垠的田野中。無盡的草原、糧田和向日葵地一路向東延伸。粗陋的木風車點綴著地平線,它們在這場孤獨的長征中被我們當作飲水和休息的地方,並使我們產生了一種難忘的自由感,這與壓倒一切的空虛感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我們在一片亂蓬蓬的刺槐樹林中停下,茫茫草原中,這裡為我們提供了一片稀疏的樹蔭。我們連在不到24小時前進了60公里,雙腳痠痛,傷痕累累,身上滿是灰塵和汗水,沉重的鋼盔下,被太陽晒黑的臉打量著這片區域,汗津津的雙手攥著工兵鏟。命令已下達:「挖掘掩體。」
我們光著膀子,一聲不吭地挖掘著,蜜蜂在附近發出的嗡嗡聲提醒我,它們也在辛勤地勞作。兩名拖車司機,克萊門斯和格爾,決定去尋找蜜蜂的來源,設法搞點蜂蜜。他們端著飯盒,又用帳篷布和防毒面具將自己武裝起來,以免被蜜蜂蜇傷,隨即消失在炮位後,進入一個集體農場。
忙了一個小時後,我在反坦克炮陣地左側構建起一個標準的掩體,高的一端面對前方,我們的步槍和手榴彈可以放在上面。擺在樹林邊緣的反坦克炮用樹枝和青草偽裝得非常好。一條東西向沙質道路在我們前方橫穿過廣闊的田野,午後氤氳的熱氣中,遠處村落房屋的身影在地平線上清晰可見。
道路左側,二等兵珀爾已將他的半履帶車停在陣地後方,隱蔽在刺槐林中,隨即開始偽裝他的反坦克炮。火炮和迫擊炮單位的前進觀測員揹著通訊電線卷軸朝前方的觀察點走去。只有工兵鏟、餐杯或飯盒偶爾發出的碰撞聲才會打破這片貌似平靜的世界的寂靜。
我把沾滿灰塵的軍裝墊在頭下當枕頭,在午後的陽光下剛開始打盹,一聲步槍的射擊聲便打破了下午的沉寂。我迅速翻入剛挖好的散兵坑,匆匆戴上沉重的鋼盔,並將卡賓槍抵上肩頭。朝前方望去,我所能看見的只是空曠的田野和輕輕晃動的雜草。步兵防禦演練曾給我們灌輸過,要對每一個動靜、每一片晃動的樹葉和雜草開槍,以便幹掉敵人。此刻,我的心怦怦直跳,腦子裡緊張地思忖著:是不是今天就是我必須要殺死另一個人的日子?誰會先開槍,誰會先被擊中,他還是我?為了救自己和戰友的命,我今天是不是一定要殺人?我不由自主地想起行軍途中遇到的那些墓地,精心搭設的十字架、掛在十字架上的身份牌,我竭力將這些畫面從腦海中驅除。
本文摘自《致命打擊:一個德國士兵的蘇德戰爭回憶錄》

本書描寫了二戰德國第132步兵師一名普通步兵——戈特洛布·比德曼的蘇德戰場經歷:1942年參加對塞瓦斯托波爾要塞的進攻,1943年加入列寧格勒戰役,1944年蘇軍的龐大攻勢將德國一整個集團軍群圍困在波羅地海沿岸的庫爾蘭包圍圈內,比德曼在那裡結束了他的戰爭。比德曼多次負傷、歷經無數次戰鬥獲得金質德意志十字勳章、金質戰傷勳章和榮譽勳飾以及擊毀坦克臂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