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anis Joplin 為什麼能成為搖滾的天才主唱?

1970年9月17日,吉米·亨德里克斯(Jimi Hendrix)被發現死於倫敦的公寓中。

僅僅16天之後,詹尼斯·喬普林(Janis Joplin)死於一間旅館的房間內,更巧合的是,兩人去世時的年齡,同樣是27歲。

搖滾樂界接連失去兩個天才,除了引起人們對於超自然現象的猜測(後來成為赫赫有名的「27俱樂部」理論),更普遍的情緒是陷入無盡的惋惜。

亨德里克斯自不必多言,那詹尼斯·喬普林呢?她憑藉撼天動地、撕心裂肺的嗓音,在充滿雄性荷爾蒙的搖滾樂界自樹一幟,為後世無數的女性搖滾歌手推開了大門。

但同時她的人生也是一個關於天才自毀的故事,它揭開了1960年代高喊「愛與和平」的搖滾盛世中,最醜陋黑暗的一角。

搖滾盛世的最強女聲

搖滾盛世的最強女聲

當樂隊成員Snooky Flower第一次聽到詹尼斯·喬普林的歌聲時,不禁飆出了髒話:靠,她哪點兒像個白人啊?

紀錄片《Janis: Little Girl Blue》

詹尼斯雖然成長於種族主義盛行的美國南方,但她成長過程中聆聽最多的音樂是黑人的布魯斯音樂。

其中,有「藍調皇后」之稱的貝西·史密斯(Bessie Smith)是她一生的偶像,成名後,她甚至出錢為史密斯落葬的無名墓修了一座墓碑。

詹尼斯默默聆聽著前人的音樂,並模仿她們的演唱方法和習慣,直到高中她第一次在朋友面前開嗓時,著實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紀錄片《Janis: Little Girl Blue》

1966年,舊金山的搖滾樂隊老大哥和控股公司(Big Brother and the Holding Company)聽到了詹尼斯自錄演唱的磁帶,便邀請她加入樂隊,詹尼斯當時還在大學唸書,她給父母留下了一封長信後,便前往了舊金山。

當時的舊金山,是嬉皮士的聖地,迷幻搖滾盛行,代表樂隊包括感恩而死(Greatful Dead)、傑弗遜飛船(Jefferson Airplane)等,老大哥和控股公司在地下圈子中亦頗具名氣。

老大哥和控股公司樂隊,中間為詹尼斯

起初,老大哥和控股公司樂隊在當地的各個俱樂部流竄演出,還跟一家爵士樂廠牌簽下唱片合約,但事業一直處於不溫不火的狀態。

直到1967年6月,在加州蒙特雷(Monterey)舉辦的一場音樂節,向老大哥和控股公司樂隊發出演出邀請。

老大哥和控股公司樂隊的經紀人Julius Karen稱,接到邀請後他就預感到「機會來了」,事實的確如此,蒙特雷音樂節催生於加州的反主流文化氛圍,標誌著「愛之夏」運動的開端。

同時,它也為現代音樂節的形式建立了模板,啟發了兩年後伍德斯托克音樂節的舉辦。

蒙特雷音樂節的海報和現場

蒙特雷音樂節的海報和現場

兩位偉大的搖滾明星憑藉蒙特雷音樂節一舉成名,其中一位是吉米·亨德里克斯,著名的「火燒電吉他」現場正是發生於此,另一位就是詹尼斯·喬普林。

蒙特雷音樂節配備了現場錄製和拍攝,然而老大哥和控股公司樂隊表示了拒絕,結果樂隊在週六下午登臺時,詹尼斯的演唱徹底征服了現場。

詹尼斯演唱時,攝影師將鏡頭對準了觀眾席,拍到了 Cass Elliot(The Mamas & the Papas的主音之一)一臉驚歎的模樣

所幸,音樂節給了樂隊第二次機會,讓他們得以在週日晚上再度登臺,這次表演成功被攝影機記錄了下來,詹尼斯演唱的是布魯斯名曲《Ball and Chain》。

《Ball and Chain》由傳奇藍調女歌手Big Mama Thornton原唱,歌曲講述的是一個女人對負心漢的譴責,在週六的演出中觀眾反應最為熱烈。

詹尼斯以悲涼刺骨的低吟開場,隨著樂隊演奏力度的加強,詹尼斯的演唱逐漸從低吟轉為控訴,又由控訴轉為嘶吼,隨後是暴風雨般的歇斯底里,她幾乎像是要嘔出血般地唱出下面的歌詞:

我說,現在,寶貝

這一切不可能,不可能是徒勞的,我說,這一切不可能是徒勞的

嘿,我希望有人能告訴我

寶貝,告訴我為什麼

寶貝,告訴我為什麼愛是這樣的

為什麼愛會像枷鎖

哥倫比亞唱片公司的總裁Clive Davis當時坐在臺下,被這一神乎其神的表演驚呆了,他的哥倫比亞唱片很快與樂隊簽下一紙唱片合約。

1968年8月,樂隊發行了在哥倫比亞旗下的首張專輯,然而這張專輯的選曲和演奏都很平庸,也沒有凸顯出詹尼斯的演唱,因此商業成績十分慘淡。

在製作第二張專輯時,樂隊決定發揮他們現場表演的優勢,專輯中的所有曲目均在演唱會現場錄製,後來唱片公司僅保留了《Ball and Chain》現場的原汁原味,其它曲目都在錄音室重新錄製,再在背景加上現場的噪聲和觀眾的呼喊聲,成為一張偽裝的「現場專輯」。

專輯名稱為《Cheap Thrill》,來源於詹尼斯鍾愛的Cult漫畫,突出了這張唱片特意營造的粗糙感和廉價感,完美適配了布魯斯音樂的草根屬性。

《Cheap Thrill》,1968

《Cheap Thrill》是詹尼斯音樂生涯中最成功的專輯,專輯不僅在連續八週盤踞在公告牌專輯排行榜首位,還收錄了《Ball and Chain》、《Summertime》、《Piece of My Heart》多首名曲。

其中,《Summertime》翻唱自美國著名作曲家George Gershwin創作的爵士樂標準曲,歌曲融合了爵士樂和20世紀初的南方布魯斯音樂,翻唱過這首歌的傳奇歌手包括Billie Holiday、Sam Cooker等。

年僅25歲的詹尼斯,在演唱這首歌時表現出了不符合其年齡的艱澀與滄桑,樂隊的表現也十分精彩,將編曲改造成了迷幻搖滾的版本,尤其是開頭那段充滿異域風味的吉他獨奏,帶給歌曲一種迷離的氛圍,是一首不可多得的迷幻搖滾傑作。

然而好景不長,詹尼斯和樂隊因為關注度產生了矛盾,不少人將老大哥和控股公司看作詹尼斯的樂隊,這引起了樂隊成員的不滿。

雙方分道揚鑣後,詹尼斯組了一支自己的樂隊,名為Kozmic Blues Band,風格由原來的迷幻搖滾轉向1960年代的靈魂樂,樂隊因此加入了管樂組。

Kozmic Blues Band

即便詹尼斯的演唱依舊強力,但伴奏樂隊無論是在創造力還是演奏實力上,都遜於此前的樂隊,引起許多樂迷的不滿,1969年,她和樂隊登上了伍德斯托克音樂節的舞臺,結果不盡人意,詹尼斯要求製作方不要放出她的任何表演視訊。

更可怕的是,詹尼斯對於管理樂隊一竅不通,樂隊很快因為頻繁的人員調整和內部矛盾而解散,僅僅存在了一年時間。

紀錄片《Janis: Little Girl Blue》

詹尼斯的第三支樂隊,也是最後一支樂隊Full Tilt Boogie組建於1970年,迴歸傳統的電聲布魯斯風格,詹尼斯和樂隊成員相處融洽,現場表演的質量也有飛躍式的進步。

1970年,Full Tilt Boogie和Buddy Guy、the Band等多支樂隊共同參加的多國巡迴演出,在最後一站的演出中演唱的《Tell Mama》,是詹尼斯演唱生涯中最後一段被記錄下來的高光時刻。

在樂隊的快速節奏下,詹尼斯的演唱鬆緊自如,隨心所欲,更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她的即興演唱,變調、改調、低吟或嚎叫,隨著歌曲的情感變換,並飽含著強烈的情緒,極致展露了她在演唱上的驚人天賦。

演唱會結束後,正值7月,詹尼斯和樂隊開始著手錄製新的專輯,並在洛杉磯長住,詹尼斯獨自住在錄音室附近的地標汽車旅館(Landmark Motor Hotel)。

據製作人Paul A. Rothchild的回憶,詹尼斯對於新專輯的進展十分振奮,看起來心情也十分愉悅。

紀錄片《Janis: Little Girl Blue》

9月18日,英國倫敦傳來噩耗,吉他手吉米·亨德里克斯死在了酒店房間內,據屍檢報告顯示,亨德里克斯服用了過量的安眠藥,最終因為吞入自己的嘔吐物窒息而死。

詹尼斯有沒有獲悉這一新聞,如今已經無從考證。

10月4日傍晚,製作人Rothchild見詹尼斯遲遲沒有來到錄音室,便打電話給她的巡演經理和密友,讓他們去詹尼斯的房間看看情況。

紀錄片《Janis: Little Girl Blue》

這名巡演經理不斷敲詹尼斯的房門,但裡面沒有任何反應,便讓旅館經理開了門,發現詹尼斯面躺在床和床頭櫃之間,翻過身,嘴唇滿是鮮血,鼻樑也斷了,手裡攥著4.5美元的鈔票,已經死了。

據屍檢報告顯示,詹尼斯的死因是吸毒過量,並且當晚大量飲酒,至於臉上的傷,則很可能是在意識模糊中掉下了床,面部重重地摔在地面。

年僅27歲,正處於藝術生涯巔峰期的詹尼斯,就以這樣一種荒謬而淒涼的方式,永遠離開了舞臺。

她的死

她的死

揭露了搖滾界的黑暗一面

布魯斯是一種誕生於奴隸種植園中的音樂,因此黑人演唱布魯斯,唱的是自身遭遇的苦難和失意。

《爵士樂史》中寫道:布魯斯文化最持久的神話在於,他對「因果報應」以及對每位布魯斯藝人需要通過接受——並最終超越——個人悲劇和失意而將布魯斯氣質內化的宿命般的稱許。

1960年代中期,詹尼斯曾經在採訪中說道:

Billie Holiday、Aretha Franklin,她們風格微妙,她們僅用兩個音符就能夠讓你滿足,讓你感覺到,其中的含義大如整個宇宙,但是,我還沒有開悟,我只是憑激情演唱,但如果,我繼續唱下去,可能我就會悟出來。

換句話說,作為一名白人歌手,詹尼斯能將藍調演繹得超神入化,某種程度上是因為承載了其人生巨大的苦痛。

在保守主義盛行的美國南方,對於女性有一種天然的刻板印象:那就是端莊、賢惠的女性才是好的女性。

但少女時代的詹尼斯和這些品質完全沾不上邊,她性格直率,大大咧咧,常常和男生大打出手,還有一副大嗓門,長得也並不漂亮。

更關鍵的是,她從小就形成了一種完全不同於傳統南方人的思想:那就是同情被歧視的黑人,主張和平應該消除隔閡。

這一點讓她成為別人眼中不可理解的異類,高中時期,詹尼斯經常遭到同齡人的霸凌,被起「豬」、「怪胎」、「黑x情人」或「變態」這樣的外號。

對此,詹尼斯表面上毫不在乎,甚至變本加厲地讓自己更加像個「壞女人」,但實際上,每一次惡意都對她造成了傷害。

即便在她進入大學之後,這樣的惡意還在繼續:

有一次,大學兄弟會組織了一個投票,內容是投出校園裡最醜的男人,結果有人故意提名了詹尼斯,其他人覺得這個選擇很逗,於是也都把票投給詹尼斯,還把結果登在了校報上。

據詹尼斯的好友透露,這是他見過詹尼斯唯一一次為他人的霸凌而哭泣。

紀錄片《Janis: Little Girl Blue》

詹尼斯認為,抵抗這些惡意最好的方式,就是成名

大學還沒畢業,她就搭車前往了舊金山,那裡環境自由,思想開放,她很快就愛上了那裡,但沒過多久,她就沾染上了毒品,一度瘦到只剩40公斤。

紀錄片《Janis: Little Girl Blue》

詹尼斯被送回了德克薩斯的家中,成功戒除毒癮後,她的確過上了一段「正常人」的生活:重新進入大學學習,並在IBM謀了一份打卡員的工作,但很快她就感到厭倦了。

詹尼斯的母親對她提出了告誡:如果你再回到舊金山,你會死的。

然而當老大哥和控股公司樂隊前來邀請時,她果斷地選擇再次前往舊金山,唯一的要求是在她面前不能出現毒品。

在留給父母的告別信中,詹尼斯寫道:「(舊金山)似乎整個城市都在搖滾氛圍中,事實也是如此,而且他們(老大哥與控股樂隊)向我保證會名利雙收,所以我就來了。」

之後的故事,我們都知道了。

在臺上,她是萬千擁躉、光芒萬丈的搖滾女皇;然而舞臺落幕,人潮褪去之後,她又回到了孑然一身、泯然眾人的狀態。

詹尼斯曾經在採訪中說

詹尼斯曾經在採訪中說:「在舞臺上,我和25000個不同的人做愛,然後獨自回家。」

這其中的落差,她嘗試用性和酒精來彌補,但仍然不夠,於是毒品的誘惑再次出現。

住在一座迷幻搖滾誕生的城市,身在一支迷幻搖滾樂隊中,「不能出現毒品」的承諾幾乎是一則笑話。

紀錄片《Janis: Little Girl Blue》

1969年,由於Kozmic Blues Band的失敗等種種原因,是詹尼斯吸食毒品最嚴重的一年,當年的伍德斯托克上,正是由於她大量吸毒和飲酒,導致上臺時已經是嗨大了的狀態,表演大失水準。

樂隊解散後,她前往巴西散心,在那裡,她一度戒掉了毒品和酒精,並且與一名名叫David Niehaus的美國遊客發生了一段羅曼史。

紀錄片《Janis: Little Girl Blue》

離開巴西的那天,David邀請詹尼斯和他一同環遊世界,但詹尼斯堅決想要回到加州,David放不下她,於是也跟著一起回去了,但David很快發現,詹尼斯又開始吸毒了。

David對於吸毒無法容忍,於是主動離開了她。

紀錄片《Janis: Little Girl Blue》

此後,詹尼斯再次戒掉了毒品,雖然仍有酗酒的習慣,但看到她興致勃勃地投入新專輯的製作中,身邊的朋友也就放心了下來。

1970年7月,詹尼斯入住洛杉磯的地標汽車旅館,由於這裡鄰近著名的日落之聲錄音室(Sunset Sound Recorders),再加上自由度高,成為許多搖滾音樂人入住的首選,正因如此,這裡也是毒品以及毒販的聚集地。

而這一點,當時詹尼斯的經紀團隊和唱片公司工作人員並沒有意識到。

更「巧合」的是,詹尼斯的閨蜜,也是長期「毒伴」的 Peggy Caserta也入住了這家旅館,沒過多久,詹尼斯便向她索要毒品,在Peggy「拒絕」的情況下,詹尼斯與為Peggy供貨的毒販搭上了線。

10月3日,詹尼斯從這個毒販手上購買了過量的海洛因。

詹尼斯和Peggy在伍德斯托克音樂節

Mercy Fontenot,作為為Frank Zappa暖場的藝術團體GTO的一員,她在那一晚也見到了這名毒販,並且「試用」了他賣給詹尼斯的同一批的毒品。

她在自傳裡寫道:

當他給我注射的時候,我就知道出大事了,我大喊:「我要死了!救命!」….我們當時都不知道詹尼斯會因為這批海洛因而服藥過量。他把海洛因留給了我,但它太烈了,我受不了,於是把它給了另外一個癮君子朋友….

當晚,詹尼斯將買到的毒品全部吸食,最終導致了她的死亡。

而她手上攥著的4.5美元,據警方推測,這可能是為繼續購買毒品而準備的零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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