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屬在我國並不算大眾的音樂類型,然而對於金屬再陌生的人,也能脫口而出這麼幾個樂隊名:林肯公園、瑪麗蓮曼森、夜願、活結、德國戰車。
久而久之,「金屬五小強」的外號便不脛而走。
然而某些深度的金屬樂迷認為,有些樂隊壓根不能代表整個金屬界,頂多算是在我國大範圍流行的「網紅樂隊」。
尤其是其中一隻來自德國的樂隊——德國戰車,一旦討論到德國戰車的地位究竟如何?玩的是不是純正的金屬樂?往往都會激起雙方巨大的爭辯。
所以德國戰車究竟在金屬界是怎樣一個水平?他們真的被過譽了嗎?
德國戰車是怎麼火遍全球的?
德國戰車並非對於Rammstein的直譯,而是樂迷的愛稱,Rammstein一詞來源於1988年發生在西德Ramstein鎮的一場空難。
但通過德國戰車這一名稱,你也大概能感受到這隻樂隊的風格:像戰車一般突進,勇猛。
Rammstein一共由六名成員組成,他們都出生於柏林牆還未倒塌前的東德。
從左到右分別是節奏吉他手Paul Landers、鼓手Christoph Schneider、鍵盤手Christian「Flake」lorenz、主唱兼詞作者Till Lindermann、貝斯手Oliver Riedel、主吉他手Richard Kruspe
值得一提的是,從建隊至今,樂隊成員就沒有更換過,這在歷史上任何一隻樂隊都非常罕見。
這幾位哥們大多都是60後,最小的貝斯手Oliver也是71年的,在推出首張專輯時(1995年)相比其他樂隊,已經算不上年輕了,而這與他們成長的環境有關。
共產主義時期的東德,物質條件並不算匱乏,樂隊成員們也都有各自的工作,大多是工人,值得一提的是,主唱Till曾經是一名游泳運動員,差一點代表東德參加1980年莫斯科奧運會。
年輕時的Till Lindermann
然而,東德的社會自由度極低,不僅不能出國旅遊,就連做音樂也需要經過相當嚴格的審查。
恰巧,他們六個人從小就開始練習樂器,儘管審查嚴格,但東德的地下音樂場景卻相當繁榮——有各種朋克、硬搖滾、金屬樂隊。業餘時間,他們就在地下樂隊裡演奏。
東德的地下樂隊
你或許會疑惑,假如東德公民如此缺乏自由,又是怎麼跟上國外音樂流行趨勢的?
這就要說到一個許多極權統治下常見的聽音樂方式,那就是所謂的收聽「敵臺」:他們通過收聽西德的音樂電臺,吸取了許多音樂養分,其中,美國重搖滾樂隊KISS對他們的影響可以說最為深遠。
Kiss的舞臺表演
1989年,柏林牆倒塌,東德的高壓政治也隨即消失,地下樂隊突然可以光明正大地出專輯、開演唱會了,新樂隊亦如雨後春筍般出現。
當時,鼓手Christoph 、鍵盤手Flake、節奏吉他手Paul是著名的朋克樂隊The Feeling B的團員,他們在一次表演後結識了主唱Till和其他人,就開始在業餘時間一起JAM,創作歌曲,但並沒有想過成立一隻新樂隊。
The Feeling B
1993年,他們兵分兩路,一同踏上了自由美利堅的探索之旅。
紀錄片《Rammstein – In Amerika》
旅途中,他們都為美國樂隊演出時所表現出的力量所震撼,思考假如成立一隻新的樂隊,這種力量感是不可或缺的。但他們也不願一味模仿而丟失了民族元素,這一理念構成了Rammstein的核心——那就是隻用德語演唱。
鍵盤手Flake曾在採訪中表示:「德語適合重金屬音樂。法語可能是愛的語言,但德語是憤怒的語言。」主唱Till則稱:「Rammstein永遠不會用英語創作歌曲,這就像讓佛陀殺豬一樣。」
1994年,柏林舉辦了一場樂隊比賽,獲勝者可以免費使用專業錄音棚一個星期,Rammstein寄送了他們的4首Demo,一舉拿下冠軍,並且引起了唱片公司的注意,與一家名叫Motor Music的廠牌簽下了合約,樂隊從此正式成立。
1995年,他們與挪威製作人Jacob Hellner合作,推出首張專輯《Herzeleid》。
《Herzeleid》
關於製作人,有一個有趣的小插曲,那就是一開始唱片公司詢問Rammstein,希望找誰來擔任專輯製作人時,他們表示:那最好是能找Bob Rock(Metallica的製作人)或者Rick Rubin(Slayer的製作人)。
唱片公司聽完回答:你們想多了,做夢都不帶這麼大膽的。
一開始,樂隊碰到的難題是如何構建Rammstein的音色。
樂隊成員不會講英語,因此和製作人的溝通十分費勁,雙方關係一度十分緊張,後來,唱片公司找到了能說雙語的荷蘭錄音工程師Ronald Prent,由他來作為溝通橋樑。
Ronald Prent
Prent按照樂隊的要求,反覆調試,最終成功縮混出一種乾燥、冷峻、直撲聽者面門的「戰車專用」效果。
首張專輯發行後,雖商業成績平平,但Rammstein獲得了一些演出機會,憑藉現場大膽的焰火表演,所到之處都俘獲了一大票樂迷。
焰火表演的創意起源於有一回樂隊為跨年派對買了許多煙花,結果沒用完,就有人提議在之後的演唱會上燃放,結果大受歡迎,此後,焰火就成為了Rammstein演唱會上不可或缺的元素。
1997年發生了兩件事,讓Rammstein火遍歐洲大陸的同時,第一次將觸角伸向金屬樂的重地——美國。
第一件事是二專《Sehnsucht》的發表,專輯貢獻了兩首大金曲《Du hast》,《Engel》——這也是許多國內戰車迷的入坑之作。專輯不僅在德國拿下排行榜冠軍,還在多個歐洲國家拿下白金銷量。
《Sehnsucht》
第二件事是美國導演大衛林奇1997年的電影《妖夜慌蹤》中,收錄了兩首Rammstein的歌曲作為配樂,林奇詭魅的劇情和冷酷的戰車式音樂天衣無縫地結合在一起,深深烙印在美國觀眾的心裡。
《妖夜慌蹤》
同年,樂隊開啟了在美國的第一次巡演。
一開始,Rammstein只是KMFDM的暖場樂隊
此時,Rammstein在歐洲已經是著名樂隊,但到了美國就是個Nobody,只能從小場館一步步做起,而且他們驚訝地發現:因為沒有經過消防部門的審批,焰火在許多場館都不能燃放。逼得這群德國人都開始抱怨美國人工作太較真。
紀錄片《Rammstein – In Amerika》
但在有限能夠完全展示演出效果的場次裡,美國觀眾們還是受到了震撼教育:這輩子沒見過這麼瘋狂的演出。
最有名的段子是:在一場演出中,主唱Till要求團員用燈管敲他的背,豈料美國產的燈管比德國要堅實多了,所以愣是怎麼敲都敲不碎,結果燈管只是斷成兩截,而飛濺的碎片紮在團員的身上,現場一片血腥。
紀錄片《Rammstein – In Amerika》
1998年,Rammstein在柏林舉辦了一場16000名觀眾的演唱會,不僅大獲成功,還出版了現場專輯。年末,樂隊再次前往美國巡演,次年2月,獲得葛萊美最佳金屬表演獎的提名。
或許是許多國內樂迷看的第一場Rammstein演唱會
2001年,Rammstein出版了第三張專輯《Mutter》,不僅收錄了《Mein Herz brennt》、《Rein raus》這樣的大金曲,也被粉絲普遍認為是樂隊最好的專輯。專輯雖然只在美國公告榜上排名77位,但有樂評家認為,《Mutter》是金屬樂眾多子流派中最重要的專輯之一。
《Mutter》
此後,有很長一段時間,Rammstein都只在歐洲範圍內巡演,然而他們推出的專輯一直受到全球樂迷的關注。
2010年,Rammstein時隔九年重返美國,將演出場館定於籃球、也是演唱會的「麥加聖地」紐約麥迪遜廣場花園,所有門票在不到20分鐘內就全部售罄,從此奠定了世界頂尖金屬樂隊的地位。
Rammstein究竟有什麼魅力?
在回答「Rammstein為什麼能夠吸引這麼多樂迷,是不是過譽」這個問題之前,首先我們要探討另外一個問題,那就是Rammstein究竟屬於金屬樂裡的哪個流派?
由於Rammstein的音樂聽起來很「帶勁」,許多人往往會將其歸類於重金屬,或者壓根不存在此種分類的「工業重金屬」。
很明顯,這是將Rammstein在國外普遍的分類工業金屬和重金屬人為組合了起來,重點還是為了突出「重」這回事。
事實上,重金屬(Heavy Metal)一詞起源於1960到1970年的音樂雜誌,形容的是當時一眾具有強烈的節拍、吉他失真以及頗具大男子主義歌詞的樂隊,比如Black Sabbath、Deep Purple等。
1970年Black Sabbath的首張同名專輯
而Rammstein所被劃分到的工業金屬,以及樂評界專門為其設立的「Neue Deutsche Harte」(新德式硬派),實際上反映了當時金屬樂的一個潮流:那就是融合更多的曲風,比如工業音樂、電子舞曲等。
加上Rammstein編寫動聽旋律的能力,因此他們的音樂其實相當「親民」,意味著更加容易受到金屬「萌新」們的喜愛。
也正由於曲風的跨界,他們不僅能在金屬音樂節亮相,也能出現在搖滾音樂節的名單上,90年代末,他們甚至曾跟嘻哈歌手Ice Cube一起巡演,這也是他們能夠迅速走紅的一大原因。
1998年著名的家庭價值演唱會
另外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毫無疑問是他們震撼人心的現場表演。
假如你是一個此前對Rammstein毫無了解的萌新,一開始打開的是他們的演唱會實況,首先印入眼簾的,是六個一頭金髮的日耳曼俊男,其中主唱人高馬大,極具壓迫感,往往還是半裸著出現,一身腱子肉。
而且演唱時往往面無表情,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燈光一打如同一座希臘雕塑。
雖然俗話說始於顏值,陷於才華(這種颱風也一度帶來不小的麻煩,後面會提到)但說沒有人被這六個大老爺們掰彎過,我是不信的。
再者是高分貝,這個可能需要在現場才能深刻體會,Rammstein現場音牆之猛烈,連燥了一輩子的Iggy Pop去現場都得戴上耳塞。
紀錄片《Rammstein – In Amerika》
最後,就是Rammstein標誌性的噴火環節:
看到這些,哪個觀眾不喊一聲牛B。
樂隊很早就意識到了這點能夠吸引觀眾,吉他手Richard說:「你必須明白,99%的觀眾都聽不懂歌詞,所以你得想出一些東西來保持演出的戲劇性。」
為了場場都能呈現驚人的效果,樂隊從最初的草臺班子,到僱傭專業團隊,主唱Till更是親自考取了消防員證,據他在採訪中自稱,這麼多年來為了玩火受過最輕的傷,也是中度燙傷。
Rammstein是極為純粹的表演者,就衝這一點,你也得表示敬意。
最後一個原因,也是我個人的看法,那就是Rammstein常常表現出矛盾且統一的奇妙混合,比如德國人的嚴謹和美國式的狂放,你都能在他們身上看見,無論是音樂裡緊湊簡潔的編排,還是演唱會上無數次精準施放的焰火,都能體現出樂隊對於秩序的執著。
Rammstein的舞臺遠景
然而轉個頭的功夫,這群德國大叔們可能就突然肆無忌憚了起來,令人毫無防備。
比如1998年的萬聖節演唱會上,他們集體換上尿布和泳裝上臺。
鍵盤手Flake的迷之舞步,是每場演唱會的固定節目,有一次他和主唱在舞臺上互相玩脫了,還因為公開猥褻罪被警察關進了局子。
2009年發行的單曲《Pxssy》,樂隊聽說德國當局禁播了這隻MV,立刻將它上架到某個黃色網站,結果點選量更高了。
第二個矛盾,是樂隊的某些作品表面上常常會讓人聯想到民族主義甚至納粹,但更多屬於反諷以及戲仿的手法。實際上,他們是真正的左翼鬥士。
1998年,科倫拜校園槍擊案兇手是Rammstein的粉絲,引發巨大爭議
在滾石雜誌的採訪中,樂隊團員稱直到現在還在使用東德的身份證,並且懷念童年美好的社會主義生活氛圍:民眾互幫互助、且不需要為教育和醫療買單、城市也不存在汙染問題。
但對於曾經在二戰犯下滔天罪行的祖國,樂隊的感情是複雜的,正如《DEUTSCHLAND》(德意志)這首歌裡所唱:我會愛著你/正如我詛咒你。
直到現在,他們也沒有主動學習過英語,並且常常在作品裡抨擊資本主義和美國霸權。
比如他們最著名的歌曲之一《Amerika》的歌詞和MV,就諷刺了美國在文化和政治上的全球霸權。
《Amerika》MV
We’re all living in Amerika
我們都生活在美利堅
Amerika ist wunderbar
多牛逼的國家
We’re all living in Amerika, Amerika, Amerika and
我們都生活在美利堅
We’re all living in Amerika, Coca-Cola, sometimes war
我們都生活在美利堅,可口可樂,有時欺負欺負小國家
與此同時,環保、腐敗、乃至對LGBT群體的支持,都在樂隊的作品或表演中有所體現。
《Donaukinder》提到了2000年發生巴亞海氰化物洩漏事件,歌詞裡寫道:「魚不能呼吸/所有的天鵝都死了」
《ZEIG DICH》裡,背景是波瀾壯闊的教堂合唱,然而主唱Till所寫的歌詞確是在怒斥天主教的偽善,直指神父猥褻兒童醜聞,「他們迫害/繁殖,以主之名。」
2019年,在莫斯科的一場演出中,樂隊吉他手Paul和Richard在舞臺上接吻,以示對俄羅斯具有歧視性質的《同性戀宣傳法》表示抗議。
所以,在我看來,Rammstein在國內不僅沒有過譽,也是我們時時觀照國際頂尖樂隊的風向標:一個本土的樂隊,要在歐美市場都能打出名堂,既要有高超的現場演出技巧,也得有深刻的人文思想表達。
2022年4月29日,Rammstein在無預警的情況下發布了他們的第八張專輯《Zeit》,在新冠疫情導致演出暫停的情況下,樂隊成員們靜下心來,以一種更具反思的姿態創作歌曲,談論了家庭、生命、死亡。
《Zeit》
但在某些歌裡,樂隊仍然會時不時地「挑逗」一下聽眾,比如在《Lugen》裡,高潮人聲大段使用了金屬樂裡相當罕見的Auto Tune效果。
或許這正是他們的目的:「嘿,在這麼糟糕的年代,Why so serio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