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丁茜雯 編輯 | 範志輝
Livehouse門前宣傳欄上的一張張演出海報,據說已經被「偷」出了新市場。
上個月,杭州MAO Livehouse釘出的髒手指樂隊演出海報,再度遭遇「重擊」,一張不剩的原件被偷,MAO也被迫使用A4紙貼出告示指引代替,並再次強調「海報又被偷了」。

這種情況線上下Livehouse早已是屢見不鮮。
從早期的宣傳載體向承載藝術價值的收藏品的進化過程中,被偷走的海報大多也並非出於收藏目的,更多則是無本萬利的「倒買倒賣」。
演出海報的「花花世界」
用於巡演的海報,通常被看作是音樂人的「門面」。
一般來說,演出海報需要呈現基本的功能性資訊,包括巡演名稱、演出人員、主辦單位、演出的時間和地點等,在承擔視覺載體的同時,其最大用途便是傳遞出演出特點和氣質,吸引原本圈層之外的新受眾。
製作方式上,大多是由設計師根據演出方提供的風格與想法,按照「brief-初稿-調整-定稿」的流程進行,也有在演出方確定主題後,交付設計師隨意發揮的。曾為溫和治療樂隊設計演出海報的設計師「來來」在接受《街聲》採訪時提到,樂隊最好是有一套自己的審美體系,一個新鮮大膽的東西能呈現出了,不僅要設計師敢做,也要甲方(演出方)敢用,有時候甲方審美跟不上,一些好作品就夭折了。

這也讓不少樂隊產出過極具設計性、標新立異的演出海報,同時深得樂迷喜愛。
例如,「寧可土得掉渣,也不俗不可耐」的五條人樂隊,其演出海報也充滿了獨特的大俗大雅氣質,紅與綠也是慣用的偏愛色系,還採用過不少插畫、木刻、水墨、拼貼、人文攝影等表現手法。
像是2018年「五條人大型演唱會」的《故事會》風格海報,融合了80年代的插畫風;2012年「回到海豐」系列裡,紅頭檔案與花生瓜子擺出的吉他,芭蕉蒲扇、蛇皮袋、木板凳等回憶中的元素結合出的縣城風創意,樸實又有趣;去年的「從大地出發」巡演採用了拓印元素,最為出名的「紅色塑膠袋」Logo則在2017年的全國巡演中多次出現。

可以說,介於俗與雅之間的縣城美學,恰恰是打破了常規的定式,將民間視覺與藝術視覺融合在一起,也正完美契合和詮釋了五條人的獨特氣質。據了解,這些饒有趣味的海報,大多出自五條人樂隊的御用設計師鬍子(胡鎮濤)之手。
又比如,THE尺口MP樂隊今年的「重返流汗舞廳」演出海報,則是由主唱兼吉他手阿星設計,以福建特產「科作業紙」的設計搭配老式貼籤,抬頭文字「福建省福州市低保真休閒音樂」也正是樂隊的音樂定位與「出生」地點,令受眾也更加明確其演出風格、主題,以更準確地去傳遞演出內容。
同時,演出海報作為「資訊濃縮」載體,如何用清晰的敘述邏輯與視覺創意結合,往往能起到更直接的營銷效果。比如髒手指樂隊今年的「髒手指在XX(地點)」演出海報,每一張海報上都會根據演出城市的不同,而改變畫面上手中握著的「市花」元素。
像是重慶演出海報便是山茶花,蘇州為桂花、合肥為石榴花等,於是這些海報對當地樂迷來說極具紀念性,具備更強的連接感。這一系列的海報設計、海報銅版畫由設計師Renee、林泥地製作,髒手指樂隊主唱管嘯天也擔任了部分海報的後期製作。

當然,也有不少樂隊另闢蹊徑,以看似簡單粗暴的純文字排版生成演出海報,並無各類元素堆疊,也是一股「清流」。比如熱鍵被殺手樂隊「在離別前表演」專場海報,便是借用《EVA》片頭風格,以紅、白、黑三色將演出資訊文字排滿,視覺衝擊感也十分強烈。
有意思的是,沉默演講樂隊雖然以將文字資訊作為演出海報的重點,但藉由延期資訊,其海報上還會再添加一層偏棕色的遮蓋,繼而再添加最新的演出時間,提取關鍵資訊的直白操作,也同樣不失為一種風格。
除此之外,像是一些奇幻色彩、賽博風、怪誕邪典風、神話風、二次元風格等等,也在獨立音樂圈比較常見。一定意義上來看,海報的風格也反映了樂隊的風格氣質和演出的主題風格,而永恆不變的重點,則是藉此來吸引受眾了解演出資訊,能夠買票消費。

在樂隊們為海報越來越內捲的同時,中國搖滾迷笛獎也自去年以來設置了「年度最佳演出海報設計」專門獎項,舌頭樂隊、橘子海樂隊、惘聞樂隊等均有所入圍。而今年第13屆這一獎項入圍名單裡,大波浪樂隊、南方迷景樂隊、野孩子樂隊等也均有提名。
畢竟,好看、自覺喜歡的事物總是會撥動人的心絃,演出海報也在一定層面上被附加了品牌屬性,在視覺效應方面也是為樂隊打下了好感的基礎。
另一方面,這也就偷竊或是撕走Livehouse門前海報的泛濫現象頻發。像是被偷重災區杭州MAO Livehouse,自2020年以來便經常發佈微博,呼籲不要偷走海報牆上釘好的演出海報,即便是演出結束,這張海報也會回收。不少樂迷也表示,有過苦口婆心地勸導現場有這一行為的樂迷。

不過,日本知名設計大師原研哉卻對海報被偷這一現象抱有樂觀積極的看法,他認為,「一款吸引人的海報,應該擁有讓人想偷走的魔力。」只是這份「魔力」,對於部分樂迷而言,卻並非是因沉迷於海報的「花花世界」,而是基於利益為基礎的偷竊行為。
偷走那張海報來搞錢
演出海報在獲得歡迎的同時,也讓不少音樂人嗅到了商機,成為周邊售賣中的一環。
比如五條人樂隊便開了一家名為「五條人士多店」的淘寶店鋪,在2020年開店營業時,不到三天營業額便達到40萬元,目前擁有6萬多粉絲關注。只不過,縱觀近期經歷過雙十一大促的銷量,39元至270元不等的海報並未讓樂迷感冒,實際上售賣也並不可觀,只有零星幾人付款,遠遠低於人字拖、帆布包等周邊。

這也說明,儘管演出海報品質有所保證,但具有更高市場價值演出海報其實是演出時販賣的限量海報,或是線上有著標號認證的限量海報。畢竟,跟「限量」兩字掛鉤,也極大勾起了樂迷的收藏慾望,「偷」海報的行為也成了常態。
那麼,沒有樂隊親筆簽名還能被「偷」走的海報會流向何處呢?
現今,通過一張演出海報致富發家的戲碼,在國外已不是什麼新鮮事。自2011年起,收藏樂隊演出海報就成了一種新的投資方式,除典藏版老海報因孤品性質、設計獨特或是涉及名人極為搶手外,尚處活躍期的著名樂隊演出海報也有著極大的增值空間,甚至還有專門的海報拍賣會。
在近期美國的一場遺產拍賣會上,於1959年「倖存」下來的含有早期搖滾明星Buddy Holly、Ritchie Valens、Dion Belmonts、Big Boppe的「Winter Dance Party」演出海報,被以近50萬美元的價格拍下,這一價格也創造了音樂會相關海報拍賣紀錄。
據遺產公司總監Pete Howard介紹,這張海報原本是貼在路邊杆子上,沒有任何針孔和釘子痕跡,只有少許的粘貼殘留物,在被維修工發現後帶走一藏就是50年。而在今年4月,披頭士樂隊的一張1966年的謝伊體育場演出海報,也曾創下27.5萬美元的拍賣紀錄。

音樂藝術收藏品網站Recordmecca主理人Jeff Gold接受《衛報》採訪時,形容演出海報是「一個時代的快照」,他認為,一張演出海報的價值由多種因素造就,可能是藝人、設計師,也可能是演出地點、有無親筆簽名、稀有程度等等。而在經濟動盪的情況下,海報收藏也就成為了一種新型投資。
但在國內,「炒」價官方出廠的演出海報,首要流通地點還是在樂迷集中的二手交易市場。例如閒魚便是最為集中的交易場所,甚至形成了一定的販賣交易鏈。作為被偷重災區的萬能青年旅店、髒手指樂隊等當下熱門樂隊,都是閒魚上的「搶手貨」。像是杭州MAO Livehouse丟失的髒手指樂隊杭州場海報,樂迷開出收價在66元至666元以上不等,而售價卻遠遠高於600元,大多賣家甚至存在「賭博心理」,標價999元也同樣可能被拍下。
而像梅卡德爾樂隊與鳥飛兔走晝還夜樂隊為聯合專場「不詳的蛋」所發售的限量海報,也在11月17日售罄後很快成為閒魚上增價售賣的新貨,原價69元一張的海報,二手價格早已翻了10倍左右高達666元。有意思的是,該場線下演出門票最高也不過180元。更為大手筆的,則是Beyond樂隊解散演出海報,在閒魚上售價均在3.5萬元以上。

可以說,演出海報這一市場的可觀收益,在一定程度上導致了偷海報行為的屢禁不止。畢竟,當正規渠道行不通時,「偷」也是一種方式。
而面對「偷海報」這一行為苦不堪言的Livehouse們,所做出的對策也已由社群網路提醒,轉變為線上下貼出「偷海報違法」的警告標語,然而收效甚微,頂多是「半個文明」的偷法。
長沙MAO Livehouse就曾直言,長沙這邊的樂迷在拿之前會很有禮貌地打個電話告訴一聲。而廈門星巢Livehouse則算「歪打正著」,其海報牆上的萬能青年旅店演出海報被偷後,貼出警告不久便失而復得,或許也是基於偷竊者偶爾的「良心發現」。

Livehouse當下的普遍做法,也只能是在演出方提供海報掛出後,儘可能地貼出「違法」、「自重」、「有監控」等相關提醒。如若真被摘走,也只能臨時用A4紙列印海報、含有演出資訊的提示語,或者乾脆僅僅留下「巡演在這裡」的標語,事後再根據監控找到拿走海報的樂迷要回。
或許在大多數人看來,拿走Livehouse門前貼掛的海報也算不上偷。但即便這只是一張宣傳用紙,其實也已經被劃入了公共物品的範圍內,不問自取也便是盜。因而,採用種種舉措禁止這一行為,也是在切實保護場地、樂迷、樂隊的利益,將偷竊扼殺在搖籃裡。

站在場地方角度,海報失竊會面臨著不必要的工作反覆來影響當天的演出準備流程,面臨宣傳協作失職的質疑。而對演出方而言,無疑也是失去了一定的宣傳曝光渠道,不管是在售票期間還是演出結束後,貼掛在Livehouse海報牆上的演出海報,都有著長尾續航的宣傳作用。因此,從合情合理的正規渠道獲取才可能皆大歡喜。
畢竟,在多數樂迷認知裡,演出海報也是具有一定的收藏價值,大多也是為自己親臨現場或是遺憾未到場而留下的紀念。但一定程度上來說,在非售賣或是限量難得的情況下,樂迷們通常退而求其次,選擇自行下載電子圖片進行列印,鮮有「偷」走Livehouse門前的官方海報這一舉動。
而在一定的道德意識和版權意識下,「收藏」也應建立在合情合理的範圍內。只是,執著於偷走海報,也就不外乎是看中了不想花錢,或是不甘心搶不到限量的越界舉動,也更是想要無本萬利的佔有甚至投資了。
結語
原研哉在《請偷走海報》一書中闡述的邏輯是,「偷」海報不應算作「偷」,因為盜走的是創作者可傳播的「複製作品」,而非「設計」,某種意義上是對這張海報由內而外的認可。
但這種「認可」,放在樂隊和Livehouse身上來說,卻是實打實的「枷鎖」。

目前來看,偷海報這一現象的屢禁不止,也多是因倒買倒賣這一二手交易鏈的存在。當演出海報的最終價值,取決於別人願意花多少錢購買時,也就成了滋生偷竊的溫床。
而這批偷竊之徒,或許還會自詡孔乙己那套「讀書人竊書不算偷」的理論,來圓滿自己的行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