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業餘愛好」玩進音樂史?這群文化人太「囂張」了

張愛玲在《論音樂》裡講:「我不大喜歡音樂。」

她嫌西洋樂冷清,交響樂嘈雜,爵士樂昏沉,流行樂無根,但是,像張愛玲這樣對音樂悲觀的作家是少數中的少數。

我國的作家,有不少人和音樂「相依為命」。比如余華,收藏了400張CD,肖斯塔科維奇和巴赫是他的靈感繆斯;比如王蒙,直言自己離不開音樂,柴可夫斯基是他小說的BGM;還有一些作家,直接跨界到樂壇,發單曲、出唱片,甚至比專業音樂人玩得更溜。

而對於音樂人來說,文學亦是哺育創作靈感的養分。

中國的民國時期:人人都是斜槓青年

「為什麼天才成群地來?」人類學家克羅伯曾問過這樣一個問題。因為回顧歷史,好像名人能士都集中在一個時期爆發。

在那個顛沛流離的年代,一部分人有幸能接受好的教育,還具有報國之志,成為中國現代文化藝術的啟蒙者和領軍者,填補了大量領域的空白。而他們所受的教育不比現在差,還十分注重全面發展,每一位都堪稱「斜槓青年」。

比如丁西林,他不僅是物理學家,還是中國現代戲劇史上唯一專門寫喜劇的劇作家,甚至對音樂也有研究,把傳統竹笛改造成了十一孔笛

比如豐子愷,他不僅能寫風趣幽默的小品散文,還是中國現代漫畫事業的先驅,造詣極高的書法家,更出版了大量的音樂及樂理啟蒙書籍,為我國的音樂教育做出了卓越的貢獻。

在這些成群結隊的天才裡,能在文學和音樂領域穿行自如還都成就頗高的,當數李叔同和趙元任。

李叔同出生於豪門世家,為了慶祝他的出生,他爹直接買下了一條街的水產然後放生,天資聰穎的他倒也十分爭氣,精彩的一生能抵得上別人的好幾輩子。

論寫詩作文,他才華橫溢,出了好幾本詩集;論書法篆刻,魯迅都是他迷弟,狂贊他「樸拙圓滿,渾若天成。得李師手書,幸甚」;

論教育,他培養出了豐子愷、劉質平,前者是著名漫畫家,後者成了音樂教育家;論繪畫,他是現代美術的先驅,中國油畫的鼻祖,還是第一個聘用裸體模特的美術老師;

論話劇藝術,他是戲劇運動的先鋒者:在清朝光緒年間,他就和小夥伴們首次把話劇搬上了國內舞臺,還反串扮演女主角。

在音樂領域,李叔同對中國現代音樂的貢獻更是難以估量的。

日本留學時,李叔同編輯了中國第一本音樂期刊《音樂小雜誌》,又運到上海發行。留學歸國後,他輾轉多地,前後擔任多所高校的音樂教師,大力推廣鋼琴等西洋樂器,是國內第一個用五線譜創作並教學的人,還幫忙給南京大學校歌譜了曲。

豐子愷記載過嚴師李叔同教他鋼琴的一些片段:

「我坐在大風琴旁,悄悄地抽了一口大氣,然後就開始彈奏了。先生不逼近我,也不監督我的手指,而是斜立在離開我數步的桌旁。……但我卻知他的眼睛是不絕的斜注我的手指的,因為不但遇到按錯一個鍵的時候他知道,用錯了一根手指時,他的頭便急速回轉,向我一看,這一看便表示不通過。」

為了讓學生有更多練習的機會,李叔同跟校長軟磨硬泡,讓學校多采購了幾臺鋼琴。他教育出的高徒,不僅有豐子愷、劉質平,還有吳夢非,再傳弟子江定仙等等,讓中國現代音樂薪火相傳,生生不息。

在當時,音樂家們的原創曲目功力並不強,畢竟受過西方系統音樂訓練的人五根手指都數得過來,更別提創編新曲了。因此,李叔同等啟蒙音樂人的歷史任務,是「舊瓶裝新酒」。

這個舊瓶,就是歐洲、日本歌曲的曲調;新酒,則是符合當時社會需要的中文歌詞。

為了革除舊俗,晚清興起了不少「學堂」。這些學堂的育人目標不在於科舉,而在於強國、革新。於是,李叔同根據現實,寫了不少愛國勵志的歌曲,如《祖國歌》、《大中華》。

在這些「學堂樂歌」中,最著名的當屬《送別》。

美國通俗歌曲作家奧德威的《夢見家和母親》傳到日本後,被日本詞作者犬童球溪填成了一首叫《旅愁》的歌。李叔同東渡日本留學時,接觸到了這首歌。

回國後,因為有感於和好友許幻園的別離之情,李叔同便用《旅愁》的曲寫下了《送別》。這首歌優美的旋律,頗具古典意蘊還琅琅上口的歌詞,讓它成為了流傳至今的經典。

而比李叔同小12歲的趙元任絲毫不遜色,你可能知道趙元任是現代漢語語言學之父,但不一定知道他也是現代音樂的先驅。

趙元任有多有才?

趙元任有多有才?

他不僅精通七國語言,還能講33種漢語方言。

他本科學的是數學,研究生卻學了哲學,最後還能在康奈爾大學當物理學老師,惹得胡適連連吹他彩虹屁「每與人評論留美人物,輒推常州趙君元任為第一」。

回國以後,趙元任在清華又能教數學,還能教英文,連中國史和哲學也能比劃幾下。那一篇讓中文學習者抓耳撓腮的《施氏食獅史》,也是他寫的。

當年羅素來華演講,只有趙元任能堪重任,為羅素擔任翻譯。

對於這樣一位學貫中西、文理兼修的能人,音樂只能算得上業餘級別。但這業餘級別也讓不少作曲家自嘆弗如,就連中國現代音樂之父蕭友梅都說他「替我國音樂界開一個新紀元」。

從一開始,趙元任就提倡「中國風」,在創作中對和聲進行民族化探索,常採用平行四、五度進行,大調主三和弦上附加六度音程,以及小七和弦與調式和聲的手法。

他還突破了李叔同「學堂樂歌」的形式,直接由自己作詞作曲,並依聲譜曲,富有民間音樂韻味。

比如《聽雨》用的是常州話吟誦古詩的音調;《賣布謠》基於無錫方言音調;《教我如何不想他》則吸收了京劇西皮過門的音調;《西洋鏡歌》用了民間拉洋片小調作素材;《老天爺》有北方民間說唱音樂的風格。

他所創作的歌曲,不少被編選進我國的音樂教材,成為音樂生的聲樂必修課。

八九十年代:音樂與作家互補

到了八九十年代,音樂已不僅是傳播意識形態的工具,也是個人審美的載體。

在台灣,年輕人們苦於本土文化稀缺,精神貧瘠,希望在紛繁的外文歌曲裡聽到自己的聲音。

1976年,在台灣淡江大學的一場西洋歌曲演唱會上,從海外旅行歸來的李雙澤拿著一瓶可口可樂上臺問觀眾:「無論歐洲、美國還是台灣,喝的都是可口可樂,聽的都是洋文歌,請問我們自己的歌在哪裡?」

這一句質問振聾發聵,表達了當時青年的心聲。

音樂,文學,往往在文化運動中是一體的。無論是作家還是民謠歌手,都善於用詞彙表達。對當時的台灣人民來說,想唱「我們的歌」,就得先明白「我們」是誰,我們來自於何處。

在這場自我認同危機中,不少歌手都將「我們」指向大陸。

余光中的《鄉愁》把對大陸的思戀具象化,寫盡了遊子深情,歌手楊弦也深受這些詩歌感染。

1975年,楊弦在台北的中山堂舉辦了一場名為《現代民謠創作演唱會》的音樂發表會。在這場發佈會上,他的歌大多是根據余光中詩集《白玉苦瓜》中的詩作譜曲而做的,有《民歌》《江湖上》《鄉愁》《鄉愁四韻》等等。這場發表會,後來被認為是台灣民歌運動的起點。

從此以後,以現代詩入歌,成為民謠歌曲的普遍現象。這樣一來,不僅使歌曲更有深度,也讓作家和音樂的關係越來越近。

「民歌20」演唱會上陶曉清邀請余光中上臺致辭

「民歌20」演唱會上陶曉清邀請余光中上臺致辭

在「以詩入歌」的創作者中,李泰祥的影響最大。他不僅把《再別康橋》、《錯誤》這些經典現代詩譜曲成歌,還是三毛和齊豫的牽線人。

七十年代初,作家三毛尚未出名,李泰祥就開始向她邀詞。三毛一口氣寫了九首,有《日光大道》、《不要告別》和聞名天下的《橄欖樹》。

起初,《橄欖樹》不叫《橄欖樹》,而叫《小毛驢》。因為剛從西班牙回台灣的三毛,讀了希梅內斯的《小毛驢與我》,便以此為靈感。但李泰祥覺得不妥,便改成了《橄欖樹》,才有了後來耳熟能詳的版本。

靠著《橄欖樹》成名後,齊豫成為了三毛在歌壇的代言者。

1985年,三毛寫了一些詩歌。她寄給滾石唱片,讓齊豫、潘越雲演唱,找來李泰祥、李宗盛、陳志遠等人編曲,自己做歌曲旁白,製作了《回聲-三毛作品第15號》專輯。

回聲,取自三毛英文筆名Echo,這張專輯也是三毛本人生命體驗的迴音。《軌外》和《謎》講三毛幼時的早熟和叛逆;《七點鐘(今生)》、《飛》、《曉夢蝴蝶》寫初戀;《沙漠》是她奇蹟人生最波瀾壯闊的記錄;《今世》和《孀》唱給去世的荷西……

除了自覺地創作,歪打正著進樂壇的還有作家李敖。

上世紀七十年代年,李敖因言獲罪。為了滿足閱讀需求,李敖給酷愛歌詞的獄友寫下幾首歌詞,換獄友用來包飯菜的舊報紙看,其中一首就是《忘了我是誰》。後來,這首歌被唱片公司看中,發行後還幫助演唱者王海玲拿下第三屆金韻獎個人組冠軍。

在大陸,八九十年代也是文化爆發期。

文化流氓王朔是地地道道的北京大院人,而當時大陸地下音樂的中心,即是北京,和王朔的小說一起走紅的,是崔健的歌曲、海子的詩。

1992年,王朔以自己的作品《頑主》、《動物凶猛》等等為名,寫出了一大批歌詞,請當時樂壇最紅的歌手如騰格爾、韓磊、那英等演唱,出了一張名叫《玩的就是心跳:王朔詞作歌曲》的專輯。

事實上,他的文學作品本身,就是搖滾精神的一種寫照。

和上文中作家跨界搞音樂不同,劉索拉畢業於中央音樂學院作曲系,是正兒八經的科班音樂人,屬於音樂家跨界玩寫作,還把自己寫進了當代文學史。1985年,她根據自己的生活,創作了小說《你別無選擇》,在文壇捲起了一陣「劉索拉旋風」。第一部同名搖滾歌劇《藍天綠海》也是出自她手。

在音樂方面,她最知名的唱片屬《藍調在東方》。這張將中國民樂和藍調結合的唱片,取材於「俞伯牙甩琴謝知音」和昭君出塞,頗具先鋒實驗感。

新千年:音樂是流行作家的生意

二十一世紀,市場化佔領文化生產的方方面面。音樂可以是作家擴展知名度的工具,也可能是他們的生意。

在文學界,最具爭議的兩個作家,當屬韓寒和郭敬明:他們都通過「新概念作文大賽」發跡,都是暢銷青春文學作家,都被主流文學界排斥過。

這倆一個深沉,一個矯情,在各個領域都暗暗較勁。06年韓寒簽約唱片公司,發佈單曲;

07年郭敬明就給《快樂男生》寫主題曲《我最閃亮》;

2013年和14年,兩人的電影一前一後上映,電影的主題曲基本都靠他們自己寫。

那幾年,文藝青年在酒吧裡彈唱韓寒寫的《平凡之路》,電視裡鬱可唯唱著郭敬明寫的《時間煮雨》。

平心而論,不論是文學作品、電影作品的質量,還是作詞歌曲的傳唱度,韓郭兩人其實都不分上下。

但在獨立樂壇,作家與歌手這兩個身份卻往往可以合理共存,尤其是商業氣息淡薄,人文氣息濃厚,無論是音樂和文字都賺不到錢的民謠圈。(大冰除外)

大量的歌詞來自文學,比如周雲蓬、鍾立風、程璧都鍾愛張棗的《鏡中》;比如喜歡顧城的萬曉利把《墓床》譜成了曲;比如周雲蓬很多首歌的靈感都來自海子。

在這些作家歌手裡,周雲蓬憑藉《不會說話的愛情》獲得2011年度人民文學獎詩歌獎;鍾立風則是發表文字作品最多的民謠歌手。

搖滾音樂人楊海崧也喜歡玩文學和音樂的跨界遊戲。

他是兵馬司唱片的CEO,是P.K.14樂隊的主唱,是翻譯搖滾明星尼克·凱夫的文集《嘔吐袋之歌》的譯者,也是一位發表過詩集和短篇集的作家。

結語

作家木心曾經說過:「音樂(是我)做了一個夢,可是音樂是最美的,我認為一切藝術都通向音樂的。那麼很高興的是你們在我的畫裡邊看到音樂。」

詩言志,歌詠聲。

從古至今,文學的發展和音樂的進步是密不可分的:詩可以合樂而歌,歌可以填詩而唱。無論是詩經樂府、宋詞元曲,還是現代詩歌,文學給音樂注入靈魂,音樂則幫文學昇華情感。

作家對音樂創作的衝動,來自於音樂本身在抒情表意方面超於文字的特質,以及超越語言邊界的魅力。

正如作家米蘭·昆德拉所說:「小說和音樂是同質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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