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紅霞與巴洛克音樂的不解之緣

文 | 紀晨

文 | 紀晨

與崔紅霞的採訪約在北京中山公園音樂堂。5月19日,這裡將舉行「樂影翩躚凡爾賽——法國巴洛克之夜音樂會」,其中擔任巴洛克小提琴演奏的便是崔紅霞。但受到疫情的影響,演出延期至6月30日舉行,我們的採訪,也改成了電話採訪。撥通電話,屬地顯示四川攀枝花。即便目前常年在成都工作,但崔紅霞的電話號碼依舊不改——攀枝花,那是她的家鄉。工作間隙,只要有個三四天的空閒,她就會從成都回到攀枝花,陪伴在父母身邊。

對於國內的觀眾來說,崔紅霞這個名字比較陌生。但她曾經所在的德國弗萊堡巴洛克古樂團,被譽為巴洛克樂團中的「柏林愛樂」。她在樂團12年,是樂團中惟一一位中國演奏家。

弗萊堡古樂團

從四川走出去,在歐洲學習、演出近二十載,現在又回到四川,回到母校四川音樂學院,崔紅霞為四川、為中國培養了越來越多的音樂人才。同時,她也相信,在國內,古典音樂有著巨大的潛力,她也希望古樂能在國內「遍地開花」。

拉小提琴的川妹子

拉小提琴的川妹子

電話那頭,崔紅霞講話的語速很快,噼裡啪啦的,很有川妹子的風采。崔紅霞的父親是一位音樂愛好者,學習小提琴也是父親替她決定的。「父親很喜歡小提琴,他也會拉小提琴。」「文革」過後,當時很多人還有所顧慮,不敢學古典音樂,但她的父親覺得「我的女兒要學音樂,要學小提琴。」於是,父親用幾個月的積蓄,為崔紅霞買了一把小提琴,由他來教4歲的女兒拉琴。

逐漸,崔紅霞開始在攀枝花參加一些少兒比賽。八九歲時,她在攀枝花歌舞劇院參加比賽。比賽前,崔紅霞就站在歌舞劇院的大院裡練琴。一位歌舞劇院的老師路過,便向一旁的崔父了解小紅霞的情況,這位老師名叫趙光明。趙光明也是科班出身,他向崔父表示,願意教面前這個靈巧的小姑娘拉琴。從那之後,每週父親都帶著她到歌舞劇院找趙老師上課。在父女倆的帶動下,崔紅霞身邊很多小夥伴都想要學小提琴,趙老師就每週騎摩托車到崔紅霞家裡,給幾個孩子上課。晚上,趙老師住在崔家,第二天再單獨給她上小課。崔紅霞還記得,趙老師心情不錯的時候,會為大家演奏一曲,那是她小時候聽過的最美妙的音樂。

學了兩年左右,趙老師和崔家父母一致決定,要讓崔紅霞考四川音樂學院附中,走音樂專業道路。經過兩年的準備,1989年,崔紅霞考入四川音樂學院附中。「那時候,從攀枝花到成都只有很慢很慢的火車,晃晃晃悠悠二十多個小時。」十幾歲的小姑娘要離家求學,父親叮囑她要好好練琴,母親則是一個勁兒囑咐她要照顧好自己,說著說著就在一旁掉眼淚。

在附中的6年間,崔紅霞跟隨劉盾老師學習。1995年她考入四川音樂學院管絃系,跟隨楊寶智老師,「楊老師很善於演奏中國作品,跟他學習的過程中,讓我對中國作品有了更深刻的體會。」

封印在身體裡的巴洛克音樂

封印在身體裡的巴洛克音樂

崔紅霞讀大學期間,四川音樂學院邀請到德國卡爾斯魯厄音樂學院的沃爾夫岡·雅恩教授,為學生們上大師課。這是她第一次接觸到來自德國的教授、演奏家,感受到了純正的德奧音樂。之後,崔紅霞和她所在的室內樂組合獲得了獎學金,得到了去德國卡爾斯魯厄交換學習的機會。從秋天到初冬,從落葉到飄雪,一個多月的時間裡,崔紅霞跟隨雅恩教授學習,看各種演出,參加各種交流活動。短暫且充實的學習經歷在她心裡埋下一顆種子:「真希望以後能到德國讀書。」

大學畢業後,崔紅霞決定去德國留學。2000年4月,她獨自前往德國參加考試。當年秋天,進入法蘭克福音樂表演綜合藝術大學(簡稱法蘭克福音樂學院)深造,師從在室內樂演奏上有豐富經驗的法蘭克福歌劇院首席德·哈斯。但在她碩士階段的最後半個學期,崔紅霞陷入了自我懷疑中,「總覺得自己的演奏不對勁,甚至覺得自己可能並不適合演奏。」為了調整自己的狀態,崔紅霞想要換一位老師,她記得,「在我提出換老師的要求以後,德·哈斯很不理解。在他看來,我們相處得很愉快,他不理解我為什麼想要換老師。」德·哈斯人很好,演奏能力也很強,崔紅霞是他進入大學執教後的第一個學生,他毫無保留、一心一意地待崔紅霞。「當時,在和他溝通時,我哭得泣不成聲。德·哈斯很紳士,說沒關係,遵從自己的心最重要。」

之後,崔紅霞選擇換到了蘇珊娜·史都特教授門下學習。蘇珊娜是一個非常嚴厲、做事雷厲風行的女老師,很多學生都怕她。或許因為崔紅霞也是這樣的性格,她覺得她們兩人之間的氣場很一致,溝通交流也很順暢。為了更好地提升自己,崔紅霞選擇延期畢業,這樣能和蘇珊娜有更多的時間學習。「在她的指引下,我才走上巴洛克音樂的道路。」

碩士畢業的考試要求每人準備各個時期的作品。巴洛克時期的備考曲目,蘇珊娜為崔紅霞選中了勒克萊爾的一首奏鳴曲。為了更好地把作品演繹出巴洛克的味道,蘇珊娜建議崔紅霞可以去古樂系,找老師幫忙聽聽她的演奏。崔紅霞找到古樂繫系主任、豎笛演奏家施耐德教授。在她演奏後,施耐德教授耐心地給她講了很多東西,這些新知識讓她覺得「如同踏進了一個神秘的花園,一切都是自己不曾了解的」。

2004年7月,畢業考試結束後,史都特問崔紅霞之後的打算,崔紅霞說自己想要回國或者留在當地找適合自己的樂團。史都特一改平時嚴肅的表情,真摯地對她說:「我覺得你非常適合演奏巴洛克音樂,要不要考慮學習巴洛克小提琴呢?」

但那時,學校當年的招生考試早就已經結束了。史都特為她推薦了古樂系的彼得拉·米勒楊教授,請他專門為崔紅霞再舉行一場考試。彼得拉在聽過她的演奏後,果真為崔紅霞單獨舉行了一次考試。經過小提琴演奏和大鍵琴演奏的考試後,彼得拉·米勒楊通知她,「你被錄取了,10月來古樂系報到吧。」

進入古樂系,第一個學期她就能演奏頗具難度的巴洛克作品。甚至與她一起重奏的同學們都很難相信,她是古樂系裡的新生。在古樂系學習兩年巴洛克小提琴之後,崔紅霞覺得還有很多東西想要繼續學習。當時,古樂系裡其他樂器有「音樂會演奏家」科目(等同中國博士學位),但巴洛克小提琴只有碩士。崔紅霞去找系主任,詢問有沒有可能開設巴洛克小提琴的「音樂會演奏家」科目。經過古樂系的申請、報批,一年後,學校開設了巴洛克小提琴的「音樂會演奏家」科目。崔紅霞想要報考,但她需要和所有報考法蘭克福音樂學院各個專業「音樂會演奏家」科目的學生,共同競爭為數不多的入學名額。最終,在所有考生中,崔紅霞的成績位列第一,成為了法蘭克福音樂學院古樂系第一個巴洛克小提琴方向的「音樂會演奏家」。

從第一次演奏巴洛克風格的作品,崔紅霞就有種奇妙的熟悉感,好似這種音樂就是存在於她身體裡、血液裡的。「感覺很像這些音樂之前在我的身體裡被封印了,直到我遇到這些老師,他們為我解開了封印,把我‘還’給了巴洛克音樂。」

頂級古樂團裡惟一的中國人

頂級古樂團裡惟一的中國人

弗萊堡古樂團在法國艾克斯-普羅旺斯歌劇節

德國弗萊堡巴洛克古樂團,有古樂團中的「柏林愛樂」之稱。古樂系裡的一些老師是樂團的成員。在他們的帶領下,2007年開始,崔紅霞也會參加弗萊堡巴洛克古樂團的部分演出。2009年畢業音樂會結束後,崔紅霞取得「音樂會演奏家」文憑,正式開始了自己的職業演奏家生涯。

崔紅霞一直以獨立演奏家的身份活躍在歐洲古樂圈子中,除了弗萊堡巴洛克古樂團,她還在多個古樂團中演奏小提琴。但她最多的精力依然放在弗萊堡巴洛克古樂團中,從最初主要參加樂團人數較多的演出,逐漸成為了弗萊堡巴洛克古樂團中重要的一員,參與了很多重要演出。

2015年、2018年、2019年,崔紅霞三次跟隨弗萊堡巴洛克古樂團回到中國演出。最讓她印象深刻的是2015年回國演出音樂會版《唐·璜》。弗萊堡巴洛克古樂團的歌劇演出,樂團是在臺上,除了演奏,也會參與一些表演。為了讓演出更加輕鬆,指揮勒內·雅各布斯在其中設計了很多有趣的橋段。

弗萊堡巴洛克古樂團音樂會版《唐·璜》彩排花絮

那年6月,弗萊堡巴洛克古樂團的《唐·璜》來到上海,中國的觀眾給樂團和指揮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上海演出前,我們已經在歐洲演了很多站了,但只有在上海,所有設計的‘包袱’都響了。後來勒內經常說:我最喜歡的就是上海的觀眾。」而作為團裡惟一的中國人,每次聽到指揮這樣講,她心裡都會感到很驕傲。在歐洲,從臺上望下去,是一片「銀色的海」。但在國內,這裡有活躍的觀眾群體,來看演出的觀眾,各個年齡段都有。崔紅霞的感受很強烈,「以前,都是我們國內的演奏家以登上國外的著名音樂廳而自豪。現在,中國舞臺,對於很多外國團體、演奏家來說,同樣是他們無限嚮往的。」

回國後的巴洛克情結

回國後的巴洛克情結

從2000年前往德國留學、工作,轉眼已近20年。崔紅霞的生活也逐漸變得規律了起來,排練、演出,輾轉於歐洲各地。但不知從何時開始,她心裡萌生了想要回國的想法。「如果依然生活在德國,也許再過5年、10年,甚至20年,我的生活應該都是這樣的。」加上在國外多年,她始終與父母相隔萬里,隨著年齡的變化,對於家的牽掛越來越深了。

2019年4月,她隨弗萊堡巴洛克古樂團到深圳演出。回到德國後,飛速發展、變化的深圳,與始終保持優雅、端莊的弗萊堡,在崔紅霞心中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回國!」這年夏天的一個夜晚,崔紅霞終於作了決定。第二天醒來,她就開始收拾行李,著手處理在歐洲的各種事物。9月,她就回到了攀枝花,回到父母身邊,一家人一起吃熱辣的四川火鍋,悠閒地在茶館裡喝茶。巴適的四川生活撫慰了漂泊近二十載的崔紅霞。

隨後突如其來的疫情,打亂了崔紅霞推廣巴洛克音樂的計劃。但這一年,四川音樂學院展開人才引進。通過各種考核,2021年年初,崔紅霞回到自己的母校四川音樂學院,成為管絃系的小提琴講師。她在學院裡開設了《隱藏的宣敘調》課程,詳細講解巴洛克時期的聲樂藝術宣敘調對絃樂作品的音樂風格及演奏技法的影響。現在,她在學分課程運營服務平臺「智慧樹」上開設了大學共享課《巴洛克音樂風格及其表演藝術》,全國的老師、學生都能聽到她的巴洛克課程。

在2021年的上海夏季音樂節和北京國際音樂節上,藝術總監鄒爽導演了一部巴洛克音樂劇場《自然頌歌》。作品曾在比利時克拉拉音樂節上首演。但受疫情的影響,歐洲的演奏家們無法到中國演出,鄒爽需要在國內找到能夠演奏巴洛克音樂的演奏家。鄒爽在韓國女高音尹善海那裡得知了崔紅霞的名字,邀請她參加《自然頌歌》的演出。之後,鄒爽又找到了國內目前惟一一支巴洛克古樂團——恰空古樂團,共同擔任《自然頌歌》的演奏。

崔紅霞和恰空古樂團以及指揮高崧在上海合作《自然頌歌》

《自然頌歌》的首次排練是在上海。當崔紅霞走進排練廳時,羽管鍵琴、維奧隆尼琴、維奧爾琴、希塔隆尼琴出現在她面前。這些國內觀眾很難叫出名字的樂器,對於崔紅霞來說,都是最熟悉的老朋友。回國後,她曾多次夢到自己還在弗萊堡巴洛克古樂團,和團員們一起排練、演出;夢到自己拿著心愛的巴洛克小提琴,和其他巴洛克時期的樂器一起合奏。而這一刻,它們就出現在她面前。

通過與恰空古樂團的相識,崔紅霞了解到,原來這些年輕人都是從國外留學、學成後回國發展的有志青年,他們都和自己一樣,希望把純真的巴洛克音樂、本真風格的演奏帶回中國。「原來,我不是一個人在奮鬥。」找到了同伴,崔紅霞感到無論是她的音樂還是她的內心,都得到了支撐。

本真風格的巴洛克音樂旋律優美、節奏歡快,很適合聽者跟著音樂擺動身體。每一首作品的時長都很短,欣賞起來很輕鬆。在忙碌的生活中,這樣的音樂形式能讓人放鬆身心。「我相信國內會成為未來古典樂最重要的演出市場。本真風格也會在國內被更多觀眾接受和喜愛。」崔紅霞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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