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座漫遊指南 | 巨蟹座:凝視深淵

/巨蟹座天文探索

巨蟹座(Cancer)位於獅子座之西,雙子座的之東,它北面是矯捷的天貓座,南面是盤亙的長蛇座。巨蟹之名雖然聽起來威猛又霸氣,可在黃道十二星座中,它卻是最暗淡幽微的一個。其天區內最亮的幾顆恆星也僅在4等左右,如果周圍稍稍存在一點光汙染,我們便很難用肉眼窺見它的模樣。可以說,這隻巨蟹近乎完美地潛伏在銀河深處,或許它屏息靜氣地長久等待,只為在那電光火石的一瞬間,向獵物發動致命的攻擊。

儘管巨蟹本身深藏不露,「蟹窩」卻很容易定位。相比星光熠熠的左鄰右舍,巨蟹座天區滿目荒涼,有如天界中的無人區。因此,我們只要找出獅子座閃耀奪目的α(軒轅十四),以及雙子座交相輝映的α(北河二)β(北河三),在這些亮星間有一大片黑暗的淵藪,便是巨蟹的領地了。

在遙遠的過去,大地上沒有明亮的燈光,人們窮盡目力捕捉夜空中細小的光跡。透過無拘無束的想象,古人把星座內隱約可見的γ、δ、θ、η四顆星連成四邊形的蟹蓋,前方α和ι代表大螃蟹高高揚起的雙鉗,並隨之演化為巨蟹座的天文符號♋;後方β和φ則是它伸展的後腿。就這樣,一隻威風凜凜的巨蟹出現在了萬仞蒼穹之上。

中國先民將組成巨蟹座「蟹蓋」的四顆星稱為

中國先民將組成巨蟹座「蟹蓋」的四顆星稱為「鬼宿」,屬於二十八宿之一,南方朱雀七宿的第二宿。在鬼宿正中央,有一個撲朔迷離的星團——鬼宿星團(M44)。肉眼看去它呈現出朦朧的青白色,如雲非雲,似星非星,仿若一團陰森的鬼氣在夜空中飄忽不定,因此古人認為:「鬼中央白色如粉絮者,謂之積屍氣。一曰天屍,主死喪祠。」

古典時代中國的天文學家和占星家普遍相信,鬼宿中的「積屍氣」乃是死靈聚集之處,倘若某夜積屍氣格外明亮,則必有哀鴻遍野的天災或慘絕人寰的兵禍暴發。在經典漫畫《聖鬥士星矢》中,巨蟹座聖鬥士殘酷的終極奧義——「積屍氣冥界波」,也正是來自中西神話的珠聯璧合。

巨蟹座聖鬥士與集屍氣

巨蟹座聖鬥士與集屍氣

「屍體,那是我睡在大地上的感覺。」如果某個萬籟俱寂的冬夜,靜靜地躺臥於青藏高原的天葬臺,頭頂是橫陳天際的天屍,身下是流離地府的百鬼,那一刻,《莊子·至樂》中的骷髏會不會又一次被喚醒,向生者述說這三千年來的冥思?

鬼宿星團裡那片模模糊糊的光斑同樣激發了歐洲人的想象。一個有趣的巧合是,在古代中國,人們把它視為亡者魂魄的積聚,象徵死亡;而在古代歐洲,人們把它當成靈魂從天界通往人間的入口,象徵出生。因此在拉丁語中這個星團被稱作「Praesepe」,意思是「哺育聖人的搖籃」或者「耶穌降生的馬槽」。

火星、雙子座主星和巨蟹座M44 / NASA

火星、雙子座主星和巨蟹座M44 / NASA

直到17世紀初,當伽利略用天文望遠鏡對準巨蟹座時,這團光斑的真相才逐漸為人所知。原來它既不是天屍,也不是搖籃,而是一個距離地球大約590光年,由數百顆恆星所組成的疏散星團。由於M44星團中的恆星密密匝匝,如同許許多多巢房連結而成的蜂巢,所以它又被稱為「蜂巢星團」。由此看來,從「鬼宿」到「馬槽」再到「蜂巢」,M44為巨蟹增添了一大段驚魂動魄的傳奇,就在這一死一生之間,巨蟹座彷彿也擁有了主宰生命的冥冥之力。

M44蜂巢星團 / Drew Evans

M44蜂巢星團 / Drew Evans

第一眼看見巨蟹座英文名「Cancer」時,你是否想起了一個可怕的單詞——癌症(cancer)。實際上不光你我,許多星座愛好者都對這個名字忿忿不平。比如紐西蘭奧克蘭市在用十二星座命名街道時,其他十一個星座都有自己的專屬街道,唯獨少了巨蟹座,原因就是誰也不願生活在一條「癌症街」上……那麼,體貼又有愛的巨蟹座,怎麼就和癌症扯上關係了呢?這又要從古希臘時代說起了。

早在公元前四世紀,古希臘「醫學之父」

早在公元前四世紀,古希臘「醫學之父」希波克拉底(Hippocrates)在為人治病時,發現某些病人體內有一種不斷生長的腫塊,它摸起來就像蟹殼一樣堅硬,在向周圍肌體擴散的過程中,又會伸出許多蟹足狀的突起。得了這一病症的人,時常會感覺到突然性的刺痛,就像被蟹鰲猛夾了一下。於是,希波克拉底採用希臘語中的「螃蟹」(karkinos)來為這一病症命名。

隨著古希臘醫學的發揚光大,羅馬醫師沿用了希臘前輩的命名,將之翻譯成為拉丁文中的螃蟹cancer,後來又被英文原封不動地繼承,並一路送上了星空。所以,如今英文單詞cancer同時具有「癌症」和「巨蟹座」的意思,它們都來自古希臘「無辜躺槍」的螃蟹。在醫學無國界的地球村時代,中國許多與癌症有關的醫院、協會、研究所,也紛紛在徽章標識中加入了螃蟹的元素。例如中國抗癌協會的標誌,就是用利劍刺穿一隻橫行霸道的螃蟹,代表人類攜手戰勝癌症的信念與決心!

巨蟹座還有一段饒有趣味的烏龍。當我們展開大名鼎鼎的《赫維留星圖》,想要尋找黃道上的巨蟹座時,赫然在目的竟是一隻紅彤彤的小龍蝦!很多人對此疑惑不解:這算哪門子巨蟹呀?

赫維留星圖中的巨蟹座

赫維留星圖中的巨蟹座

這張星圖的創作者約翰·赫維留(Jahannes Hewelius)生於17世紀,是位極富藝術造詣的波蘭天文學家,他根據希臘羅馬神話精心繪製出一整套生動優美、渾然天成的星圖,堪稱科學與藝術的完美交融,併成了後世眾多星圖藝術參照的典範。然而在波蘭語中,螃蟹「rak」是一個多義詞,還可以同時指代鰲蝦,於是赫維留在古代藝術的基礎上發揮想象,將巨蟹座描繪成了小龍蝦的模樣。就這樣,黃道上的巨蟹座迎來了甲殼類動物的聚會,「吃貨」們也更加心花怒放了!

/巨蟹座神話典故

巨蟹座的神話典故,來自大力神赫拉克勒斯與九頭蛇許德拉的殊死搏殺。他們一個是英勇無畏的神王宙斯之子,擁有人類之中最強大的力量;一個是凶殘可怖的魔王堤豐之子,其血液與氣息裡彌散著劇毒。代際的糾葛,現實的遭遇,連同人類與魔獸古老的仇恨,將他們裹挾到命運的風暴之中,最終譜寫出一段閃耀天宇的不朽傳奇。

赫拉克勒斯與九頭蛇許德拉 / 照怡,拍攝於丹麥赫爾辛格

「這真是卑劣至極!」伊俄拉俄斯(Iolaus)漲紅了臉,「他竟然要你去殺九頭蛇許德拉?」霎時間,酒館裡一大片嘈雜的嗡嗡聲戛然而止,所有的目光都匯聚了過來。

赫拉克勒斯一言不發地點點頭,粗糙的大手抓過盛得滿滿的木質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那可不是普通的怪獸,它是不死的!」酒館的招待少女用微微發顫的雙手,為英雄再次斟滿醇厚的烈酒,「五年前,它撕碎了整整一支前去討伐的軍隊,我的父親也……從那以後,再也沒有人膽敢靠近那片沼澤。」

伊俄拉俄斯好不容易從少女流露的擔憂和仰慕中回過神來,向赫拉克勒斯傾了傾身子,「叔叔,世界上誰都知道,你像山一樣強壯,像獅子一樣勇敢,但殺死魔獸許德拉,」他爆了句粗口,「是宇宙之王宙斯才能做到的事。」

赫拉克勒斯大戰許德拉 / Antonio del Pollaiuolo,約1475年

「這是命運的宣判,我不能拒絕。」赫拉克勒斯嚴肅地注視著他。

「這分明是歐律斯透斯(Eurystheus)的圈套,你的榮耀令他黯淡無光,他要借惡魔許德拉害死你!」伊俄拉俄斯控制住想要摔碎酒杯的衝動,又看了一眼少女美麗的臉龐,「但是,如果我和你聯手,許德拉真正的末日就到了。」

赫拉克勒斯站起身,「孩子,每個人都有自己必須面對的挑戰。你的人生才剛剛開始,珍惜生命吧,這是我一個人的戰鬥。」說完,他大步走出了酒館。

「喂!等等,赫拉克勒斯,這也是我的挑戰!」不出片刻,伊俄拉俄斯就追了上來,「我可是你的親侄子,你答應過,我有和你並肩戰鬥的特權,無論是生是死,你都休想把我甩開!

天后赫拉迫害赫拉克勒斯 / Noël Coypel I,約1699年

在距離勒耳納(Lernaean)沼澤數里之外,叔侄二人的戰車就遠遠地停了下來,因為戰馬一步也不願再靠近那片被詛咒的土地了。一陣風吹過,甜膩無比的腐爛氣息從沼澤深處襲來。這裡彷彿是被所有生者遺忘的世界,冬日午後衰弱的陽光從雲縫中擠出,給黑色死水鍍上一層詭異的磷光,水中沒有魚兒遊動,汩汩冒泡的土壤沒有生靈棲息,就連鳥鳴聲也徹底消失了。

「偉大的冥界之王哈迪斯,」伊俄拉俄斯雙手交扣著祈禱:「我們已經見識了你冥國的模樣,千萬不要這麼早把我們帶走啊!」

「把你的長髮紮起來。」赫拉克勒斯說,「只要沾上一滴許德拉的毒液,保準躲不過哈迪斯的邀請。」

伊俄拉俄斯趕忙把金色散發束成馬尾,他朝魁梧雄壯的叔叔露齒一笑:「我多想活著聽到我們的傳奇。吟遊詩人一定會把這場戰鬥譜成動聽的歌謠,夜夜在酒館中吟唱,那時海莉就會知道,伊俄拉俄斯是為她報殺父之仇,為她屠龍的英雄!」

可突然間,有什麼東西擊中的他的腦袋,伊俄拉俄斯眼前一黑,隨即倒在了叔叔懷裡。「好好睡上一覺,」赫拉克勒斯讓暈過去的侄兒平躺在一片硬實幹爽的地面上,「我說過,這是我一個人的戰鬥。

赫拉克勒斯手握橡木巨棒,身披尼米亞雄獅堅不可摧的毛皮,獨自向沼澤深處進發了。五年前,一支由阿爾戈斯(Argos)王家禁衛軍組成的精銳部隊,曾誓言誅殺這隻為禍一方的九頭蛇,但兩百人沒有一個能夠活著走出來。他們或是被許德拉恐怖的尖牙撕裂,或是沾染了毒液,在痛苦中痙攣著死去。這一路上散落的累累白骨,石頭間的斷劍,破損的盾牌和盔甲,以及鏽蝕的鐵質攻城器,無不講述著那一日血腥的屠殺,赫拉克勒斯彷彿聽見了士兵們臨死前的哀嚎慘叫。

赫拉克勒斯與九頭蛇許德拉 / Ubaldo Gandolfi

深淵就在眼前了。赫拉克勒斯凝視著它,絲絲寒意從淵面升起,一點點攫住他的心。「我雙手沾滿了敵人的鮮血,和你又有什麼不同呢?」恍然間,他竟感覺到深淵中的許德拉就是自己的倒影。

此刻,水下某個東西正不安地攪動著,黑色的旋渦越來越大。一隻雙目血紅的巨大蛇頭伸出水面,緊接著,越來越多的蛇頭冒了出來。許德拉挺起長長的脖子,渾身上下鋪滿鑲嵌著深紅斑紋的黑色鱗片,它張開九個血盆大口,那閃閃發亮的毒牙正等著撕碎來犯者的血肉。

眼前駭人的景象,讓赫拉克勒斯一下子清醒過來。許德拉吐出噝噝蛇信,一股惡臭撲鼻而來。霎時間,它以令人瞠目結舌的速度向前猛撲,赫拉克勒斯跳躍著躲開,只見一大團黏糊糊的綠色毒液噴濺在地面上,留下一道腐爛的印痕。

赫拉克勒斯與九頭蛇許德拉 / Gustave Moreau,1876年

撲空的許德拉發出可怖至極的怒吼,像隆隆的雷鳴,又像千百頭困獸的嘶叫,赫拉克勒斯感覺到整片沼澤都在顫抖。許德拉長長的蛇頭從左右兩個方向撕咬過來,赫拉克勒斯無暇多想,掄起巨棒朝最近的蛇頭猛力一擊,伴隨著刺耳的呼嘯聲,蛇頭「咔嚓」一聲裂開了。

疼痛,讓許德拉徹底狂暴了起來。它擁有強大的再生能力,斷裂的蛇頭眨眼間又重新生出。接下來的戰鬥更加激烈,但赫拉克勒斯一步也不後退了,縱使九個蛇頭輪番發動致命的突刺,他依然如怒濤中屹立不倒的磐石,把雙腳牢牢釘在泥地裡,用巨棒和堅硬的拳頭砸向這隻翻滾的黑色巨獸。

這場戰鬥變成了人類與魔獸的終極角力。許德拉扭動著猙獰的蛇頭,如狂瀾般由四面八方瘋狂攻擊,赫拉克勒斯將大棒舞作飛旋的車輪,觸碰到的一切被他統統絞殺。他披掛的獅皮上濺滿了許德拉猩紅的血液,可九頭蛇的頭顱每折斷一次,重生後都會更加凶悍。

赫拉克勒斯大戰九頭蛇許德拉 / 圭多·雷尼,1617—1620年

「你很頑強嘛,」奧林匹斯山上觀戰的赫拉,嘴角邊浮出一抹惡魔般的微笑,「現在,你的死期到了。」

突然間,赫拉克勒斯感覺腳踝處有股鑽心的劇痛,他低頭一看,一隻青灰色巨蟹用兩隻巨螯死死鉗住了他的腳踵。赫拉克勒斯想要踢開巨蟹,可鋸齒般的尖刺深深嵌進他的肉裡,巨蟹用力撕扯他的雙足,鮮血連同骨粉向外飛濺,將腳下的泥坑化作一汪血池。宙斯之子悲憤地大吼一聲,踉蹌著摔倒在地。

一滴毒涎滴落在他耳邊。赫拉克勒斯來不及爬起,大半個身體就被巨蛇一圈圈纏住,巨蟹則發瘋似地猛拉他的筋腱。赫拉克勒斯的臉幾乎漲成紫色,他全力捶打蛇身,想要從蛇的絞纏和蟹的螯夾中掙脫。此時九個蛇頭因興奮而揚起,交織成一張恐怖的羅網,九雙蛇眼發出攝人的血色光芒,逼視著身下垂死掙扎的獵物。

赫拉克勒斯大戰九頭蛇(左下角是偷襲的巨蟹)

赫拉克勒斯大戰九頭蛇(左下角是偷襲的巨蟹)

就在九頭蛇瞅準赫拉克勒斯脆弱的脖子,準備一口咬下之時,空中突然響起「嗖」的一聲,一支利箭破空而來,直直射入巨蛇大張的口中。

伊俄拉俄斯倏然間冒了出來:「畜生,你真正的對手是我,銀弓之神阿波羅!」他小聲說出後半句:「……的崇拜者。」

「今天,我要救出我的叔叔,還要為愛屠龍!」伊俄拉俄斯抽出長劍就往前衝。

「站住!許德拉能夠自愈,」赫拉克勒斯朝他大喊:「火,用火烙它的傷口。」

赫拉克勒斯激戰許德拉 / 弗朗西斯科·德·祖巴蘭,1634年

趁九頭蛇中箭分神之際,赫拉克勒斯鼓足全部力氣,將龐大的蛇身一把甩開。緊接著他咬緊牙關,硬生生掰開兩隻鋒利的蟹鰲,一大塊皮肉被連帶著撕了下來。赫拉克勒斯不顧雙腳血流如注,再一次挺身站起,用大棒狠狠砸在巨蟹身上,直到把它砸成稀爛。

「普羅米修斯,謝謝你的饋贈。」伊俄拉俄斯用力擊打火石,光亮瞬間迸發出來,陰鬱的沼澤裡揚起了一團火焰。他又折斷粗壯的枯枝做成火把,右手持劍,左手緊握熊熊燃燒的火炬加入了戰鬥。

「好侄兒,跟著我!」力量源源不斷地從赫拉克勒斯體內湧出,他怒目圓睜,全身肌肉都鼓脹了起來。宙斯之子揮動巨棒,有如波塞冬的狂濤、宙斯的轟雷般撲向九頭蛇。

赫拉克勒斯與伊俄拉俄斯並肩擊敗許德拉 / Cornelis Cort,約1563年

一個蛇頭尖嘯著從側面咬來,赫拉克勒斯旋身一轉,給它當頭一棒,砸碎巨蛇的頭顱。伊俄拉俄斯緊隨其後,用烈火將它傷口皮肉燒的滋滋作響,這樣血肉一旦被燒焦,蛇頭就無法重新生出。兩個,三個,四個……在垂死的殘陽下,許德拉的抵抗越來越無力,終於,它八個蛇頭都成了焦灼的傷疤,只剩下最中間那顆永生不死的頭顱,依然齜牙咧嘴地瞪視著宙斯之子。

「這不是我第一次殺死赫拉的毒蛇了。」赫拉克勒斯冷冷地說。他用盡渾身力氣,把大棒向上揮出一道死亡的弧線,伴隨著「嘭」的一聲巨響,最後一顆蛇頭飛了起來,又重重墜落在地上。

白晝的最後一絲光芒也消失了。赫拉克勒斯推倒一塊巨石,把永生的蛇頭壓在下面,直到今天,許德拉的頭顱依然在地底噴吐著含有硫磺的毒性蒸汽。赫拉克勒斯又在火光下剖開蛇身,把弓箭箭頭浸入許德拉劇毒的膽汁之中,從那以後,凡是被赫拉克勒斯射中的生靈,傷口統統無藥可醫。

赫拉克勒斯與伊俄拉俄斯戰勝許德拉 / René-Antoine Houasse,1673年

一陣歡呼聲在奧林匹斯之巔響起。站在眾神中間的宙斯神情威嚴而自豪,「這是我凡間最值得驕傲的兒子,他身為渺小的人類,卻像最剛強的泰坦——阿特拉斯一樣無所畏懼。」宙斯轉過身,用銳利的雙眼盯著赫拉,「一切殺不死他的,都會讓赫拉克勒斯更加強大,他的榮耀註定與星辰同在。」說完,宙斯將赫拉克勒斯威武的英姿送入天穹,成為了武仙座(Hercules),死於英雄之手的九頭蛇許德拉,也被宙斯昇天成為長蛇座(Hydra),用來褒揚赫拉克勒斯不朽的功績。

赫拉嘴唇緊閉,內心翻湧著不甘和怨恨,「為什麼,為什麼連堤豐最恐怖的兒子許德拉也會敗給他?何況還有……」良久之後,她幽幽地嘆了口氣:「你盡力了,我勇敢的巨蟹。」赫拉隨即將親手養大的螃蟹安置在了黃道上。可由於這隻巨蟹被赫拉克勒斯砸得四分五裂,它復原在天穹上的模樣並不完整,唯有那片依稀閃爍的星光,至今述說著遙遠時代的英雄傳說。

赫拉克勒斯大戰九頭蛇許德拉

赫拉克勒斯大戰九頭蛇許德拉

/巨蟹座神話詮釋

「他活著,像一塊岩石,死去,像一場雪崩。」赫拉克勒斯是古希臘英雄主義的極致,更是勇氣、智慧和力量的終極化身。他血脈裡湧動著人與神的雙重波瀾,一半來自至高無上的神王宙斯,另一半來自紮根塵泥的凡人女子阿爾克墨涅(Alcmene)。

神性和人性、強韌與脆弱、理智與瘋狂在他身上激起了強烈的對立衝突,這兩股水火不容的原始力量,既給赫拉克勒斯帶來難以想象的苦厄輾轉,也為他創造出無與倫比的生命張力,從而催生出一段傳唱了數千年的英雄史詩。一如希臘作家卡贊扎基斯(Kazantzakis)所說,命運「在身上切開無數傷口,但也開鑿出一個個流水淙淙的湧泉。」

赫拉克勒斯在搖籃中勒死赫拉的毒蛇 / 約瑟夫·瑪麗·維恩

如果我們把捨己奉獻,為大眾謀求福祉視為中國古典神話的終極意義,那麼古希臘神話的靈魂就是讓每個人做自己的英雄,在有限的生命中儘可能激情澎湃地去愛、去感受

古希臘羅馬世界中的人們相信,在人生這場苦樂交織的旅途中,沒有誰比赫拉克勒斯付出過更高昂的代價,也沒有誰像他一樣,靈與肉承受了如此之多的邊緣性體驗。終其一生,他都被天后赫拉殘酷迫害,只因為一個絕不能算在他頭上的「原罪」——宙斯的私生子。

赫拉克勒斯是宙斯最心愛的凡人兒子,出於愛子心切,宙斯一度撕破臉皮,把處心積慮想要致兒子於死地的赫拉懸吊於天庭之上。但宙斯對赫拉克勒斯的愛並不意味著庇護,他在奧林匹斯之巔凝視著塵埃中不停掙扎、奮戰的兒子,就像看著另一個血肉鑄就的自己。從磨難中上位的宙斯深知,通往榮耀之路佈滿了荊棘坎坷,赫拉克勒斯必須忍人之所不能忍,憑自己的力量走完這步步滴血的歷程。

赫拉克勒斯開山 / 弗朗西斯科·德·祖巴蘭,1634年

在《獅子座:天路歷程》中,我們概括了赫拉克勒斯人生的六個階段。赫拉克勒斯無疑是古地中海世界最偉大的英雄,但他絕不是一個完美的人。他的個性中充滿了不穩定的因素,時而冷靜,時而狂亂,時而文明,時而野蠻。由於感同身受,赫拉克勒斯對受難者總是滿懷同情,一次次挺身而出鋤強扶弱。然而命運從來不曾放過赫拉克勒斯。

神性、人性、獸性的緊密交纏,以及天后赫拉如影隨形的詛咒,時常會攫住赫拉克勒斯心靈的陰暗面,令他在絕望和失控中犯下濫用暴力的惡行。他有如力拔山兮氣蓋世的楚霸王項羽,亦或桀驁不馴,動輒怒火沖天的美猴王孫悟空,當所有禍害人間的怪獸都被誅斬殆盡,赫拉克勒斯的情慾和殺戮欲依然如野草般瘋長。終於,屠龍少年成為了惡龍,赫拉克勒斯由人類的救星走向反面,這一轉變最終導致了他慘烈的死亡。

赫拉克勒斯在命運的十字路口 / Emmanuel Benner

完成十二項偉大的功業後,全體希臘人都對赫拉克勒斯奉若神明,他也從往日的悲劇中走出,和美麗的卡呂冬公主得伊阿尼拉(Deianira)結婚生子。可就在人們都以為大英雄苦盡甘來,即將幸福安然地度過餘生時,赫拉克勒斯突然召集軍隊,把多年前結過怨的俄卡利亞城邦夷為平地,並擄走了年輕貌美的公主伊俄勒(Iole),從此沉浸在愛慾之河中。

得伊阿尼拉最擔心的事發生了。她盼不來丈夫的回心轉意,於是情急之下,將一種藥水灑在愛人的長袍上。這藥水是半人馬涅索斯臨死前交給她的,混合了鮮血和九頭蛇許德拉的毒液。當初,涅索斯的部落被赫拉克勒斯屠戮殆盡,自己又中了致命的毒箭,他忍痛將傷口湧出的毒血收集起來,懷著復仇的熱望欺騙得伊阿尼拉:「只要把這神奇的藥水塗抹在赫拉克勒斯的衣服上,他就會一心一意永遠愛你。」

赫拉克勒斯披上劇毒的長袍 / 弗朗西斯科·德·祖巴蘭,1634年

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赫拉克勒斯穿上長袍。霎時間,他的皮膚如火燒一般疼痛。赫拉克勒斯試圖扯下衣服,然而撕下的卻是一層層皮肉,很快,他整個身體都潰爛了。就在奄奄一息之際,英雄回憶起生命中的一幕幕過往,所有榮耀、傷痛、迷途和悔恨在他心中瘋狂翻湧。赫拉克勒斯低吼一聲,召喚出所有殘存的力量,為自己摞起一個高高的柴堆。當烈火點燃柴堆,一寸寸吞噬他的血肉時,赫拉克勒斯對著天空呼喊:「宙斯!我用生命,向這個世界最後一次贖罪。」

柴堆上的赫拉克勒斯 / 圭多·雷尼,1617-1619年

「當你凝視深淵的時候,深淵也在凝視著你。」赫拉克勒斯集天堂的榮光與地獄的怒焰於一身,他不僅要面對外部世界殘酷無情的強敵魔獸,更時刻要提防自己內心深處的黑暗淵藪。

可以說,赫拉克勒斯的人生,是每一個身心歷經痛苦掙扎的人的自白,千年之後,也有遍體鱗傷的人子,在千折萬磨中一步步邁向骷髏山。也許有一天世界會終結,也許無邊的黑暗終將湮沒所有,但此刻朗耀於浩瀚星空的赫拉克勒斯之魂,已把全部詛咒都化為了晶瑩的祝福。

火浴的赫拉克勒斯 / Ivan Akimov,178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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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知更多天文內容,盡在《中國國家天文》6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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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 人文希臘   編輯 / 懷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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