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一件事吧,可能不是現在最緊迫的。
Sir身邊不少鏟屎官焦慮了。
本來打算養寵物的,開始猶豫了。
因為這不光意味著投入金錢、時間,更意味著——對另一個生命負責。
你能負責嗎?
令人擔憂的就在於,這件事現在恐怕不一定由我們自己說了算了。
這個月初的新聞。
中國上海浦東,星海家園裡一小狗家男主人確診陽性。
女主人和女兒因為密接被通知隔離。
家裡沒有多餘的狗糧,女主人便把柯基抱出向居委會求助。
可居委會不同意,又不讓她再抱回家,女主人就想著把狗放外面,在外流浪總比在家餓死強。
但她前腳剛上車,後腳跟著車追出的柯基就被防疫人員拿著棍子打死。

看到這個事件,Sir一直想寫篇文說些什麼。
但猶豫的點在於,沒想清楚這隻未成年的柯基在上海這場疫情中的「位置」。
因為從來不乏一些「一條狗能有防疫重要嗎」的聲音——
「現在人都顧不過來了,還要去管狗?」
「笑死人,人命不如一條被打死的狗。」
「不要再在這條柯基上表達你們的同情心了,分清一下主次吧,記得,你是人,不是狗。」




言下之意,災難面前在乎一條小狗的生命太矯情,「沒有大局觀」。
除了基本的吃穿用度,不該再有別的奢求。
除了生存,你不能再向世界討要生活。
疫情讓人無力。
在巨大的機器面前,讓人更無力。
麻木,才是活下去的唯一辦法?
Sir想到《心靈奇旅》,讓22第一次想要活下去的動力。
是樹上掉落下一片片花瓣,它看著靜謐的街道人來人往,第一次發現地球真好。

這個世界積累過太多美好的瞬間。
這些瞬間,來自歲月不斷的沉澱。
我們明明都曾為此感動過,困難面前更應該要堅守,不因災害流逝。
今天這一篇,是記憶膠囊——
那些人之所以為人的時刻,將繼續引領我們,找到未來。
01
1939年,波蘭首都華沙。
沒有窗的卡車,一批批地把猶太人運往「處置地」。
倖存下來的鋼琴師四處逃竄,每天過著命懸一線、朝不保夕的生活。
渴了,就喝醫院裡長了黴菌的拖地水。
半夜出門找住處,碰上巡街的德軍隊伍,嚇得趴在地上裝屍體。


時間一長,他變得蓬頭垢面,頭髮長了,鬍子密了。
食物、住所、禦寒的衣服,都是當務之急。
可四下無人,坐在殘破的病房,他不由自主對著空氣彈奏,沉醉其中……

沒有了人間。
也總歸還要有人,繼續是人。
02
1984年,東德,整個國家就是一個巨大的監聽室。
一顆冰冷的螺絲釘,還日夜不分地堅守在他的崗位上。
戴上耳機,他連接到了另一個世界。
一個有血有肉,有溫度的世界。
那裡的人會相愛,會絕望,會非議制度——
哪怕是以最隱忍的方式。
因為朋友被逼得上吊自殺,藝術家把感情傾注到了《好人奏鳴曲》中。
那個帶著任務監聽的螺絲釘,本可以向上報告藝術家在屋子裡用藝術進行的抗議。
但是他的眼淚不自覺流了下來。

原來這個世界,除了任務和機器以外,還可以有這麼真實的人性存在。
03
窮人的世界是沒有色彩的。
說的就是肚財這種人。
每天靠撿破爛賺錢,又髒又臭,但即使這樣也賺不了多少錢,於是,他只好每天撿便利店扔掉的過期便當填飽肚子。
肚財人生中的最後一頓飯,是監獄旁邊一家路邊攤的「面會菜」。
可能是預感到大禍將至,這回,他破天荒在裡面多加了一根雞腿。
後來,他真的死了,死因是酒駕,可是菜埔一聽就知道是假的。
因為肚財,根本沒有錢買酒。
而即使如此,肚財還是有著一個和他身份不匹配的習慣:
夾娃娃。
當導演的旁白說,實在不懂一箇中年男子怎麼會有這種興趣時,肚財回應道:
夾娃娃很治癒啊

04
一輛房車,鍋碗瓢盆,一臺老式收音機。
這些,就是弗恩的全部家當。
沒有房子,吃住都在車上。
缺錢了就找個地方打工。
剪頭髮自己在公共衛生間動手。
因為窮。
她什麼髒活、累活通通都幹。
去甜菜收割現場做搬運工,在公廁做保潔員,在無人光顧的快餐店炸薯條……
即使這樣,生活依然拮据。
勉強能夠度日,卻也承擔不起一點風險。


可,你看不到的呢?
是她四處流浪中,沿途收穫的風景。
遊走在曠野,任海風吹刮,沉醉於海浪的翻滾和澎湃;
靜謐地行駛,和野牛一起融入林間;
提著一盞燈漫步在草原,背景是絢爛而無價的晚霞……



還有那一段長長的、極具畫面感的臺詞——

「如果我在那一刻死去的話,對我來說,完全沒有問題。」
05
父親和兒子被隔離了,在集中營。
為什麼我們不能出去?為什麼所有人都不笑?為什麼我們只有這麼一點吃的?
父親告訴他:
要加把勁了,這是一場遊戲。
誰先贏下1000分,就能得到一輛坦克!
每天干完活回家,所有人都累得不行,但圭多仍不忘與兒子的這場遊戲約定,保護他免受戰爭的陰影。

和兒子對視的最後一眼,他用滑稽誇張的姿勢走路,完成著這個只有他們才知道的「遊戲」。

戰爭結束了。
坦克也終於出現在了兒子眼前。
「爸爸說的是真的。」

06
「其實,我是一個演員。」
這句話從尹天仇嘴裡說出來有多滑稽,尹天仇的演員人生就有多悲劇。
《喜劇之王》有太多高光畫面。
高光得很少人會注意到尹天仇那間狹小的屋子。
在Sir眼裡,這才是所謂落魄的戲夢藝術「家」——
睡覺的地方是一張摺疊的單人鋼筋椅;
檯燈,夾在窗沿上,因為沒有桌子;
右下角是一個洗手檯,大概率這裡以前是一間浴室;
沒有多餘的地方,洗漱用品就擺在窗邊和床頭。
但跟現實的捉襟見肘相反的是,床邊的電影演員剪報,鋪滿了半面牆壁。

傍晚,尹天仇躺在床上,捧著看了不知道多少遍的《演員的自我修養》。

他西裝筆挺,站在鏡子前,端倪著自己的臉,努力模仿剪報上的明星。
眼神中流露出一絲膽怯和自卑。
好像怎麼都不對。
殊不知,生活不是絕對的完美,蹩腳有時候也是一抹恰到好處的質感。

07
1990年代,陳桂林和東北許多的人一樣都下崗了。
工人們曾經引以為傲的工人身份一夜之間化為烏有,他們從集體生活,到後來的到處謀生、尋求出路。
工人為了維持生計,拉著工友組了一隻婚喪樂隊,還是入不敷出,妻子小菊也跟一個賣假藥的跑了。
沒幾年,小菊光鮮迴歸,改頭換面,想要回女兒的撫養權。
女兒說,誰能給她一架鋼琴她就跟誰。
陳桂林拉著工友一起想辦法,買沒錢,偷又沒偷成。
這堆普遍貧窮的工友就想著重回老本行,造一架鋼琴出來。

於是,曾經工廠體制內團結,把集體榮譽看得高於一切的生活似乎再現在眼前。
到了後期,這架鋼琴已經不單單是為了陳桂林爭奪女兒,還有緬懷過去的工人歲月。
影片高潮的一幕。
工人們的鬥志,化作一曲唯美的西班牙歌舞。
本是為女兒打造的鋼琴,卻在煤塵下,奏響了工人們充滿尊嚴之聲。

08
幹一行,愛一行。
阿金能夠做到有口皆碑,成為一隻「金雞」,靠的不是天資過人,是她從來沒有放棄過。
別人可以看不起,自己卻不能看不起自己。
人到中年,年老色衰,鮮少有人再光顧,如今落得全副身家98.20港幣。
屋漏偏逢連夜雨,這時候居然被打劫。
聽說劫匪被催債,她反而安慰起劫匪——
神經病,有什麼好難過?
你可知做「雞」可以見識很多人呢
還有很多好玩的屁事發生呀

在Sir看來,阿金有著全世界最大的浪漫。
你可以從她身上窺見這個物質社會幾乎快絕跡的品質:相信。
在眾多來推油按摩的客人中,阿金印象最深的一定是葉先生。
很難說,阿金沒對葉先生動過情。
當阿金向他要電話,他每次都只說一個號碼。
一次,他消失了兩個半月。
當他再次出現,背部多了個彈孔,開口便是,「借給我15萬,我會把錢打到這張銀行卡還你。」
阿金給了。
所有的人當她是傻。
但是結尾,當阿金的銀行卡存款忽然變成了948511.42元時(葉先生當年給的電話號碼)。
她看到錢的第一件事,就是奔跑在街頭找打劫過自己的阿邦。
風很輕盈,她跑得很用力,似乎這些年生活的起起落落,得到、失去,從未在她的心上留下過一絲滄桑的痕跡。

有人說,電影是拍給愛做夢的人的。
那個夢大概就是,我們在別處,還有另一種人生。
它比麻木多一分飛揚。
比庸常多一分奇蹟。
比人,更像一點人想要成為的人。
但在底線開始滑坡,人性開始降格,人間在沉默中搖搖欲墜的時候,電影其實也在提醒著我們世界原有的現實。
當可怕的異象發生。
電影在安慰我們:
你只是暫時困在了迷夢當中。
遲早有一天會醒過來的,在那之前,別忘記,你是一個怎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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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助理:罐頭蓋的日與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