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未見過如此徹底失敗的公司控制」

加密貨幣史上最大規模破產案

「我們可能目睹了美國企業歷史上最突然、最艱難的破產之一。」

當地時間11月22日,在位於美國特拉華州舉行的FTX首次破產聽證會上,FTX破產律師James Bromley如是說道。

作為一家專門服務於全球加密貨幣交易的平臺,FTX成立於2019年5月。與Coinbase、幣安等平臺類似,FTX集團也是近幾年虛擬貨幣浪潮中湧出的佼佼者,已成為全球第二大加密貨幣平臺,擁有超過100萬名使用者。

今年10月,FTX還被市場認為是一家極具價值的企業,日交易量約為100億至150億美元,年營收約為10億美元,股權價值約為400億美元。

讓很多人感到意外的是,11月11日,FTX卻發出公告,宣佈包括加密貨幣交易所FTX.com在內的130餘個FTX集團實體已啟動自願破產程序,以便有序地為全球股東評審並變現資產。

FTX集團在破產申請中披露的負債高達100億至500億美元。其中,FTX欠下前50名最大債權人近31億美元,欠前10大債權人約14.5億美元。

但是截至11月20日,該交易所的現金餘額總計僅為12.4億美元。

FTX只存世三年時間就宣佈破產,破產發生速度之快、規模之大,也使FTX成為了加密貨幣領域最新、也是最大的破產案例。

此前,包括紅杉資本、淡馬錫、貝萊德、老虎環球、軟銀集團、加拿大安大略教師退休基金等在內的一眾明星投資機構都曾投資FTX,而FTX的崩盤,也使全球上百家投資機構集體踩雷,損失慘重。

據媒體報道,專注加密貨幣投資的Multicoin Capital已向投資人發信稱,FTX的暴雷將使公司10%的管理資產受到負面影響。

與此同時,FTX這場突如其來的斷崖式崩盤,在加密貨幣市場掀起了大地震,比特幣、以太坊、SOL、DOGE、MATIC等加密貨幣價格紛紛跳水。

FTX的破產,也打臉了相關幣圈KOL。此前包括Benson在內的等一眾幣圈KOL曾極力支持FTX,加密貨幣投資機構HashKey Capital的投資經理Rui在11月6日還曾表示,「不認為(FTX)短期內會出現暴雷的情況。」

此外,這場破產風波還出圈「席捲」了體育界。NFL橄欖球明星湯姆·布雷迪、前NBA球星沙奎爾·奧尼爾、斯蒂芬·庫裡等在內的體育明星長期活躍在加密資產領域。

FTX曾依靠這些明星代言人的影響力來提升知名度與流量。如今,這些體育名人或機構,被指存在誤導性營銷FTX旗下加密產品的行為,成為了FTX破產集體訴訟中的被告。

FTX何以崩塌?

回顧FTX的成長曆程,這家新公司一路發展似乎非常順利,在破產發生前的確稱得上是一家極具潛力的企業。

在2019年5月成立後,FTX在接下來的8月就完成了種子輪融資,募集800萬美金。2021年7月,FTX完成的9億美元B輪融資,是加密貨幣行業史上規模最大的融資,投後公司估值達180億美元。

今年1月,FTX又宣佈以驚人的320億美元的估值,完成4億美元C輪融資,本輪融資的參與者包括了軟銀、老虎環球基金、安大略省教師退休金計劃委員會等已經投資過的機構。

FTX還通過設立子公司和收購的方式在全球進行擴張。

今年3月,FTX在歐洲、澳洲設立子公司,均獲得了監管許可。4月,FTX完成對日本加密資產交易平臺Quoine及其母公司Liquid的收購,可以為日本客戶提供產品和服務。

直到現在,也有很多人難以將FTX光鮮的歷程與如此迅速的破產聯繫在一起。作為全球第二大加密貨幣平臺,也被眾多投資機構和名人看好的FTX,何以如此突然就走到了破產的地步?

從業務來看,FTX是一家加密貨幣交易所,使用者可以在其中交易比特幣、以太幣和其他加密貨幣,以及相關衍生品。

簡單來說,FTX不是交易公司,也不是貸款人,而是提供了一個交易平臺,並在客戶執行的每一筆交易中賺取交易手續費。

FTX破產的原因也並不複雜,主要就是FTX作為一個加密貨幣的交易平臺,卻私自把客戶的資金,提供給了關聯公司進行風險交易,在虧損越來越多的情況下,只得申請破產。

本次破產事件緣起於11月2日,美國區塊鏈與加密資產媒體CoinDesk披露的一份檔案,曝光了Alameda的資產負債表。

這家Alameda,是FTX的創始人山姆·班克曼-弗裡德創立的加密對沖基金/做市商。去年10月,山姆·班克曼-弗裡德宣佈退出Alameda的管理,希望市場能將FTX和Alameda視作兩家獨立的企業。

然而,爆料內容顯示,兩家公司間的關係似乎仍然密切。

FTX發行的代幣FTT是Alameda最大的單一資產,佔其淨資產的88%,其中包括了36.6億美元「已解鎖的FTT」,以及21.6億美元的「FTT抵押品」。

Alameda仍持有了約1.4億枚FTT,佔FTT兩億枚流通量的70%,這也意味著Alameda的操作都可以跑在市場前面。

比如,Alameda可以先通過低價購買大量FTT,在市場上推高其價格後,再以高價FTT作為抵押,向FTX的客戶們貸款,用高槓杆成倍擴大自己的交易利潤。

而一旦FTT的價值下跌,也會導致Alameda資產縮水,那麼存放在FTX中的客戶資產就極有可能被挪用去填補這個窟窿。

今年5月,Alameda和大多數其他加密貨幣對沖基金一樣,在市場崩盤期間遭受巨大損失。於是市場猜測,FTX挪用了客戶的資金換取FTT作為抵押品來修復這些損失。

因此,在媒體曝出FTX和Alameda的不透明資產後,種種可能的負面揣測立刻引發了投資者的信任危機。

11月6日,幣安創始人趙長鵬在Twitter發文表示,將拋售賬上所有FTX發行的代幣FTT(當時價值約為5.3億美元)。此操作一出,幾乎坐實了關於FTX的負面猜測。

為了穩住局面,Alameda立刻回應,表示願意以22美元的單價回購幣安要拋售的FTT。然而,市場對FTT的信任卻並沒有恢復如初,價格一路走低。

同時,越來越多的客戶也開始從FTX 提款。在幣安宣佈拋售FTT後的三天裡,提款額就達到了約60億美元,FTX不可避免地陷入了流動性危機。

11月9日,幣安原計劃收購FTX,但僅盡調一日之後,就表示「FTX的問題超出了我們的控制和幫助能力」,這使FTX的處境進一步雪上加霜。9日當天,FTT幣價暴跌90%,終於在11日宣佈破產。

「從未見過如此徹底失敗的公司控制」

雖然FTX的大廈已經崩塌,但這場殘局的收尾工作還遠未結束。

FTX的創始人山姆·班克曼-弗裡德,作為第一責任人,更是因為各種「前所未有」的操作,被頻繁提及。

在11月22日的聽證會上,FTX的兩位律師提到FTX創始人山姆·班克曼-弗裡德時稱,FTX進入重組流程後聘請的破產領域專家和律師中,「沒有一人見過」像山姆·班克曼-弗裡德那樣對企業的控制,FTX「實際上就是按山姆·班克曼-弗裡德個人的領地來經營」。

在此之前,自SBF於2017年進入加密貨幣行業以來,他在圈內外的個人形象都很不錯。

紅杉資本合夥人Alfred Lin在FTX的B輪融資時還曾評價道:「FTX是全球需要的優質全球加密貨幣交易所,有潛力成為各類資產的領先金融交易所。山姆·班克曼-弗裡德是打造這項業務的完美創始人,團隊的執行力非凡。」

山姆·班克曼-弗裡德生於史丹佛法學教授之家,畢業於麻省理工,以穿著休閒短褲和T恤為外形特色,看起來平易近人,也因「有效利他主義(effective altruism)」的主張收穫眾多好感。

他曾在採訪中說,自己從小就被父母灌輸極致的利他主義的思想。他本人也一直要求自己以最快的速度賺錢,帶給更多人幸福。

他的確在以最快的速度賺錢,用短短兩年就打造了加密貨幣交易所FTX和加密對沖基金Alameda Research。FTX的估值在今年一月達到了320億美元,山姆·班克曼-弗裡德的個人淨資產在高峰期也達到了240億美元。

2021年,在福布斯推出的「加密貨幣行業11大富豪」特輯中,山姆·班克曼-弗裡德以45億美元的身價位列第二,僅次於Coinbase的創始人Brian Armstrong。

山姆·班克曼-弗裡德還曾在會議上採訪美國前總統比爾·克林頓和英國前首相托尼·布萊爾等名人,被稱為「幣圈馬斯克」。

在媒體採訪中,他還表示,2021年他共為慈善機構捐贈了5000萬美元,計劃2022年捐贈5億美元,在未來的十年內共捐贈10億美元。

他今年的捐款計劃恐怕很難實現了,現在的他已從FTX辭職,還可能因挪用客戶鉅額資金面臨牢獄之災,而他一手創立的FTX則面臨高達80億美元資金缺口,「有效利他主義」的主張如今看來也顯得無比諷刺。

FTX申請破產後接手的新任CEO John Ray III,也對SBF管理下的FTX提出頗多質疑。

John Ray曾負責過21世紀初震驚世界的「安然事件」的破產清算,擁有40年法律和重組經驗,也算是見識過大風大浪的人了。

儘管如此,John Ray也不得不承認,與FTX相比,安然的財務造假也不過如此,在其長達四十年、歷經過史上名列前茅的破產企業重組業務的職業生涯中,「從未見過如此徹底失敗的公司控制,以及如此完全缺乏可信賴的財務資訊」。

根據John Ray,FTX集團內部控制非常混亂。比如,員工會通過線上聊天平臺提交款項申請,不同的主管小組直接通過回覆emoji表情包來批准付款。

FTX沒有任何銀行賬戶、現金賬戶、應付賬款或是投資、決策、董事會會議的記錄。作為一家數字資產交易所,FTX甚至沒有為數字資產保留賬簿或記錄。

FTX主要業務的數字資產訪問許可權由山姆·班克曼-弗裡德和另一合夥人Wang控制,最重要的客戶秘鑰竟然被保存在了一個不安全的群組電子郵件賬戶上……

所以,從現在回過頭來看,即使沒有被CoinDesk爆料,FTX的潰敗也有著必然性。在管理如此混亂的企業,暴雷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革命性突破還是信仰騙局?

對於FTX破產的影響,花旗分析師阿尤布表示,「在加密貨幣市場內部,還不清楚這種情況會發展到什麼程度和深度……危機的蔓延可能會持續很長一段時間。」

而與2008年的金融危機情況不同的是,2008年時,政府大舉注資救助了華爾街,而加密貨幣市場沒有中央銀行,政府不會提供明確的支持來限制危機進一步蔓延。

還有傳言稱,亞馬遜將製作有關FTX交易所和它聲名狼藉的創始人山姆·班克曼-弗裡德的迷你劇。雖然目前沒有更多其他細節透露,但據報道,亞馬遜的目標是明年春天的某個時候開始生產。

FTX的破產,作為目前2022年幣圈最大危機事件,集合了眾多話題點——名人、政治、學術、科技、犯罪、資本和現代金融的未來,的確是個很具吸引力的創作題材。

事實上,自從2008年中本聰發明比特幣以來,數字加密貨幣就一直飽受關注與爭議。

分散式賬本帶來的去中心化,可以讓數位貨幣相對於傳統貨幣的成本降低和效率提高;不依賴於任何外界授信的方式,也能大大提高信任水平,被很多人認為是對傳統貨幣體系的革命性突破。

隨著金融技術和區塊鏈技術的不斷發展,現在世界上各種基於區塊鏈技術的數位貨幣層出不窮。事實上,加密貨幣現在更恰當的稱謂應當是「加密資產」,而非「貨幣」。

目前看來,哪怕強勢如比特幣和以太坊的私人數位貨幣,更多也都還只是風險資產的屬性,而非避險資產。

有文獻通過比較幾個時段內比特幣和主要大類資產收益率的相關性發現,比特幣與權益類資產的相關度較高,與傳統避險資產的相關性變動不高,甚至與美元還呈現了持續的負相關關係。

私人數位貨幣存在著匿名、價值波動大的特點,具有很強的投機性。而隨著比特幣、以太幣、狗狗幣等加密貨幣被持續炒熱,不少投機者瘋狂湧入加密貨幣世界,無序與風險持續滋生,加上監管的缺位和加密貨幣的匿名性,導致市場上的詐騙者肆意橫行。

據《華爾街日報》報道,美國聯邦貿易委員會 (FTC) 資料顯示,在 2020 年第四季度和 2021 年第一季度,美國消費者報告的加密貨幣騙局相關損失總計近 8200 萬美元,同比增加逾 9 倍。

正如之前我們在《「二舅」掏空了我的儲蓄》裡提到的那樣,今年7月末,在《回村三天,二舅治好了我的精神內耗》的視訊爆火後,還曾出現過一款名為second uncle coin(二舅幣)的數位貨幣。

這款打著「為二舅的養老提供保障,營銷錢包將全部捐贈給二舅的活動場所」口號的數位貨幣,在短短數日內圈錢近千萬。

直到「二舅幣」暴跌超99.7%,項目方捲款130萬美元跑路後,一眾入局者迷的幣圈玩家才識破這場圈錢套利的騙局。

這次FTX的崩盤,更是讓傳統市場對加密貨幣的信任度備受打擊,前些年在主流化方面取得的小步前進,直接後退了一大步。

在FTX爆雷引發的市場恐慌下,幣安、火幣、OKX等加密貨幣平臺都相繼公佈了資金儲備,來證明其平臺的安全性。

而私人數位貨幣一旦失控,也容易對傳統金融市場帶來風。因此,伴隨FTX危機的持續發酵,加密貨幣也可能面臨來自監管機構更嚴格的審查。

這一系列的連鎖後果,似乎也在提醒普通投資者,加密貨幣的革命之路還很長,將金融機構和名人的背書作為自己投資加密貨幣的依據,並不如想象中可靠。

上下滑動查看參考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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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經濟網:《FTX破產餘威「席捲」體育圈,庫裡、奧尼爾、布雷迪受牽連》http://finance.ce.cn/stock/gsgdbd/202211/21/t20221121_38242333.shtml?ivk_sa=1023197a

澎湃新聞:《 FTX崩潰與有效利他主義;全球人口超80億是喜是憂》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20920562

中國新聞網:《損失1.5億美元!外媒:紅杉資本就FTX融資事宜致歉》http://www.ce.cn/xwzx/gnsz/gdxw/202211/23/t20221123_38246468.shtml

成都商報:《全球第二大加密貨幣平臺FTX宣佈破產 創始人辭職》https://e.chengdu.cn/html/2022-11/14/content_743364.htm

華爾街見聞:《扒光FTX的底褲!清算過安然的新任CEO都震驚了,到底有多荒唐?》https://wallstreetcn.com/articles/3675366

澎湃新聞:《FTX破產律師:公司「大量」加密貨幣資產被盜或失蹤》https://m.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20857865

京報網:《區塊鏈成黑產新風口,加密貨幣成涉詐款項支付重災區》https://news.bjd.com.cn/2022/11/23/10237114.shtml

文章用圖:圖蟲創意